正文  第五十七回 破釜沉舟铁戈誓死绝食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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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回
    破釜沉舟铁戈誓死绝食
    巧言令色文重暂时罢手
    话说八月一日中午铁戈回到厂里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李麻子家。
    李麻子没有文化不善言谈,又怕铁戈闹事,连忙打电话给政治处。不一会儿童国兵就带着几个民兵赶到李麻子家把铁戈押回宿舍,并当场宣布办他的第二次学习班,地点就在他的宿舍里。
    当下众人围着铁戈开始办学习班,童国斌问道:“你为什么逃跑?逃跑期间干了些什么?和什么人接触过?说了什么话?干了那些反革命勾当?”
    铁戈心想:“我操,我怎么傻到这种程度,就没想到这帮家伙还会办自己的学习班,看来是早有计划,如今只能硬顶了。”遂以更强硬的口吻说道:“这次你们想错了,还要我写交代?做梦吧你们!”
    “看谁狠!”童国兵咬牙切齿地说。
    铁戈毫不退缩:“我奉陪到底!”
    下午开饭时学习班的人还是照老样子要给他买饭,铁戈拿着自己的碗挑衅似的说:“现在我年纪不大,自己还能动。如果你们有孝心,等哪天我七老八十不能动了你们再来伺候我。”说罢朝食堂走去,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全厂干部职工看看我铁戈不是孬种,我就是要跟王为仁对着干。
    众人大惊,但有不敢拗着他,只好由他去。
    这件事马上就汇报道王为仁那里,王为仁连夜召开会议,商量怎样对付铁戈。
    第二天吃过早饭,童国兵又到学习班,一上来就重申五不准的纪律。铁戈这次却一反常态,既不顶也不吵,而是顺手拿了一本《毛泽|东选集》躺在床上看起来。
    童国兵见状大声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把书放下!”
    这次办学习班又有李卿,他也跟着吼道:“坐起来,谁让你睡的?这里是学习班不是你家。”
    铁戈不温不火地说:“李卿,你他|妈算哪根葱?当他|妈狗腿子倒还当上瘾了!想当年在铸造车间你敢跟我这样说话吗?你他|妈就是个捏着中间看不见两头的武大郎,如今你也人五人六的假充正经,一边呆着去!童国兵你看清楚了,我在学习《毛选》里面的《敦促杜聿明投降书》,上次学习班一开始不就是学的这个东西吗?这次不劳烦你们,我就把自己当成**的将军,再学一遍好好领会一下精神,你们谁敢剥夺我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权力?”铁戈拿《毛泽|东选集》这个威力无比的盾牌保护自己,这是很高明的一招,任何妖魔鬼怪见了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立马动弹不得。
    在那个年代谁也不敢这样说更不敢这样做,噎得童国兵直翻白眼。童国斌不知道铁戈这次回红州到底摸到了什么实情,看到他如此强硬心里没有底气,也不敢像上回办学习班那样强迫铁戈写交代,就这样僵持了一个上午,双方谁也不让步。
    铁戈也不是傻子,看出了对方对他此次红州之行并不摸底所以心虚了。于是他心里琢磨着要想一个办法,不能让他们想办谁的学习班就办谁的学习班,想什么时候办就什么时候办,一定要把这个学习班搅黄了。
    又到中饭时,他突然大声宣布道:“从现在起我绝食。”说完躺在床上假寐。
    童国兵没当回事,自顾走了。
    饿了两餐到晚上胃里火烧火燎的开始造反,肚子里好像是文革初期掀起的红海洋一样不时发出“咕咕”雷鸣般的叫声,铁戈只好喝点冷水止饿。谁知刚喝了些水肚子以为要吃东西了,叫得更凶,如同两派武斗一般闹得沸反盈天,他只能喝更多的水来止饿。为了早日结束学习班恢复自由,他强忍着饥饿的煎熬,让自己的肚子继续受罪,这时他才知道小说《红岩》中那些政治犯们搞绝食斗争的艰难和痛苦。
    这次学习班来了一个大个子,名叫奚平。身高一米八七,长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铁戈在他面前绝对属于苗条的身材。奚平在部队是个侦察兵,善于擒拿格斗,去年底退伍今年刚到厂里,正好分到铸造车间,铁戈心里明白王为仁派他来的目的是为了对付自己。
    绝食斗争的第二天铁戈要上厕所,奚平一个人跟着监视他。
    他问:“奚平,他们派你来是不是要你打我?”
    奚平很老实的回答:“是的。”
    “你为什么不动手?”他很好奇,想知道底细。
    奚平的回答让他颇为感动:“我刚分来时就听说了你的事,车间所有的人都说你不是反革命,是王为仁官报私仇。他们听说我被派到你的学习班了,都说如果我动了你一个手指头,全车间的人都不理我。铁戈你放心,我绝不动手,不然车间的人要骂死我。大家说你是好样的,到这个时侯还敢绝食,都很同情你。当然我也有我的想法,我刚到这个学习班来时看得出你对我们充满了敌意,其实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李卿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起码我是应付差事。这个世界上有天堂也有地狱,但你不要忘了还有人间。神仙属于天堂,魔鬼属于地狱,而善良的人是属于人间的。从工人的嘴里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和你都是五四年生的,论月份你比我大几个月,按理我应该叫你一声哥。搞反革命总要有个原因吧,我就看不出你为什么要反革命。不说这些了,我看你还是吃点东西,不要把身体搞垮了。”
    在以前的学习班里所有的人都是一致对付铁戈的,奚平说的这番话让他始料不及,也使他感到格外温暖。别看奚平长得如同鲁智深一样五大三粗的,但为人却很单纯、善良,质朴,富有同情心,也很有正义感,从奚平嘴里铁戈知道了工人们的真实想法。
    他的眼睛湿润了:“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不能停止绝食,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斗争手段。不解除学习班,我就绝食到底。”
    “你就不难受吗?都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我又不是铁打的,怎么不难受?我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种罪。不过再难受我也要坚持下去,这也是一种斗争方法。”
    第三天上午奚平趁屋里没人时偷偷塞了一斤白糖给他:“这是我的降温糖,你拿去泡水喝。两天没吃东西了,这时候要补充能量,多喝点糖水也能多顶几天,谁知道这学习班还要搞多长时间?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铁戈还能说什么呢?他把那包白糖默默地放进抽屉里,然后慢慢面朝墙睡下,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绝食到第四天,王为仁束手无策,按理说他巴不得铁戈快点死了才好,可是死人是大事,他负不起责任。万般无奈他只好把铁戈绝食的情况上报给政法委,柳国夫马上派文重亲自到白菂河来处理此事。
    当文重到白菂河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先召集党委成员开会,商量如何对付铁戈。酒足饭饱后文重带着一干人在厂部小会议室等着,并命人把铁戈押来。
    铁戈走进会议室,一眼就看见文重和李麻子坐在会议桌的尽头,两边是党委成员和童国斌,唯独不见王为仁。会议桌靠进门的这一头放了一把椅子,那显然是自己的位置。看这架势如同戏里面的三堂会审一般,铁戈不干了,他把椅子拖到靠墙的地方,然后从容坐下。
    文重一看大怒道:“把椅子放回原位!”
    铁戈冷笑道:“那我岂不成了受审吗?你今天要我来是开会,不是来受审的,设备厂不是政法机关,要审我那也要到法院。”
    文重无法,只好问道:“你为什么要绝食?”
    “《宪法》规定不准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学习班是非法的,它限制一个公民的人身自由,不解散学习班我就绝食到底!”
    文重反唇相讥道:“你是什么公民?你是个反革命。”
    铁戈轻蔑地一笑道:“你说了不算,是不是反革命那要法院审判以后才算,在我还没有被判刑以前我就是国家公民,到目前为止国家好像还没有赋予公安机关审判的权力。文处长越俎代庖,太性急了。在座的卫厂长、景主任、刘副厂长原来都是老地区公检法的人,他们知道司法程序。”
    文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继而又威胁道:“铁戈,你这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就是死了也是遗臭万年。”
    “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绝食?那都是你们逼的!要不你也绝食几天试试?什么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什么遗臭万年,全都是屁话,我铁戈不吃你这一套!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办我的学习班?一年多的审查就是间谍案也应该搞清楚了,这就是你们的办事效率。上次在红州我问你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参加了反革命集团,这样简单的问题你都不肯回答,可见你心里有鬼!你说我是反革命集团的骨干成员,就好比我还没结婚,连老婆是谁都不知道突然有了儿子一样,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私设公堂一说,你们现在打着‘组织上’的名义办我的学习班,实际上就是私设公堂。你们禁锢我,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剥夺我回车间上班的劳动权利,连粮食定量都减到每月二十七斤,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你们不敢让我和群众接触,不让我向全场广大干部工人说出真相,说明你们对我恨之入骨。你文重如果有胆量敢不敢召开全厂大会,就我们两个人进行一场辩论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你敢吗?办我的学习班你们偏偏要让一个日伪**、**的排长来牵头,难道厂里找不出一个政治清白的干部……”
    文重极不耐烦地打断铁戈的话:“你这样顽抗到底,想到后果没有?”
    “后果?无非是坐牢,我已经有这样的思想准备。你们抓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抓我不过是迟早的事,判我也是迟早的事,这事你我都心知肚明。”
    “你这就大错特错了,我们并不想抓你,要抓你早就抓了,还能等到今天?我们办你的学习班就是要挽救你嘛。“文重还想继续蒙铁戈。
    “挽救?说得真动听啊!在你们手里无罪的人被挽救成囚徒,活人也要被挽救得惨死。在你们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挽救这个词,只有整人、逮捕、判刑、镇压、枪毙。你们对我们的仇恨甚至超过了恨日本人和**!不是吗?郎超雄他们到底有没有什么非法组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没有参加任何反动组织。你们办我的学习班逼我承认参加了反动组织,还逼我交代反动组织的纲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请问在座的诸位,你们都没有参加**,你们谁知道**的党纲?”
    无人应声。
    铁戈再问道:“**的党纲白纸黑字写在纸上你们尚且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个所谓的组织纲领,我怎么知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挽救!其实你们早就做好了一个套引诱被害人往里钻。如果这一招不见效,就把人往套里逼,这法儿是封建专制时期早已用滥了的东西,在你们手上却得到了发扬光大,甚至超过了封建专制时代!你们这样做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把大量善良的人民赶到政府的对立面去,还美其名曰挽救!这两个字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还想骗谁?”
    文重听铁戈这样说,冷冷一笑道:“那好,既然你不承认我们是挽救你,那你就把你这一个月来都接触了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讲一下。”
    “这一个月我唯一做的事就是写申诉,接触的人就是你。我到公安处找过你,还跟你和风细雨地谈过话,你难道忘记了吗?除此之外我想接触的人都被你们抓了,我还能接触什么人?如果你能把他们放出来,我还是要和他们接触。”
    文重不理铁戈的挑衅:“你见过章子野和左子海没有?”
    “我连他们的下落都不知道,怎么见他们?”铁戈暗自庆幸没有去找章子野、左子海,也没有找他们的家人,不然真的惹麻烦。
    “不对吧,据我的侦查人员报告你和他们有过接触。”文重诈道。
    “文处长真不愧是个老公安,就我那点破事还劳烦你放出鹰犬对我盯梢。那好,既然你的手下发现我和他们有过接触,那就请你说说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你如果说得出我们见面的地方,我就告诉你我们谈话的内容。”铁戈故意调侃道。
    “这些事要你自己说,我说出来不算你的交代。”文重还在用公安的老一套来诈铁戈。
    “收起你那一套吧!这些话我在学习班里听得太多了。什么坦白从宽,什么抗拒从严,这一套我全懂,那是蒙人的。如果我不到公安处去送申诉材料你文处长大概连我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派什么侦查员盯梢?你文处长是不是有职业病,从来就没有一句真话?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们是职业骗子,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文重被彻底激怒了,完全不顾身份破口大骂道:“你混账……”
    铁戈也横了,猛地站起身大声骂道:“混账的是你这样的职业骗子!把无辜的人往死里整却说是挽救,还有比这更混账的吗?你们口口声声地说不想整我,为什么要我承认那些没有的事?逼着别人自己抓屎糊脸,是你们惯用的最无耻的手段!”
    因为站起来太猛,而且铁戈已经四天没吃东西,只觉得一阵头昏眼花,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但他意识到不能倒下,他用手死死地撑着桌子,两眼狠狠地瞪着文重然后假装悠闲地说道:“没功夫跟你磨嘴皮子,我还是回去睡觉。我再告诉你一次,总有一天历史将宣告我们无罪,真正的罪犯是你们!”
    说罢扬长而去,把文重和党委成员全都晾在会议室里。
    文重气得直发抖,在红州谁敢骂公安处长?他指着铁戈的背影咬牙切齿的说道:“算你狠,这事还没完,早晚要你知道我的厉害。”一面吩咐李麻子:“先把他的学习班解散,让他停止绝食,以后再收拾他!”
    半个小时后副厂长苟复礼(此时他也如愿以偿提为副厂长并且进了党委班子)和童国兵来到学习班,苟复礼告诉他:“学习班从现在起解散,你明天还是到五七农场上班。”
    铁戈却说:“明天就上班?我饿了四天还要恢复一下,想让我明天就上班说得轻巧,你也绝食四天看看?不是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吗?等老铁我养好了身体以后才能干活,别的一切免谈。”
    铁戈明白自己目前虽然赢了一局,但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更艰难。他无力的躺在床上,肚子早已不再咕咕叫,他这才知道人要是饿的时间太长了,连胃也无力饥肠雷鸣。他觉得现在真的应该弄点吃的,但是镇上唯一一家餐馆早已关了门,食堂的夜餐要等到半夜才买,况且他又没有夜餐票,食堂不会卖夜餐给他。想来想去忽然想到竺彬,于是他扶着墙,慢慢朝竺彬家走去。
    竺彬看到铁戈来了,先是一惊,然后问道:“铁戈,有事吗?”
    铁戈说:“老竺,有吃的吗?我绝食四天饿得快不行了。”话没说完整个人訇然瘫坐在地上。
    竺彬赶紧扶他起来,一步步挪到床边坐下说:“我这里有面条,你想吃多少我负责供应。”
    “一斤。”
    竺彬笑道:“我知道你现在能把整个地球都吃进去,可是你饿了四天,一下子吃得太多你的胃受不了。这样吧,我先给你下半斤面,等到十二点钟我再下半斤面,分两次吃怎么样?”
    “行,你快点,我都饿得发飘了,走路就像踩在棉花上。”
    吃了面,铁戈有了点精神,拿出烟抽了起来。
    竺彬问道:“你现在吃东西,是不是学习班解除了?”
    铁戈笑道:“不解除学习班我怎么会进食?我要是不来这一招他们又要骑在我的脖子上拉屎。”
    竺彬也笑道:“这就是斗争方法呀。你怎么会想到绝食?”
    “学习渣滓洞、白公馆的革命先烈和他们斗争嘛,谁没事去搞绝食玩?这一次我是真的尝到了什么叫饿的滋味,那滋味真不好受。但是为了这有限的自由,我也要拼死一争。如果让这帮家伙办学习班办起了瘾,他们想什么时候办你就什么时候办你,要你逆来顺受那还行?我第一次被他们办学习班完全是被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蒙我说我的那些朋友都是反革命集团的人,你说这年头谁不怕和反革命有牵连?这次我跑回红州,要公安处长文重回答我在申诉中提的是十几个问题,他连半个都答不上来,这才证实了我原来的猜想,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如果我们有什么问题,你作为公安处长有什么必要吞吞吐吐?你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有哪些问题,让我死也做一个明白鬼。可他就是说不出来。为什么我们的案子都办了一年多了到如今还要犹抱琵琶半遮面?要杀要剐都由你,你总得让我知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吧?可他就是不说,只是一口咬定我们是反革命集团。我的朋友是否有一个组织我不知道,我估计可能也没有什么组织,但是我没有参加任何组织这一点我是再明白不过了。我要是参加了什么反动组织他们还能把我留到现在?早就关进看守所了。他还拼命压我,好像这事不能对外张扬。实际上就像炖了一罐肉汤,鼻子已经闻到肉香了,眼睛也看到了,可他却用手捂着鼻子哄眼睛说没有这肉汤,这其中必有名堂。”
    竺彬想了想说:“铁戈,问题严重啊,他们这是要置你们于死地呀。”
    铁戈却不以为然地说:“他一个公安处长凭什么定我们的罪?有罪无罪不是他说了算,还有法院呢,我就不相信法院跟公安局一样混账。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岂是他文重一个人说了算的?”
    竺彬不以为然:“铁戈,你不要太天真了。按年龄来说我是你的长辈,这样的事我见得太多。不说别的,就说胡风案件那是毛泽|东钦定的案子,实际上那是一个大冤案,我们那一代人都知道这件事,丁玲和陈企霞的案子也是一个大冤案。五九年彭黄张周连外国人都知道是冤案,右派的冤案就更多了,只是没有人敢说而已。”
    “啊?还有这事?这些案子我都听说过,但是等我长大了根本就找不到这方面的材料,只是听别人说过。”
    竺彬叹了口气说:“铁戈,文革期间被打成反革命也是这样搞出来的,凶多吉少,凶多吉少啊!”
    铁戈笑道:“古人都他妈的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子管他是吉是凶,天塌下来我顶着!”
    就在铁戈绝食的第四天上午,地区公安处电话通知正在晋梅县蹲点的铁夫要他赶紧回来,说他儿子铁戈在闹绝食斗争。铁夫得知这一情况后匆匆赶回红州,当他来到地区公安处时,文重已经坐车赶往白菂河了,由一科的王科长接待他。两人都是熟人,没有什么客套,坐下就直奔主题。
    王科长叹了口气说:“老铁,你那儿子浑得很,怎么到这时侯还搞什么绝食斗争,这是往枪口上撞啊。”
    铁夫不管这些,直接问道:“这是啥时候的事?”
    “已经绝食四天了,文处长上午赶到白菂河去解决这件事。老铁,你能不能到白菂河去一趟,做做你儿子的思想工作?这傻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还来这一手。他还不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危险得很哪。”
    铁夫从空军转业到红州后经常被抽到县公安局帮忙处理积案,公安内部的事他也知道一些,王科长现在说出这种话,铁夫当然知道其中的含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老王,咱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你是看着铁戈长大的,你能不能给我透点实信?”
    王科长说:“目前还没有什么打算,以后怎么办那要看地委的意见,这不是我们公安处说了算的事。你先别考虑这些事,赶紧到白菂河去劝劝你儿子,千万不要一意孤行。快走吧,晚了就没车了。”
    这句话提醒了铁夫,一看表快十一点钟了,匆匆和王科长道别,赶回家中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和汪寿龄赶到车站。
    中午十二点班车准时发出,两点多钟车到巴水县城,谁知下车一问,巴水县每天只是上午有一班车发往白菂河,下午没有去白菂河的班车。铁夫心急如焚,决定走到白菂河去。巴水县离白菂河有六十多里山路,老夫妻俩顶着似火的骄阳急匆匆地朝白菂河赶去。走到六点多钟,才走了三十多里路,铁夫渴得不行,趴在路边的水沟里喝农民抗旱的水,然后又要继续赶路。
    汪寿龄拿出手绢给他擦汗:“不急,先坐下休息一下,反正今天能到就行。”
    铁夫坐在路边的树下抽烟:“唉,老喽。我这腿,哎哟,咋不听使唤了?想当年我在东北打仗时一天能走一百几十里地,那还是全副武装。现在这是怎么了,说不行就不行了……”
    正说着忽听有人喊道:“铁叔叔,汪阿姨,你们怎么在这儿?是去看铁戈的吧?快上车。”原来是暴林从巴水县回来,也没有搭上车,拦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回厂去。
    铁夫大笑道:“咋样?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雀。”
    到了厂里暴林带铁夫来到铁戈住的地方,屋里黑灯瞎火。
    暴林想了想说:“我知道铁戈在什么地方。”说完带着铁夫到竺斌的住处。
    铁戈正和竺斌聊天,一看到爸爸妈妈高兴地跳上前去:“你们怎么来了?还没吃吧?”
    铁夫虎着脸:“不为你的事,我大老远来干什么?现在都八点多了,吃什么吃?”
    这时竺斌走过来说:“食堂餐馆都关了门,这样吧,我这里还有点面条,铁戈你带你爸爸妈妈先回屋里去,我下好面就送过来。”
    “多谢了。”铁戈拉着妈妈到手回到自己屋里。
    铁夫本想大发一通脾气,转念一想,痛快倒是痛快,但效果不好。于是强压怒火,背着手四处打量儿子住的地方。
    汪寿龄怕铁夫发脾气,打发铁戈去弄点开水来。
    铁戈又到竺斌家里去提了一瓶开水来,顺便要了点茶叶,给铁夫泡了一大缸子,然后掏出烟递给爸爸一根。父子俩默默地抽着烟,谁也不说话。
    竺斌把面条送过来,汪寿龄连连说:“给你添麻烦了,多谢。”
    “哪里哪里,谁能把家背着走?你们吃吧,不够还有。”说完退了出去。
    铁夫边吃面条边问:“这人是干什么的?他怎么敢跟你接触?”
    铁戈一笑:“全厂敢跟我接触的人只有他。他叫竺斌,抗美援朝的老志愿军。他爸爸原来表面上是伪保长,实际上是地下党,土改时被当地的土改根子打死了。因为这个历史问题他一直在翻案,所以他和我一样也被发配到五七农场劳改。”
    铁夫听了以后说道:“农民敢杀地下党?你怎么就这样相信他的话?为他父亲的事翻案也不至于整到他头上吧?我看这人多少有些不干净的事,你自己的屁股都没揩干净,少和这种人打交道。”
    铁戈不以为然道:“竺斌人品不错,我就相信他……”
    铁夫粗暴地打断铁戈的话:“他的历史你了解吗?我跟你说的话你不信,怎么别人说的话你就信呢?”
    铁戈回嘴道:“那也不见得,这要看什么人说的,王为仁的话我就不信,文重的话我更不相信。”
    一提到文重,铁夫的满肚子怒火一下子就冲上脑门:“你为什么绝食?”
    “他们又要办我的学习班,我岂能俯首就擒?”
    “办你的学习班咋啦?你不把问题交代清楚,当然要办学习班。”
    “我有啥问题?交代什么?你知道他们怎么整我?说我是反革命集团的骨干成员,放他|妈的屁!我疯了我反革命。”
    铁戈怒气冲天,一句紧跟一句顶得铁夫恨不得揍他。可回过头来一想打儿子也不是个办法,何况铁戈已不是当年的小孩了。
    他把话题一转:“铁戈,想当年文化大革命时别人贴我的大字报,你半夜偷偷的去撕了,那时候你也很反感造反派那一套做法。是谁给你灌了迷魂汤让你参加了批林批孔?”
    “是王为仁。要不是他做手脚,我不是参军就是上大学了。这是毁人前程的事,搁谁头上都受不了。如果我当年离开这里,怎么会有今天这种无妄之灾?到如今整人的人还有理了,被整的人就不能鸣冤叫屈?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来,不就是因为我绝食吗?我无权无势,面对强大的专政机关我不绝食我能有什么招?这些都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我为什么要反革命?毛主|席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干什么总得有个前因后果吧?你们老一辈人打下的江山,难道是为了让我们这些革命后代推翻的?”
    这一问把铁夫弄得无法回答,他只好反过来问铁戈:“你和辛建、郎超雄他们到底搞了什么鬼名堂?为啥不找别人偏找你的麻烦?”
    铁戈叫道:“老爸,你怎么还这么糊涂,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这是反革命集团的罪名,谁沾上了它谁这一生就算彻底完了,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他们这是把我往死里整啊!”
    铁戈强烈的对立情绪一下子又上来了。
    汪寿龄为了缓和一下矛盾,这时开了口:“铁戈,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要那么冲动。你知道吗,为了你的事我和你爸今天是从巴水县走来的,半路上你爸渴得不行了,趴在农民抗旱的沟里喝那脏水。要不是你,你爸能受这个罪?你看看你爸头上又添了多少白发?你怎么这样不知好歹!”
    一瞬间铁戈就像遭了雷击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时才明白在他眼里的严父原来是多么疼爱自己,爱得那样深沉,那样忘我!这是他从来也没有想到的。在他的心里爸爸永远是那个爱打儿子的恶魔,却谁知爸爸还有不为人知的铁骨柔情。还能说什么呢,再多的语言又怎能表达他此时的愧疚……
    他的喉咙哽咽了,转过身去泪水溢出了眼眶……
    有分教:
    又施禁锢关牛棚,抗暴绝食亦英雄。
    严父柔肠浑忘我,舔犊哪管万事空。
    正是:连哄带诈文重故伎重演,酷暑炎天铁夫舔犊情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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