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回 巧舌簧铁戈做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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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巧舌簧铁戈做月老
敲边鼓三姐效红娘
常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铁戈这人心实在,老想着封老大的终身大事。他在封老大面前夸下海口,要是办不成那可是“掉底子”(文革时期武汉话:栽面子)掉大了。可是他又从来没给别人干过这事,介绍对象到底该这么说怎么做,他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直想到半夜也没想出办法,自己骂了自己一句:“没用的东西,明天见机行事。”
初二一大早他就买了些点心,带着弟弟妹妹直奔保姆龙妈家。一进门便高门大嗓地叫道:“矮爸爸、龙妈,我给二老拜年了。”说着把点心放在八仙桌上,还特地解释道:“这是用我的工资买的,不是我妈给的钱。”
矮爸爸笑着用浓厚的黄陂话说:“你个调皮鬼现在也晓得孝敬大人了。”
“那是,我都十八岁了这点事都不懂?是不是龙妈。”
“哟,铁戈有十八岁了,当年你到我家才刚满八个月,真是一眨眼的功夫。你爸你妈都还好吧?两年没见了。”龙妈笑眯眯地问。
“都好。龙妈,你二老身体怎么样?”
“还可以。真亏了你爸帮忙啊,六零年把你大姐招到汉剧团当了演员,家里负担少了些。现在你二姐、三姐都有工作了,我那两个儿子都上了中学。”龙妈一脸的幸福。
矮爸爸也说:“老铁那个北方胯子就是爽快,说跟你帮忙就一定要办成,我们这个家多亏你爸爸帮衬哪!你们家四个伢里面你最像你爸爸,从来也不嫌弃我们这些人。”
“你们养了我四年,也是我的爸爸妈妈,哪有儿子嫌弃娘老子的?”这句发自内心的话让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
他递了根烟给矮爸爸,问道:“我姐他们呢?”
龙妈答道:“你大姐二姐都嫁人了,只有三姐在里屋和你晓茜姐说话呢。”
“我去看看三姐和晓茜姐。”
“去吧,中午你大姐夫二姐夫要来拜年,你们几个莫走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好嘞。”他应了一声便朝里屋走去。
一进门看见三姐和龙晓茜在火盆上烤糍粑吃,屋里充盈着烤糍粑诱人的香味。
他笑眯眯地叫了一声:“两位姐姐过年好。”
三姐笑道:“你一来我就知道是你,人没进屋声音就先进屋了。”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呀?”
“我是姐姐,应该你先给我拜年才是正理。”
“哟嗬!三姐如今学会摆谱了,怪不得稳得像个痰盂,要不要我给你磕头拜年哪?”他故意问道。
“免礼,折杀老身了!”三姐学着戏剧里的腔调来了这么一句,逗得龙晓茜大笑。
他又盯着龙晓茜的脸看,问道:“晓茜姐,你是怎么长的?”
龙晓茜满脸困惑:“怎么了?”
铁戈故意调侃道:“怎么越来越漂亮,真个是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不知哪位有福之人能够娶你为妻。”
“铁戈欠打!越长大越没有正形。”龙晓茜假嗔道,粉拳高举。
他并不躲闪,反而把脑袋伸过去叫道:“你打呀,我只当是美人棰帮我松松筋骨,那才是一种享受呢。”
“铁戈学痞了。”龙晓茜笑道。
他把铁丝架上烤着的糍粑翻了翻,没话找话问道:“晓茜姐,还在农村下放呐。你好像是四八年生的吧?今年应该二十四岁了,我姐夫是谁?”
这是明知故问。
三姐在一边插话:“人家还没谈朋友,哪来的姐夫?”
龙晓茜轻轻叹了口气,在火盆上翻弄着糍粑。
“二十四岁也该谈个朋友,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是在解放前,孩子都生了一大堆了。”
三姐叹道:“你晓茜姐在个人问题上总是高不成低不就。唉,她这个人心比天高命如纸薄。”
他拿出烟用火钳夹着木炭点着,想了想说:“要说晓茜姐无论从身材、相貌还是文化程度各方面来看,的确不能太委屈自己。相夫择婿切忌草率,总不能放进篮子就是菜。但是要说到政治地位和经济条件呢,还真是个问题。就说成分吧,是资本家。说经济条件吧,一天只有七八分钱的收入。你们家要是放在解放前,提亲说媒的人怕是连门槛都踏平了。”
这一下说到龙晓茜的痛处,联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她只顾低着头用火钳拨弄火盆里的灰烬,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泪水滴在木炭上发出“吱吱”的响声,腾起细细的白烟。
三姐忙说:“铁戈,大过年的怎么惹得你晓茜姐哭天抹泪的?算了,不谈这事。”
“三姐,是病就要去根,我今天还就要说说这事!”铁戈知道机会来了,现在应该切入正题,于是非常坚决地制止三姐道:“谁叫她是我姐呢?如果她不是我姐我也不提这事,是不是晓茜姐?”
龙晓茜默默地点点头。
“要我说呀,婚姻这个事既不能太草率也不能太较真,首先得把自己的方方面面衡量一下,然后才能要求对方的条件。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些平头百姓,要求太高了有些不现实,大概过得去就行了。另外一点还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的原则……”他有意思的说出“门当户对”这个词其实是为下面的谈话预先埋下伏笔。
一听“门当户对”这个词三姐笑着打断他的话:“哟哟哟,小小年纪怎么满脑子都是些封建主义的东西?”
铁戈正色道:“三姐,古人提出门当户对这个观点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如果仅就门第观念来看肯定不行,古人都知道婚事不问阀阅。但实际上门当户对要求的是双方要有基本上相同的身世、经历、文化素养和情趣爱好,这样一来婚后才有共同语言。不然的话即便是两人走到一起将来总是不能相互理解,到头来还是要分手,就算不分手那也是别别扭扭十分痛苦的熬下去。有一次我们厂里一位副工程师说起他的一个老同学的故事,他说这个同学是清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是农村出来读书的。他老婆是武汉医学院毕业的,是个上海人。结婚以前谈恋爱时两人爱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结婚以后不到两年又打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为什么呢?因为这个男的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原来在农村养成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和为人处世的方法。要说人家也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有文化有知识,可就是过不到一块去,最后还是离了婚。这说明从小生活的那个圈子很重要,各种观念、素养、习惯、情趣、爱好基本上要相同或相近,这日子才能过得好。”
“哎呀,听你这一说好像你是过来人一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三姐打趣道。
铁戈把手一挥问道:“你们知道沈冲这个人吗?”
两人点了点头。
“沈冲的妈妈田碧云是红州有名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嫁给了沈冲的爸爸,两个人的性格、经历、教养、兴趣完全不同。她女儿沈倩告诉我说她妈妈现在痛苦死了,悔不该当初不听大人的话嫁给那个大老粗,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
龙晓茜听了这番话以后,默默地想了一下说:“你刚才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如果两人在各方面差异太大,婚后肯定没有共同语言,其结果可想而之。”
他看到有些效果又点了一根烟说:“所以田碧云对她女儿说,千万不要把婚姻看得太神圣太美好了,不要整天想着白马王子、皇家公主。结婚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且不论生儿育女,起码男女双方自己的日子要过得像那回事。如果两口子自己先就摔盆子砸碗这日子过得下去么?所以结婚就是找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一起过日子,即使不是很美满,过得去就行了。”
三姐笑道:“看样子铁戈结婚很多年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铁戈不接三姐的话茬:“晓茜姐,我有一个极好的朋友,我看你们很般配。”
“谁呀?”
“封延龄。”他仔细地观察龙晓茜的表情。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他。其实我们从小就是一条街上长大的,初中高中我们还是同班同学。记得他的成绩一直都很好,64年我和他都考上了大学,又都是因为成分不好没有被录取,下放后他就变了,变得连我都不认识。我常常问自己这是那个学习尖子封延龄吗?怎么变成了打架不要命的流氓?听说他还有个绰号叫疯狗?”
听到这里铁戈忍不住大笑道:“连晓茜姐都知道他的外号,看来封拐子在红州城的名声大得很哪,简直是妇孺皆知。不过封拐子绝不是流氓,他一不好色,二不赌博,三不偷盗,怎么就是流氓?他跟别人打架那是人家欺负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尊严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总不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吧?如果要是那样的话,别人还不骑在他头上拉屎?”
他又把封老大带他们打起坡的事告诉她:“你说流氓会像他那样下死力干活,活儿干完了工钱还要平分?如果说他是流氓,我情愿跟他一起去当流氓。”
“你别一口一个流氓,我并没有说他是流氓,只说他像流氓。”
“看看,像流氓就离流氓不远了。封拐子自从当了县革委会常委以后,红州城里的人谁不对他另眼相看?他现在手下有一个几十人的建筑队,连县革委会的肖国雄都亲自给他找活路,忙得他恨不得连上面两条腿都要放下来。如今的封老大真是阿庆嫂说胡传魁的那句话: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我和他交往多了以后,发现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总在想尽一切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常说人不怕命苦,就怕不思进取。晓茜姐,郎杏才的儿子郎超雄你认识吧?人家郎超雄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连他对封老大都格外高看一眼,你还有什么话说!”
“哎,我说你是怎样认识郎超雄和封延龄的?他们比你大七八上十岁呀。”龙晓茜很奇怪。
“我的一个朋友姜军是红卫兵的头头,他们和郎超雄、封老大认识,把我也带熟了。今天我来给矮爸爸和龙妈拜年碰巧遇到你,不然的话我还懒得说这事。晓茜姐,老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就说你吧,下放农村战天斗地也有七八年了,最后怎么样?还不是一贫如洗,孤家寡人一个。我把你和封老大细细比较了一下,发现你们有很多共同点。
“你个小鬼头,说给我听听。”三姐好奇道。
铁戈扳着指头数起来:“第一,你们两家成分都不好;第二,你们是初中到高中的同学,考上大学都因为成分问题被刷下来了;第三,又因为成分问题下放农村;第四,你们年纪都是差上不差下,经历几乎一模一样,阅历也差不多;第五,现在你们面临的问题也一样,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是待字闺中,一个是遍寻芳草……”
听到这里三姐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晓茜姐和封老大最大的不同点在于你是在困境中苦熬苦撑,他却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而绝不向命运低头,仅仅两年多的时间就干出了成效。你没看见红州城里不论是单位领导还是街上的平头百姓见了封老大都是恭恭敬敬的。虽然他不再是‘知青革司’的司令,但大家对他同样亲热、尊重。就说他那个几十人的建筑队,队伍不大跟他帮忙的人却不少,除了肖国雄外还有好多人给他接活。比方说县建筑公司在红州那是一统天下,和封老大的建筑队算得上是同行冤家。但就是这个公司的黄经理经常把手上的一些小工程给他做,所以封老大现在的事业特别兴旺。为什么别人都愿意给他帮忙?就因为他为人豪爽仗义,人品不错,人家才愿意帮他的忙。如果封老大是个在社会上混的流氓,谁会帮他?看一个人要看他的本质。晓茜姐,过这个村没这个店,‘听人劝,吃饱饭’,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封延龄还有这个本事?真看不出来。”三姐在一旁直打“啧啧”。
“三姐,红州有句老话:‘三十斤的鳊鱼——你莫窄看了。’大前天我从厂里放假回来到一个朋友家去聊天,没想到封老大也去了。一身藏青色的毛哔叽料子,那叫一个神气,怎么看怎么顺眼。大家开他的玩笑,说他一大把年纪还找不到老婆,怕是要出家当和尚或者是没有本事找老婆。他却哈哈一笑说:‘老子不找就不找,要找就找一个绝色美人。我心里只有一个心仪已久的女人,除了这个人我谁都不找。’大家问他是谁,他说叫龙晓茜。我一听当时就笑了,这不是说我晓茜姐吗?”
“他真是这样说的吗?”龙晓茜激动得嘴唇微微发抖,白皙的脸庞一下子红到耳根。
“骗你不是人!行不行吧?行,你就点点头,不行你也给个痛快话。谈得成最好,谈不成你又没卖给他,扭头就走,还你自由身。怎么样?晓茜姐如果同意的话吃了饭我就告诉他,安排你们明天见面。”铁戈看出龙晓茜是腊月的萝卜——冻(动)了心。
“急什么呀,让我再想想。”龙晓茜不好意思明说,有点言不由衷。
铁戈又点了一根烟说:“晓茜姐,有一幅对联这样说:‘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世注定事莫错过了姻缘。’佛说:‘一切皆缘。’缘定今生,缘也定来世。是花就要开,但不能开错了季节。三姐你说是不是?”他想让三姐帮他说话,因为三姐和龙晓茜最要好,她说话有分量。
果然三姐心里挺高兴,一个劲地怂恿道:“晓茜,铁戈说得对,赶早不赶晚。迟早是要嫁人的,都这个年纪了还等什么?我看封延龄就很好。人这一生讲的就是个缘分,千错万错,缘分莫错。”
龙晓茜低着头用火钳拨弄着火盆里的灰烬,轻轻说了声:“你告诉他我同意接触。”
乐得铁戈一蹦老高:“好了好了,我晓茜姐和封拐子的好戏终于可以打开场锣了。你现在还不方便上封拐子的门,没有女方先去男方家的道理,封拐子那边八字没见一撇也不好到你们老龙家去提亲。这样吧,明天早上八点钟你到战校门口,我安排你们到我一个朋友家见面。他父母和弟弟都回江陵老家去过年了,就他一个人在家,房子特别宽敞。”
“谈朋友到别人家不好吧?”龙晓茜说。
“我的傻姐姐,不过是找一个见面的地方,谈恋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以后在哪儿谈那是你们自己定。再说这大冷天的不在屋里烤烤火暖和一下,倒去野地里体验北风吹雪花飘哇?我把我的女朋友也带去,到时候你帮我把把关,提点宝贵意见。”
三姐笑道:“你小小年纪也谈了朋友?倒是看不出,你还真是人小鬼大。”
“我都十八了,要在解放前我早就当了好几年的爹,还能等到现在才谈朋友?红州有句老话:‘早插秧苗早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晓茜姐你说是不是?”
有分教:
寒门秀女只堪忧,身陷乡村无尽愁。
二十四五啷当岁,不知夫婿在哪头?
正是:成人之美君子所为,姻缘注定切莫错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