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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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瑶光,在天界,我还算长的不赖,另外,我还是个不大不小的神。说起来,我的名头有那么一点长,月老家的一对小仙童们爱唤作我第七天关破军星君。我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不过那对小仙童委实生的招人疼,他俩唤我一句,我便逗他俩一番,一来二往,也是蛮有意思的么。
我的仙龄有两千三百年。一千年前,我认识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复可染。
我们相遇的地方是翊圣真君的花圃。
梦里头,总会重复那时的情境,他一身缎面的长衫,墨发如云,背对着我,立于一株花开胜雪的梨树下,我唤他,他回头,冲我微微一笑,那一刻,仿佛世上的景致都作了全无。
那时我没告诉他,我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喜欢他。那种感觉很难说清,大概……太是相像,因而彼此吸引的缘故吧。
我估计这事他不晓得,或者是晓得装不晓得。他这个人太聪明,我也有点说不好。话再说回来,我这人实在也挺要面子的,所以,我也一直藏着没告诉他,想一想,其实话不说出来也挺好,毕竟,如若他不在意我的在意,那我说出来了不是等于自取其辱么?
在我上头,还有一个难缠的大哥,他的名字叫天枢星君。天枢是个刻板的人,我猜,如果他晓得我喜欢的是个男人,一定二话不说,第一个求玉帝废掉我的仙籍。
所以我一直不敢怎么敢得罪这位大哥。
在复可染的下界历劫的时候,曾经喜欢过一只狐狸,那狐狸的名字叫爻洛。我见过他,还算俊俏,就是实在能哭,我瑶光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一只如此能哭的动物,哦不,他好像是有仙籍的,青丘山的狐狸,一个两个,都是骄傲的很。对此,我一直不大看的惯。
至于说,他俩是怎么爱上的,我一直怕受刺激心酸的不愿意了解,只知是复可染救了这狐狸,然后这狐狸身无长物便要以身相许,倒是后来爱得死去活来,甚至闹到诛仙台上,巧让刚从蓬莱归来的我撞见,且是吃了不小的一惊。
那会子我才晓得,原来凡界人说心痛,是这么个痛法的,偏生我又说不出口,只得藏着掖着,我记得那几日我白喝了天枢好几坛沉香醉放,也丝毫不见顶事儿。成天大门不出,在我的星胄宫守着盘残棋傻愣愣的看,期间天枢来看过我几回,我便道,不过是闲得慌,一时棋瘾犯了,你这么得空,不如陪我解解闷儿?
天枢没说什么走了。
而后又过了好几日,天枢又来寻我,说紫微大帝在天庭一时情急,竟跟玉帝杠上了嘴。我道,他们自家兄弟拌嘴关我什么事儿?天枢道,要不是复可染那厮生的像那魔尊墨翊,天庭哪用操这门子闲心?现在好了,人跳了诛仙台,还真是一干二净了。我道,你别给我提这事儿成不?我瑶光就他这么个朋友,他现在人都灰飞烟灭了,还提这个干吗?天枢却是笑一笑,道,听说人没死成,被天女魃救了。
天女魃,西王母座下第一女弟子,生的挺美,就是性子傲。我在西王母的寿宴上见过她,穿的一身白,挺冷一美人,而后又听人说,她暗地里倾慕着复可染,我听罢只得叹下一口气,道她喜欢谁不好,偏生喜欢一个死心眼。
说来这复可染还真是老少通吃,男女不计。
于是这事儿又让我醋了一回。那日我去天女魃的道场找他,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他,一副惨兮兮的样,跟丢了魂儿似的,他跟我说他那日酒后糊涂竟把天女魃当成了爻洛,我顺势把他给搂了,他大概不晓得我当时存了怎样的心思。我道,那你当如何?他说,怎样都好,记不起这段就成。我道,你是想忘了天女魃,还是想忘了爻洛?
还真是明知故问的问题,他道,天上地下,我复可染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你现在还有心思同我说笑?随后我的目光就在他脸上这么住了一住,心里一边暗道着他说这一句把我随后想说的许多句都给堵了。我只得干笑笑,道,那好,你先养着,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其实说那句时我特心疼我自己,这都什么跟什么,当了块磨刀的石自己还跟着屁颠屁颠的,真以为自己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打听到紫阳真人那有一种仙浆叫忘忧琼露,喝了可以忘却前尘。于是我自然得去寻他,哪晓得他压根没在自己修仙的地儿,竟跑东海找乐子去了。遂我又去了趟东海,东海龙宫的主子敖光一直很卖我大哥天枢的面子,我朝他作揖,道,听闻紫阳真人在您这儿,我大哥正寻他有事儿,您看……?敖光二话没说领着紫阳真人出来了,我随即胡邹了个事儿,将紫阳真人骗出了东海。
事有隐情。我再糊涂也不能让这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不是?我曾听人道,紫阳真人是个十分难搞的老头,喜欢到处揩油,性子还死倔,半天委屈都听不得。于是我想了想,遂卖了半天乖,哪晓得紫阳真人压根不吃这套,我只得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心道既不能动之以情,但望能晓之以理。哪晓得这老头横竖两样都不吃,我一咬牙,干脆将六御之一的青华大帝所炼仙器九霄玉华想赠,才弄得小半瓶的忘忧琼露。
由此可见,这世上许多事还是诱之以利才最有成效的啊。
哪知事有蹊跷,复可染在喝下这小半瓶忘忧琼露后竟索性将他历劫的那三百年给一并忘了去。我一时心思百绪,喜的是他忘了爻洛,忧的是他万一哪天想起来会不会恼我。虽然我实在不是有心的。
左右结果都已如此,便真是他哪天记起来恨我也无妨了,反正我们修仙的日子还长,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在这之后还有无数个朝朝暮暮可以弥补,我想,如此我也赚到了。
复可染是个寂寞又不甘于寂寞的人。他在不周山呆着的那段时日,我们常常会一起去人界溜达,吃吃花酒,赏赏美景,抑或是在他的钰旸殿里下下棋,总之都是离不开吃吃喝喝之流,天庭总是清冷的很,我和复可染都挺向往人界的烟火气儿。那时的日子过的很快,我觉得世人说良辰美景,春花秋月也是不过如此了罢。
直到那只公狐狸的再次出现,我听说此事后赶忙去不周山寻他,没想到他竟藏着掖着不让我看。我当时寒心的很,想想究竟是没说出来,说出来又能如何呢?我一直没什么立场不是么?
那日我回星胄宫,路上碰见一脸鬼精的四值功曹刘洪,刘洪同我说,西王母派复可染下界戴罪立功,我问,除的是谁?刘洪冲我眯眯一笑,不就是那泛滥彭蠡的魔头无支邪。我听后心便凉了一截,这不是让可染有去无回是怎的?
在天庭,我的身手还算可以,但也自信不可能赢过无支邪。我从未跟人提过,我其实认识魔头无支邪,那年我去地藏王的道场九华山拜谒,途径淮河,阴差阳错,便认识了尚关于龟山脚下的无支邪,上古魔枭无支邪,是继魔尊墨翊被封印之后又一位崛起的大魔头,我很难想象曾经一个如此拉风的人会落得这般落魄的境地。他看起来似乎并不难讲话,我便同他客套了几句,萍水相逢,三言两语,也算是认识了。在那时,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无支邪周身散发的强大邪气,所以当时我为他尚被泅锁着这事儿庆幸了许久。
复可染加上一个不成器的三太子敖乾,我不会天真的认为他们有胜算。我决定去帮他,那时我就想,或许,在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这样为你,死生不计。
我并不知无支邪是如何逃出龟山的,但我知道,这个绝非善类的魔头,一定是因为某个突发的原因而选择了擅自逃逸。毕竟在天庭,除了判魔道们坠入阿鼻地狱、推上秦广王的孽镜台外,还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来到人界的江州时,复可染已然勾搭上了另一个叫兰漪的美貌少年,我提醒复可染,说兰漪身上有邪气,他说他不怕,他说他怕只怕因此会对不起爻洛,他说要同我设一个局,要让兰漪自己暴露,我说,所以你宁可利用他的感情?他对我故作轻松的笑一笑,道,我知道他是喜欢我,但我不能。他还说,我知道那些自命清高的仙友们看不起我,但是没有关系,我如何也算是个神仙,还分得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我看着他的脸,觉得那一刻的他看起来像个真正的神仙。我想起少时我的哥哥们同我讲的话,说紫微大帝从人界带回了个儿子,和数千年前打败的浮离天尊的墨尊墨翊长的一模一样,然后叮嘱我万万不要同他玩耍,不然早晚都被他害死。我听信了他们话,也为此后悔了一千年。凡人的光阴至多百年,而我有这样长的时光尚不知珍惜,我觉得我真该死。
复可染是个孤独的人,尽管他从来不表现出来,但每当我看着他一双黑色的瞳,都觉得里面盛满了忧郁,我很想好好保护他,但却不知怎么说出来。跟在他身边远远的看着就好了吧,我这样跟自己说。
在很长很长的时光里,我以为我只会喜欢复可染一个人,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因为我遇到了另一个更让我心动的人。他的名字叫白砚卿,是个凡人,生的很清雅,但同时也很刻板。他很喜欢在自家的院中摆弄几盆白色的睡莲,我觉得那睡莲很像他,都是一般的淡而衡雅。
在复可染面前,我故意端出刻意的模样。虽然觉得这样很矫情,但也无所谓了,我只是想用行动告诉他,在我心里面,你已经不是那个唯一了。尽管他或者什么都不知道。但人就是这样自欺欺人,我想,就这样骗骗我自己也挺好。
但我没想到我会陷下去。这个白砚卿实在是个呆子,明明已经生气的要死,还一副读书人的做派。在我眼里,他除了呆,还是呆。那段时日,我常常去他的院子里捉弄他,害他将被我采的所剩无几的睡莲搬来搬去。我记得在那个雨天,我要了他,他的脸红的跟柿子一样,却是复可染如何也比不得的可爱。那时我才明白,原来自己喜欢的人心里有自己会是怎样的滋味:有点甜,有点酸,总怕握不住,一松手前面就会是空。
我想我是爱上他了,爱上了一个凡人。我终于能开始有那么一丁点的理解当初下界历劫的复可染,不过人世的短短几年,却是纠缠一生的缘。
许是应了那句话,人间烟火,安定不过。
人总以为做神仙好,青春永驻,长生不死,殊不知生命的可贵本就在于十数载的青葱岁月,韶华白首。想那时在天庭,清清冷冷,无欲无求,守着一份没有尽头的生命,自以为看淡了人间生死,却不晓得七苦中说的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才是身而为人最大的动容。
因为短暂,所以可贵,因为可贵,所以珍惜。可惜太多的人都不晓得。而我现在晓得了,却又怕来不及珍惜,砚卿是个凡人,我能等他一生,他却不能等我一世。轮的他年轮回转世,他便不再会记得我,我去看那个名叫白砚卿的人,不过是替他多添一抔坟头的土。
我绑不住他,正如他绑不住我。
但那又如何?
凡界这一场,至少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在天庭几千年,我和复可染认识一千年,想一想,这已经是很深的缘,我的情是我的情,你的爱是你的爱,实在不能相提并论,我们都在各自的局里,并没有真正交集过。我思慕你一千年,无非是我自作多情,你也并不曾知晓。
我本不求什么,哪知而后我爱上他人,实在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喜欢他,正如他喜欢我。说到底,人之所求,也无非两情相悦四字而已。
你再好,不过是个念想,及不来他同我纠葛一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