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淮水 淮水.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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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又绿潜江两岸,铃州再次迎来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
三年前的淮水大战,晋国力战北方联军最终获得胜利。战败的鲜卑、秦国因国力得不到补充而元气大伤。其后晋国通过数场战事从氐人手里夺回幽州,并出兵占据了原仇池二分之一的国土。
铃州作为最靠近草原八部的晋国西北重镇,繁华更胜往昔。商贾云集,货物琳琅满目。商人们来自五湖四海,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商品,吸引了各国顾客前来。
随着武林大会的临近,江湖人士峰拥而至,铃州本就捉襟见肘的城市接待能力益发吃紧,城内客栈、酒楼接连爆满,一房难求。
入城的谢戡、李逍遍寻一上午客栈,依然无果。
李逍叹气,“难不成今夜要露宿街头?!”
“……其实还有一处。”
是呢,秦牧这个铃州刺史定有办法。
李逍摇头,“武林大会召开在即,秦公定忙得分不开身,不便去打搅。”此次下山,她惟想享受与谢戡一起的二人时光,无意费神应酬。
谢戡瞧了瞧天色,“无妨,露宿街头有露宿街头的乐趣!天为罗盖地为毯,满天星辰伴枕眠。”
此次下山原是为二人婚事前往西州,接收金陵谢府派人送来的聘书和礼单。昆仑派游离于红尘之外,李逍想一切从简,但陈郡谢氏毕竟是金陵首望,谢氏娶亲,三书六礼的程序一样不能缺少。
二人下山得早,脚程又快,兼之金陵来的人到达西州尚需时间,适逢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李逍有心去瞧热闹,谢戡提意前往铃州故地重游两日再折返。
本是临时起意,并没有提前安排,又二人久未下山,未料到铃州如此热闹。
客栈暴满,便是末时三刻的食肆也坐满了人。
行囊里尚有干粮,二人分食一块饼,牵着马信步走过熟悉又陌生的街巷。
青城派今次未派人参加比武,胡家庄园门前的台阶生了绿苔,租住过的小院墙外蔷薇开得正盛,街口的打铁铺忙碌非常,路旁的小吃摊有人起身离开,二人停下歇脚并要了两碗馄饨。
周围食客庞杂,既有妇孺亦有游侠,一切状似混乱却又秩序井然,烟火气十足。
老板麻利地收拾碗筷,“客官稍侯片刻。”
李逍坐下后习惯性地拉起谢戡的手臂,将他袖子往上撸起,自然地伸出三根晶莹手指搭其脉上。
其时她仍是未出阁的娘子打扮,如此豪爽举动自然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她浑然未觉,发觉他的脉象沉稳有力,这才放心的收手抬头。
他剑眉下是一双星目,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黑黝黝的眸子里全是她的倒影。
他本就生得好看,不笑时一派森然冷淡,尚能给人距离感,让人不敢靠近。笑时犹如和风拂面,吹皱一池春水。
她伸手遮住他脸,“不要笑。”
奇怪他原本冷冽的性子,向来不假颜色,不过在昆仑虚住了三年,倒是越来越敛去拒人千里的冷漠。他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眼角像带了勾子一样,勾得人心痒痒!
老板将馄饨端上桌,隔着腾腾热气,二人对坐而食。
热闹的街头各式人等你来我往,街边的小吃摊上坐着一对壁人。男子高大英俊、麟凤芝兰;女子容颜倾城、气质非凡。在周围人眼里,这二人随便坐在那就是一副画,非寻常等闲可比!小小食摊吸引了大量路人驻足。
老板未料今日生意这般好,竟还有人站在边上等位置,忙得愈发起劲。
人声鼎沸的巷尾传来喊声,“抓住他,抓住那个贼,他偷了我钱包。”
商贾、顾客云集之地鱼龙混杂,其中当然不乏偷儿。
人群拥挤,那偷儿身量矮小,灵活异常,这里钻一下那里钻一下,滑不溜秋根本抓不着。
谢戡头亦没回,却在那贼经过时适时伸出脚。
贼被一下绊倒,连滚了几滚,歪在地上用手指着谢戡,“你……”被赶上的失主按在地上一顿胖揍。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边上食肆的小二推搡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出来,嘴里嚷道:“走走走,莫要讨嫌。”
书生瘦弱,被小二推的不住趔趄后退,“别这么大火气,斯文些斯文些。我看看不行吗?”
小二双手叉腰,说话理直气壮,“不行!”
“我进去卖武林秘籍,行个方便如何?”
小二将人拦住,“你打扰了客人用餐,自然不行!”
李逍循声扭头,未想竟是熟人,“我道是谁,原来是吕仲。四年过去,他还是那般模样,想来他的简史卖的不怎么样!”
谢戡也看到了吕仲,想到了什么,好看的眼睛眯了眯,“将他叫过来。”
李逍不知其意,但她知道阿戡从不做无谓之事,也不问缘由伸长胳膊扬声,“吕仲,过来这里。”回头吩咐老板再下一碗馄饨。
老板眼见吕仲屁颠颠跑来,忍不住提醒,“客人不是本地人,怕不知道这吕仲,此人风评不好,惯会骗吃骗喝。”
谢戡:“无妨,吃一碗馄饨而已,我们付钱。”
老板再无二话,反正开食肆招待八方客,有人付钱就行。
四年过去,吕仲看着并没衰老多少,一张嘴巴却油滑更甚,“天啦!郎君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娘子沉鱼落雁、天人之姿。我吕仲将近不惑,方知世上竟有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双壁人!”
知道他在拍马屁,但他夸阿戡好看,又说他们是一对壁人,李逍招呼他坐下,为他倒了杯茶,“你叫我娘子,不认识我?”
吕仲疑惑地瞪大眼睛,“我应该认识仙子吗?”
李逍这才忆起四年前她是易容后来的铃州,吕仲没见过她的真实模样,故有此反应。
“无妨,请你吃馄饨。”
“多谢仙子。”
老板将新出锅的馄饨端来,吕仲赶紧接过,“谢谢仙子,谢谢郎君。”用勺舀起全放入口中,被烫的龇牙咧嘴,嘶嘶哈气。
谢戡想他的五脏庙定是许久未开张,吩咐老板,“再来两碗馄饨。”
吕仲多年走街窜巷,看二人早放下碗筷,知道这是为自己点的,“郎君客气,吕某惭愧。”
李逍看他吃的狼吞虎咽,并没有多少惭愧之感。
吕仲吃下一碗,这才抬头,却盯着谢戡看了许久,“郎君,我们可是见过。”用手指敲着脑袋,“……郎君可是青城派弟子,外号……外号青锋槊谢戡,可对?”
谢戡扬起嘴角,“吕兄好记性。”
“吕某有个武林百晓生的名号,不是我吹,只要见过一面便能记住,不然吕某如何能写出武林简史这类纪传体的书来。”
谢戡脸显微讶,“吕兄竟编纂了一本武林简史,好文采,不知可否借来一阅。”
吕仲正在对付第二碗馄饨,“书,吕某从不借阅,郎君想看……罢了,看在这碗馄饨份上,借你便是。”
谢戡掏出一锭银子,足有十两之巨,“生意归生意,谢某孟浪了。如果故事真实,足够好看,谢某订购二十本给师兄弟们传阅也无不可。这是定金。”
吕仲不由瞪大了眼睛,天上竟真的掉下馅饼!大生意啊!当即从怀里掏出一本,恭敬奉上,“吕某最新编纂,绝对真实好看。”
伸手去拿银子,却被谢戡将银子收回掌中。不由讪讪笑道:“您先看您先看。”
谢戡接过简史随手翻阅,他看得极快,一目十行。
稍顷他将书合起放在桌上,“里面内容错漏颇多,许多地方驴唇不对马嘴。”
吕仲吃了两碗馄饨,不似初始饿得慌,闻听自己写的不对,放下碗拾起书问:“这里面内容是吕某费了极大心力收集得来,互相佐证,哪里错漏?”
“吕兄自称武林百晓生,所出的简史前后矛盾、牵强附会。可惜啊,我这银子花不出去。”
看不见也就罢了,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偏偏拿不到。
吕仲变身好好学生,“武林简史上下绵延数百年,浩大工程,难免有错,只是不知哪里错了,还望谢郎君指正。”
谢戡啧声,“指正不敢,但错处颇多,修改起来颇费工夫,算了吧。”
吕仲忙道:“别呀,既有错就要改,谢郎君别算了呀,要不然,定金我少收……一两。”
“书是好书,我与吕兄又是旧识,左右闲着亦是闲着,便帮你改改。”谢戡提起一件武林中事却说了两个年份,吕仲急忙打开武林简史翻找,“……好像……确实不能连贯……”
谢戡博闻强识,引经据典,对武林各大门派渊源、来历如数家珍。初时吕仲将信将疑,很快便心悦诚服起来,“如此看来,确实较多错漏。”
“我说你改。”
吕仲从怀里取出毛笔,刚要写,被李逍拦住,“你吃馄饨,我来记,我吃饱了。”
仙子一般的人物,还如此善解人意,吕仲对李逍夸了又夸。眼见二人一个说一个记,他转首对着第三碗馄饨开战。
待吕仲打着饱嗝拿起武林简史,惊讶抬头,“昆仑派掌门不是死在大棘城了么?她怎么还嫁给了陈郡谢二郎?陈郡谢二郎是谁?”
谢戡食指抵唇,“嘘,轻声些,这是第一手的消息,旁人尚不知。”
原来是秘密,吕仲点头。接过二十两银子,谢郎君出手实在阔绰,他将疑惑压在喉咙里,信誓旦旦道:“郎君打了全款,对吕某如此放心,我这就回去誊写五十本交您手上。”
“不急不急,日后我派人来取。”
二十两巨款在手,吕仲心里从未如此美过,对谢戡是谢了又谢。
李逍未想能从源头解决昆仑派被人诬蔑造谣的传闻,心下很是满意。
看她心情舒畅,他自亦欣然。
三人各有各的满意,各有各的欢喜。
李逍从怀中掏出瓷瓶倒了颗药,“该吃药了。”递过去,看着他将药服下。
谢戡已好了七七八八,知道她不放心,乖乖将药咽下并无二话。
吕仲刚接了笔大单,当然不希望主顾有事情,关心道:“谢郎君身体抱恙?吕某在铃州尚认识些医馆……”
“不用,夫君身子弱,不能劳心与剧烈运动。”
说话间,走来一群声势浩大的地痞流氓,领头的胖子架着鬼头刀,一脚将小食肆的锅灶踹翻,呵斥问:“适才谁绊倒我阿弟,自己站出来,让老子揪出来的话,一定打折他一条腿不可。”
“出来快出来!”附和者众。
这帮人好勇斗狠,周围人趋利避害能躲的都躲了,老板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吕仲也想溜,只是这样不合名士风度,太不讲义气,自己才拿了人家二十两巨款。一时走亦不是留亦不是,正纠结间,旁边谢郎君缓缓起身。
他根本没看见谢郎君如何出手,只见那领头的胖子倒摔出五六丈远,被左右扶起时鼻歪脸肿。那群流氓虚张声势一拥而上,转瞬又一一被摞翻。流氓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瞬跑得不见影踪。
吕仲想,这样的身手叫身子弱不能运动。那谢郎君身子不弱能运动时该如何?!
二人与他告辞。繁华街市处处摩肩接锤,人头撰动,渐行渐远的二人背影卓然、身姿出众,仿佛误入尘世的仙人,一眼便能与旁人分出。
谢二郎?青峰槊谢戡!吕仲后知后觉意识到仙子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昆仑派掌门!
他大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如此独家消息怎能几笔寥寥带过,瞬间脑补千余字旖旎篇章,如此说来新的武林简史绝对会大卖!
潜江由西北而来,在城北赤石矶处入城,一支往东,一支往南,浩浩荡荡纵贯铃州。
傍晚江畔,游人渐少,舟楫回港,一叶扁舟却从江岸摇入江心。
远处船娘的歌声婉转动听、悠远绵长。
舟上李逍依偎着谢戡坐在船尾,看他用绑上丝线的竹竿钓鱼。
李逍啧声,“直钩无饵,阿戡你是姜太公吗,指望鱼愿者上钩!”
谢戡用空闲的手搂住她的纤腰,“休要揶揄,一会钓上鱼,你可别吃。”
“不吃怎么可能。”她搂着他一侧胳膊靠紧。
他的侧颜骨相极佳。她的目光贪婪地从他疏阔的额头移至眼睑半垂的星目,顺着挺直的鼻梁流连到菡萏色的嘴唇,实是秀色可餐,“阿戡你真好看,看你我就能看饱。”
他握住她摸脸的手,话虽孩子气,但显然取悦了他。
扭头在她额角印上一吻,星眸熠熠,眸色深深,“别闹,鱼要上钩了。”
她不信,“真能钓上鱼?”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侧肩凑近,在她耳畔轻声,“你不就是我钓上来的一尾美人鱼。”
他的身上混合着皂角和松木香,清新好闻。她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初见她对他便一见倾心,细究起来,谁钓上谁还不一定!
远山近水,泛舟江上,山水自入画,春水船如天上坐。
她一手支颐,一双妙目看一会春水荡漾,看一会他,终是他更好看些。
日暮江畔,明月初升,垂钓潜江。
银光粼粼,水中相偕的倒影翩跹。
驰聘沙场,挑灯看槊,气吞万里,死生契阔。
时间流逝,时间又仿佛静止。
虚名如水流花谢,惟一生一世,真心不变。
品茗舞剑,三五知交,平生所愿。
时光短暂,时光又隽永流长。
此生何幸,与子携手,看千山万水,历沧海桑田,驰骋天地,遨游人间。
(完)
作者闲话:
终于写完了,没想到写了这么长,写了这么久。感谢我的44个收藏者,特别感谢“咸鱼”的鼓励,你们是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不然这个故事可能会拖宕更久。好了,挑灯看槊已落幕,添酒回灯重开宴,咱们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