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你是我的守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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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颖眼光贪恋地在他柔顺的发丝上流连,两人之间是一片静默,这静默和以前每次脉脉流淌的温情不同,它的色调是暗淡而忐忑的,随着两人呼吸频率而泛着不安地涟漪。徐颖清清喉咙准备打破沉默,而阮峥在这间隙发声说话:“我想从明天起恢复工作。”徐颖稍愣片刻,随即柔声说:“身体可以了吗,还是休息一段日子再说吧。”
阮峥抬眼看着他,神色沉静:“如果去工作,身体应该恢复得更快,而且。”他顿声,手指略显焦灼地绞在一起:“在戒毒前我们说好的,我也想清楚了,徐哥,还是让我搬出去住吧。”
徐颖心一沉,知道阮峥还是淤在那个地方没有走出来。他看着阮峥十个心事重重的手指纠缠在一起,组成纷乱的形状。他苦涩地弯起唇角:“如果你想这样,我会答应你。有这样一个建议,你看行不行。”他顿住,看着阮峥。两人的目光对接了,阮峥在徐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脆弱,这是极为稀罕的景象。他的心疼得简直要碎掉了。
他赶忙垂下头,遮掩抑不住的泪光,喉咙暗哑:“你说,我在听。”
徐颖接着说:“你姐姐前些时候来过电话说村里学校的老师急缺,孩子们眼看要没有课上了。我在这里已经物色了几名经验丰富的老师,准备过几天就派到那里。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学校支教。一来,离家里也近,二则可以换个心情。你好好考虑,我等你的答复。”说着,他站起身,手掌在阮峥的头发上轻抚几下,就转身离开卧室。
阮峥靠在床头,眼睛紧闭,眉头打结,眼珠不安地在薄薄的眼睑下颤动。过了会儿,他下床走出房间,敲响书房的门。
决定和动身间的日子过得匆忙而胶着,两周时间弹指一挥便消弭了。阮峥在启程的前一天晚上,抱着两个孩子叮咛了很长时间。牙牙只是抱着阮峥的脖子,仔细盯着他,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全然一副不符合年龄的忧虑,他问:“爸爸,你又要出门了吗?”阮峥不知道怎么妥当回答,只是笑着说:“那你会想爸爸吗?”牙牙的大眼睛眨得如同夏夜里的流星,脆弱而晶莹:“牙牙想爸爸,大爸爸也想爸爸。”阮峥把头抵在他柔软的头发上,低声喃喃:“爸爸也想你们,希望你们会习惯没有我的生活。”牙牙在这一句话后,异乎寻常的安静。
天天听到阮峥这句话只是玩着手里的飞机遥控,嘟嘟一句:“爸爸你要快些回来啊,记得给我带礼物,嘻嘻。”然后拱着小胖身子蜷在阮征怀里。哄着两个孩子入睡,轻轻把手从牙牙的小手里抽出,他蹑着脚从房间里退出去。
主人房里,徐颖正在看电视。这阵子他一直睡在书房里。看到阮峥走进来,他笑着说:“小峥,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阮峥坐在软榻上,静静看着他,眼光柔缓得如同春江暖水,徐徐流过男人全身,让他肢体百骸如沐春风。他心里悸动,叹息百万次:只一眼就让自己如置天堂,这长长的空旷日子可要怎么挨过。
阮峥声音轻盈,一字字裁剪勾勒徐颖的情绪:“徐哥,不要等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这样,对你不公平。”他从衣兜里掏出什么,起身走到徐颖身前,摊开手掌,晶莹璀璨的一小窝堆在白皙的掌心里,是徐颖送给他的脚链,宝蓝色的锁静静地躺在那里,无语的泛着锐利光影。徐颖看着他垂在暗处的颈子,心里潮起潮落,汹涌万状。他什么都没说,只把手包在阮峥摊开的手掌外,坚定有力地握住。四只手包裹着蓝色小锁胶着在半空,谁也没有松开。
末了,是阮峥先开口:“我不值得,徐哥。我,现在又脏又老,什么都不是,放了我吧,你自由,我也没有亏欠。”徐颖忍耐地听他说完这句,加了句注脚:“妄言疯话,妄自菲薄。”阮峥抬眼看向他,男人眼里是秋日晴空一样的高远干净,没有一丝阴霾。阮峥看呆了,掉进一个眩晕的漩涡里,心醉是一眼春泉止也止不住的汩汩涌出,他的眼睛糊掉了。
徐颖收紧手臂,男孩一个踉跄跌进他宽旷的胸怀,寂寞了很久的胸怀里盛满了两个人饥渴的呻吟,隔着肋骨和皮肤,彼此呼应的吟唱。阮峥从起初的失神中苏醒,挣动细瘦的身体,却丝毫撼不动男人固若金汤的臂膀。他伏在久违的胸膛上,索性闭上眼,纵容自己享受这奢侈的温暖。
徐颖用嘴唇细细描摹他柔软的耳郭,他的声音穿过耳朵边上海藻一样生长的细密绒毛流进阮峥心里:“小峥,记住,你是我徐颖的人,今世今生,再生在世。你可以逃开,我等,没问题,但是,没有自由了,从我给你带上这把锁的那刻起,你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明白吗?”
阮峥的头安静的栖息在他的颈侧,没有一丝动静。徐颖等了会儿,终于忍不住自己胸腔里不断冲撞的情绪,他双手支在阮峥臂侧,两人之间被撑开一个小小天井。他看着阮峥苍白如冬季陈雪的脸,寂寂的,静止在那。徐颖沉声喝道:“看着我,小峥,看着我的眼睛,这不是我的独角戏!”
阮峥眼睑微颤,睫毛如同缓缓拉开的幕布慢慢上扬,终于,一双被泪水浸泡着的眼睛如出岫满月般露了出来。徐颖看着他,一瞬不瞬,接着说:“你要时间去想清楚,没问题,我可以配合。但是,这不是放逐,你必须明白,我只是给你一个长假,让你不太灵光的脑壳休息过来。你还是我徐颖的人,你心里和身体里都是我的印记,谁也抹不去。一年,我只给你一年,不然,你逃到天涯,我也会找到,我说到做到。”男人的眼神随着话语变得坚硬,泛出岩石的质感。
睫毛支撑不住越积越大的泪珠,一个忽闪,两串泪痕从清瘦的脸庞滑过,被灯光扫过的底端,晶亮得如流星一样。阮峥静静点头,试图让自己的嘴唇弯出上扬的弧度,几个抖动,还是失败了。他清清喉咙,慢声说:“好,等我一年,我会好好的回来。”
徐颖双手使力,阮峥再次落入他怀里。他用尽力气,几乎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恨声说:“你真是磨死人的妖精啊!”然后,在男孩颈侧狠劲亲了一口,撒手离去。
阮峥跌在沙发上,泪水参差地争相掉落,嘴唇却泛出一个微弱的笑纹来。
第二天清晨,阮峥把简单的行李收进箱子里,拉开房门,晨曦的清淡柔光里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牙牙抱着自己的小书包,不说不动,只是盯着阮峥,小手紧紧拽着书包带子。阮峥的眼睛红了,鼻子酸涩,胸腔里的痛楚如海涛拍岸,袭击他单薄的心脏。他蹲下身,对牙牙柔声说:“牙牙这么早是要送爸爸吗?”牙牙说:“不是,牙牙是要和爸爸一起走,爸爸在哪,牙牙在哪!”他伸手紧紧揪住阮峥的衣襟。
阮峥抱起他轻盈的小身子,贴在自己胸前:“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牙牙听话,好好上课,好好吃饭,等着爸爸,好不好?”
牙牙摇头,眼睛少有的严肃乌黑:“不好,牙牙跟爸爸一起,牙牙想爸爸。”阮峥放下拉杆,腾出一只手抚摸牙牙的小脑袋:“爸爸是去工作,没有时间照顾牙牙。而且,牙牙还要上学啊,小朋友们和老师阿姨都那么喜欢你,你不去,他们该多失望啊?”
牙牙一径摇头,小手死死拽住阮峥的衣襟。
两人相峙着,任阮峥说破了嘴皮,牙牙也无动于衷。这时,听见旁边门开,徐颖走出房间,面色平静说:“让牙牙和你一起去吧,我再多配一个人跟着。”阮峥为难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牙牙张得巴巴的眼睛,思忖半晌,终于无可奈何点头应允。
载着父子二人的车子迂回的开出庭院,徐颖站在院子里,闻着月桂的香气,在婆娑枝桠间泄露的晨阳照耀下,静默地出了会儿神。他想,这一年怎么才能过得快些呢?
当然,怎么能把一年时间浓缩成一瞬,任你再有能量,也是办不到的,所以,徐颖只能让自己升华成工作狂人来消遣这用不完的时间。直到两个龙凤胎宝贝被送回国内。囡囡和宝宝是一对安静的孩子,甚至安静到机械的状态,成了车间制品。这让徐颖大为光火,他对着从美国回来的管家阿姨严声问斥:怎么给他抱来一对玩具芭比,谁的主意?
受过专业培训的老管家,躬身束手,姿态恭谨:“这是夫人当时交代的规矩,要少爷和小姐从小培养贵族品行。”徐颖忍住冲到嘴边的脏话,仅冷哼一声算是给自己这场怒气画了句号。他说:“算了,你还是先回那边照顾好家吧,两个孩子留下,我来安排专人看护。”老管家微微颌首:“是,先生。”
徐颖站在新辟的婴儿房前,看着两个活似道具的孩子,脑仁里一鼓一鼓的作痛。他决定把沈青从丽湖调过来,那个年轻女人的笑容还是很有能量的,希望她能给两个训练得呆板的孩子带些“人”气。
秋天在第一片叶子缓慢坠落的黄昏悄然而至,天空开始像是做了面膜的女人脸一样,干净而有光泽。徐颖从工地回到公司,看到徐美丽微微挺着小肚子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派安闲。稍见圆润的脸上粉黛未施,整个人竟是有了一种圣洁的光彩。徐颖为自己的错觉而感到讪然,有点太不靠谱了。
他坐在美丽旁边问:“今天怎么有空了?”果然,美丽一开口,那种恍然的错觉立刻消散:“不是我有空,是你肯见我了,前些日子丧着脸,谁敢近你的身啊?”那嗓门可以媲美苏珊大妈。徐颖叹气:“你说起来也要当妈了,有点起码的素养总可以吧?知不知道什么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美丽没理他的话,开口道:“我和高翔说好了,这个月10号结婚,提前通知你,记得到时候给我份大礼啊!”徐颖笑问:“高翔怎么被你威逼利诱的发‘昏’了?”
徐美丽说:“哪有威逼利诱,他就是想明白了。”
徐颖诧异,看着她问:“想明白什么了?怎么也逃不开虎穴,干脆来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美丽“切”了声,然后,懒洋洋地伸了个腰:“他是想明白了不会再有人像我这么傻,搭人搭钱,对他这么肝脑涂地了。”徐颖拢住戏谑表情,正色说:“既然想清楚了,就好好办场婚礼,干嘛这么匆忙?老爷子都不会答应。”
徐美丽白了徐颖一眼,没好气地说:“还不是那个赵宇梁一个劲的拦着,那脸挂着霜,跟家里死了人似的,逼得我们只好隐婚。”徐颖想起高翔越来越爆棚的人气,也明白美丽的苦衷。他伸手揽着美丽的肩膀,拍拍她的头说:“不然,我给你们空递到美国举行婚礼吧,还能清净一下。”美丽听到这话,眼睛兴奋地闪动几下,然后,扑的又灭了。
她把头靠在徐颖肩上,声音略带疲惫:“哥,我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个决定是对是错,高翔和我分离的半径越来越长,这让我不安。”徐颖耸肩支起美丽的脸,一种少有的脆弱铺陈在上面,是一层伤感的釉,使得她看起来像只易碎的瓷器。
徐颖问:“怎么回事?”
徐美丽苦笑,自嘲道:“庸人自扰罢了,可能是产前忧郁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