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飞不过的沧海(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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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杂芜一片,放他在床上的时候,方远晖的眼睛略略睁开,里面黑沉沉的干涸着。徐颖知道他是个爱干净的人,低声对他说:“去洗个澡吗,小晖?”他容色愁苦,只抿了嘴角,复又闭上眼。徐颖没办法,只得拧暗了灯,收拾了沙发上的杂物,坐在昏暗里看着床上的人想事。
躺在光影外面的方远晖无疑是沉暗的,附上悲苦的情态,竟有些压抑的窒闷。徐颖解开衬衫的扣子,准备去洗个澡,他白天也累透了。从主卧的浴室出来时,看到几乎掉在地上的醉汉。徐颖无奈,草草擦了头发几下,扔掉浴巾,走到床边抱起他,想要放回到床上去。放手间,被死死攥住,不得脱开。他听见方远晖雾蒙蒙的低语:“别走,别走,别……”
徐颖就势翻到一边,和方远晖并排躺下。双手被攥得狠了,有些疼,他试着抽出来,反而被握得更狠。徐颖试探地说:“小晖,头疼吗?去洗个澡吧,你身上很重的烟味。”方远晖一动不动,睫毛静悄悄地趴伏,一团黑色雨雾。徐颖索性就着这个别扭至极的姿势躺着,低缓的说道:“小晖,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跟乔老四混在一起?那人玩得很过火,你难道不知道吗?”
屋里很安静,徐颖半天没有听到回应,抽手,还是被握的很紧。他侧过头,正好看到一滴泪从方远晖紧闭的眼角静静划过,落进鬓发里。徐颖用肘支起身子,细细看着方远晖状若睡着的脸。似乎除了那滴泪没有任何不妥。他盘腿坐在他旁边,说:“小晖,不是伴了,我们还是朋友。你遇到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不要折腾自己。”
方远晖没有睁开眼,挺直的鼻骨使得腮边的肉看着少得可怜。过了一会儿,他嘴唇抖索着,说出一句:“不是伴了,嗯,是啊,不是了。”好像特意在嘱咐自己,又好像在确认着什么。两颗泪珠又从眼角滑落,这次他躺的靠外了些,被拢在光晕里面。两颗泪流星一样的带着光斑流入鬓角的发茨里,竟是说不出的悲戚。徐颖的心有点乱,想:难不成是为了自己?他柔声说:“小晖,既然醒了,就坐起来好好和我聊聊。我今晚上不走,你有话就说。”
方远晖的睫毛困顿的抖动,在掐着架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决断般慢慢睁开。徐颖看着他,和他眼里重重叠叠的如苍山里未央的夜色般的寂寞。这是徐颖从未见过的小晖,他经验里的方远晖永远都是挂着笑,即使再是脆弱的笑容也要带着的。
徐颖说:“要喝水吗?我特意从车里拿了几瓶水,怕你半夜口渴。”方远晖把眼睛调向了他,带着点子困惑,眉毛缓慢蹙起来,说道:“你怎么在这儿?”徐颖差点飚出口血箭,知道自己掏心掏肺的话都白说了。他继续柔声说:“我看着你在乔老四的车里,不放心就把你接回家了。”
醒过盹来的方远晖,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泛起惯常的散漫笑容,恍惚着眼神对徐颖说:“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能爬上你的床,也照样能爬上别人的床。”徐颖被他话里的颓弃格疼了心,他把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和缓说:“你是什么?你是大名鼎鼎的电眼方,跻身一线的天王级人物,你说你是什么?”
方远晖灼灼看向他,寂寥地说:“可,偏偏喜欢上一个绝缘体,可悲吗?”徐颖登时无话可说了,这超出他的控制范围。缺钱,缺人脉他都可以帮衬,但是,这件事他无能为力。方远晖预料到这个回应,不以为意地松开攥得紧紧的手,看着被子的一角说:“以前,苦。三个弟弟妹妹要养,家里除了我妈就是我了。我出去卖的第一个晚上,是弟弟哭着求我妈要继续上学的那天,他是个出色的好学生,现在也是,研究生了。我跟任何人都不说这些,是因为觉得没什么意思,卖了,就是卖了,找什么理由,屁股也干净不了。”
说到这里,方远晖淡漠一笑,仿佛在为一件不想干的事情做个应景的表情而已。他继续说:“第一个客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人,原来拒过他几次,惦记上我了。接他那天,把我折腾了一夜,最后一口吐沫啐我脸上,说装什么装,不就是个卖货。从那天起,我脸上就没有一天没笑过,这是我的招牌,也是武器。”
方远晖的淡笑渐渐挂上股狠劲,眼神乌泱泱地错落出羞耻与倔强。徐颖看着他,一直没说话,安静聆听是对倾诉者最大的尊重。
徐颖看他停住话头,开口说:“可是,你现在不用了,你有足够的实力让家人安乐,又何必糟蹋自己呢。”方远晖抬眼看着徐颖,慢悠悠地说:“早就不用了,在你包下我的头一年我就攒够了家里生活的钱。跟着你,后来,也不是为了钱。可惜……”他垂下眼睫,遮住自己,嘴角失落地抿紧了。徐颖问:“可惜什么?”
方远晖苦涩地勾动唇角,低声喃喃:“可惜,你不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个只要是钱就能买到的玩意。”
徐颖头一次对自己以前荒唐的生活愧疚起来。微妙而难以启齿的歉意在他心头亘着,如同消化不良的滞胀。过了好久,久到方远晖的眼皮又开始粘腻,徐颖才说:“为什么不早说,说了,也许我不会做那么多。”
“有用吗?”方远晖的声音显出疲累:“人微言轻,多了,反而让人生厌。我,我,曾经那么小心,谨小慎微的,为的也只是想呆久些。”说到这儿,他好像精疲力竭地整个身子懈下去,肩膀缩耷着,不胜负荷般的。他轻的跟羽毛一样的声音说:“终于,没有了。”他闭上了眼。
徐颖感到自己的腿都已经盘麻了,他换了个姿势,倚在床头,和方远晖并坐在一起,很近的挨着。手臂绕过他的肩头,圈起来,说:“小晖,对不起,不管为了什么,让你这样,终是我的做法有问题,所以,很抱歉。”他的手在他肩头轻轻拍着,像是哄他入睡似的。徐颖又说:“听了你的经历,我很遗憾,我们以前交流的太少了。以前,我以为都是买来的,所以,理所当然,也不经心。自从遇到小峥,才知道经心和不经心差距有多大。小晖,你现在不同的,还这么年轻,你会遇到一个对你真正放在心上的人,真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而乔老四不是良人,这,你应该比我清楚,毕竟你们是一个圈子里的。为什么要做在自己身上泼脏水的事儿呢,度过低潮期有很多更好的方法,没必要选这种,得不偿失。你想想,如果明天早晨你在他的床上醒过来,会是什么感觉?”
徐颖感到手下的肩膀僵硬了一下,知道说进他心里了,他便继续加磅:“我在公司发起一个慈善基金,如果有兴趣,去我们援助的地方看看那里的孩子们吧,算是度假,挤不出时间,我跟老孙说去,公私兼备,当是公益形象策划活动。看看那个地方,就知道很多人的快乐和幸福很浅,很容易满足。你给他们很少的一点,对他们来讲就是天大的恩情。我去了那,当时感到自己活得太过奢侈,简直就是罪恶。”
方远晖半晌不说话,平稳下来的呼吸在徐颖耳边以均匀的频率作业着,然后,徐颖的肩膀就平和地接纳了他的头,他叹息:“你总是有办法的,听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