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  罪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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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葬花吟》
    阳光大刺刺的从身后的铁门缝隙中打马而过,源源不断的延了笔直的轨迹透过面前宽厚的隔音玻璃一层一层的打在女生微微苍白的侧脸上。
    她不突出,圆圆的娃娃脸,长短不一微微干枯的发梢暴露在阳光下被染成金色微暗的黄,唯独那双眼睛显得透明沉静。她坐在那里握着话筒不动也不说话,只是注视着昏黄发霉的墙壁,直到身后的狱警带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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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和桐,在这座城市西郊的监狱。那天的天气格外的好,初春的时节却并没有未消的寒意,那样的天,好到让我以为所有的所谓罪恶的东西也都会像烟云一样消散,不复存在。可是我错了,错的离谱,因为我发现,即使全世界都原谅了她,她也不会原谅自己,因为她是和桐。
    是的,她死了,就在我去看她的那天的夜里,自己用厚厚的棉被闷死了自己。很残忍的自杀方式,让那些杀过人的犯人都唏嘘不已。她下定决心不再呼吸,所以谁也救不了她。
    领尸体的那天是我和安格去的,我想也许除了我们俩,她再也没有什么亲人或者说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了吧。
    阳光还是很明亮,明亮到虚幻,包括空气中那些如狂魔乱舞的尘埃,无根无源,被自己放弃了的和桐。
    站在医院太平间外的小路上,槐树枝叶在头顶上交汇,背着天看着地,每一棵都是特定的姿态,不繁盛的叶遮不住阳光,所以灰色的地面上光斑多于灰暗。迷信的说法中,槐树是用来锁魂的,所以这座城市医院几乎都有种它。我突然很想笑,可是到了眼底却都是苦涩的味道,我转身面对身后的安格,我说,安格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很虚伪,所谓的科学文明时代,却堂而皇之的发挥古老的迷信,人们却得安心苟且的同时,狠狠的伤害了真正善良的人。
    安格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然后笑了,很纯粹的那种,左手习惯性的放在离我头顶一分米的位置,淡淡的说,米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世界不会完美也不是那么的黑白分明,因为连光的交界处也会出现大片大片的灰,越是干净越难以生存。
    我抬起头,同时用右手遮住双眼,我怕被太阳晒伤,然后突然想起那个接待我们的中年狱警,我想起他看着和桐身上盖着的白色长绢惋惜的说,其实这孩子也不是什么大罪,何苦这么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呢?我想起当时安格略带嘲讽的脸。后来听他说,看管的犯人出了事,他们是要负责的,那时候这的觉得很悲哀,他们那些人,谁想过和桐的苦?
    从新迎视安格的目光,看到他在光斑里裂开的轮廓,我问他,那么你呢?是怎样?
    安格笑笑不语,它拉着我的手说,走,我们去看和桐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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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遗书。来自天堂。
    列车呼啸着驶向既定的终点,我们坐在车上,感觉不到岁月变迁,时间流逝。
    我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树影问安格,为什么要来这里看信。
    安格对着车窗翻转手掌,阳光在他的脸上忽隐忽现。没什么啊,出去散散心不好吗?毕竟这些日子,太多人离开。
    我愣了愣,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发呆。是真的太多人离开,先是远走他乡的顾北城,后来是病故的和桐的哥哥和泽,然后是和桐。
    我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自嘲的笑笑,我们这些人,全都是固执的存在,不肯委屈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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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前的黄昏,我记不清是星期几,只知道那时的天还很冷,飘着刚入春时的细小雪粒,砸在脸上也是刺骨的疼。我和顾北城坐在公园的石凳上像两个傻瓜,顾北城问我,米奇,你真的选择安格?我看着他依旧自信的脸觉得很搞笑,可是始终没笑出来。
    是,我说,你不是早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顾北城看我的眼里终于多了一丝黯然,只是又很快消失,他微笑,很得体很疏离。哦,我知道了,这个给你。
    他脱下干净的灰色手套从硕大的旅行包里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子递给我,继续说,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其实。。。。。。算了,我走了。
    然后他背起旅行包然后转身离开,口中隐约的哼唱着低沉婉转的音乐,是俊彦的《寂寞机场》我一下子就哭了。
    雪落到地上就化了,像是涂鸦后生下的诡异痕迹,风是站凉的,吹在脸上很疼。不可否认那一刻我想的很多,我想我和顾北城在一起的那么多年,我知他爱我,可是我看不懂他。
    这世间有很多事不是有爱情就足够的,人长大了,在世上行走久了,心就会累了,那一刻想要的就变成了安定,就像我,只能狠着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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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车还在前进,从荒凉的两山之间穿行而过,看不到高远的天空。洁白干净的信笺在我掌心已经变得略微潮湿,沿着密封的折痕打开,是和桐清新瘦弱的字体,莫名孤寂。
    去年春节前夕,和桐到医院探望住院的哥哥和泽。冬季的阳光很冷清很寂寞,和桐站在绵长的走廊上不知所措,她没有哭没有闹,面上的表情几近麻木,后来她冲了出去,遗落了从小待在身上的哆唻A梦挂饰,当天下午,医院宣告和泽死亡,死因:安眠药服用过量。
    三天后,和泽的葬礼在城东的墓园举行,去的人有和桐,我,顾北城,安格还有和和泽一起打工的哥们儿,和桐还是没哭,只是安静的让人不安。她拉了我的手,坐在角落里清吟《红楼梦》里林妹妹的《葬花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隔天,我在监狱里看到安静的和桐,她看着我浅笑,轻抚有些干裂的手指,说:“米奇,是我杀了我哥,可是我不后悔,我帮他结束了他的痛苦,你知道吗?父母车祸身亡那一年,我哥受了很重的伤,后来虽然暂时稳定住了,可是许多内脏器官受损加上他常年的打工持家已经成为最致命的伤害,我哥常常在夜里痛的睡不着觉,早上还装作完好的样子微笑,可是它很苦真的很苦。。。。。。”
    和桐盯着我眼睛瞳孔里有着淡淡的宁静和隐痛,“后来我买了安眠药给他,他是笑着吃下去的。米奇你知道吗?人不能活的太长,因为会孤独,也不可以活的太短,因为你爱的人会孤独。。。。。。”
    和桐的信,很短,短到让人来不及回忆。她只是说,她要走了,要我们不要伤心,因为她会见到她哥哥还有她的父母,她说,她不想她的亲人们等太久。
    我微微笑了一下,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我想,我们都是有罪的,就像圣经中所言,人从生下来就有罪,然后一辈子都在救赎自己,然后才是救别的人。
    把和桐的信折成原本的样子,抬起眼去看身边的安格。阳光流连在他的脸上,车玻璃有点脏,于是那些明亮的光变成了,细小的斑点,碎成一片一片的。安格睡着了,他哒哒嘴,然后无意识的靠在我的肩膀上,蹭了蹭,便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今天的事情好多,他一定也累了吧,还好,安格,经过了这么多事,还好你一直在我身边。
    如果说死去的人是摆脱尘世的灵魂,那么,我们活着的人将带着他们所寄予的希望活下去,是谁说过“如果活着的人还活着,死了的人就不会死。”
    PS:09年年末的文章,放在这里只是一个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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