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冷月无声，忧伤漫染。
    圣女躺在床上，回想着珺大人离去时的背影，无法入眠。
    “当时的珺大人，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伤感？失望？”她发泄似的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头，后悔不迭：“对不起，珺大人，我怎么可以怀疑你呢？你为了救我，曾经冒着生命危险从陛下那里偷出了龙丹。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我可以完全信任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你！都是我的错，下午竟然对你说出了那么伤人的话。陛下说得没错，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愚蠢的人，总是被人误导，以致伤害了对自己最好的人。我真是太差劲了！受到我的怀疑，你一定非常失望吧？所以你才会不作任何解释就离开了吧？都怪我，太急于知道真相，太冲动。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原谅我自己了……”她不断自责，思绪也越来越混乱。
    因为睡不着，她索性起身穿好衣服，踱步到后花园中。她坐在凉亭里，任夜风吹乱她的长发——这种微凉的感觉，使她慢慢镇静了下来。
    “圣女大人今夜睡不着吗？”竟然是珏的声音。
    她回转头，他正半跪着向她行礼。
    “请起来吧，珏。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圣女问。
    “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珏说：“今夜月光很美。”
    “是啊。”圣女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圣女大人是在为珺大人的事烦心吗？”珏问。
    “你怎么会知道？”圣女诧异地问。
    “下午我看到珺大人匆匆离去，他的脸色似乎很不好。”珏解释道。
    “是吗？”她黯然垂首道：“都是我的错。”
    然而珏却说：“依我看圣女大人并没有错。”
    圣女以为他只是在敷衍安慰自己，不由得生气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但珏丝毫没有介意她的愠怒，依旧以平和的语气说：“那么圣女大人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圣女叹息了一声，低头说道：“对不起，珏，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今天下午我——我没有完全信任珺大人，说了一些很无礼的话。”
    听到她的话，珏不解地说：“圣女大人，一个人没有完全信任另一个人，这是很正常的。若要一个人完全信任另一个人，这是不可能的。圣女大人何必因此自责呢？”
    圣女摇头说：“不，你不明白。对我而言，珺大人是与众不同的。他为了救我，宁可牺牲自己。”
    珏垂下眼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随后他说：“圣女大人，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令您不开心，但我还是要说。首先，救您而牺牲他自己这件事情，并没有真的发生，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这只是您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其次，圣女大人并没有记忆，也不懂人事的复杂，其实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善的恶的以及介于这二者之间的；每个人也都很会伪装和隐藏自己真正的企图，尤其是这宫里的人。圣女大人不要一味地去相信——”
    “够了，不要再说了。”圣女变得烦躁起来：“为什么你们都在怀疑珺大人？珺大人他绝对不会像你们说的那样的！”
    “圣女大人，我并不是在怀疑珺大人，我只是站在客观的角度上说出了事实。”珏继续说道：“这个世界并不美好，每个人都必须变得世故变得残忍，才能生存下去，在宫中、在官场尤其如此。如果还有别人对您说过类似的话，那就证明发现这一事实的人不只是我了。圣女大人，您可以拒绝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看圣女没有反驳，他继续说道：“圣女大人，我想您如此难过，一定是因为您已经发现珺大人与您心中的完美形象不符，却又拒绝承认这一点吧？否则，凭别人的几句谗言，您不至如此伤感。”
    听他这样说，圣女的泪水夺眶而出：“不，不是的，我只是很容易被误导。在我心里，珺大人应该是绝对完美的，是像神一样的存在……”
    “圣女大人，人无完人，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完美的人。”珏斩钉截铁地说。
    圣女立刻改口说：“不，不是的，是像哥哥，像亲人一样的存在。亲人之间是不会相互背叛的，不是吗？”
    “是像亲人一样的存在吧？”珏说着，故意强调了“像”字。
    圣女反感地皱着眉，没有说话。
    珏叹息一声，说：“先王儿女众多，但陛下即位时，还活着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知道他话中的暗示，圣女低下头，没再说话。她无力反驳。
    珏看着她忧伤的样子，柔声说：“我可以在这里陪着您吗？”
    然而或许是因为他刚刚的话太客观太犀利，圣女觉得他就像一块寒冰，把他留在身边，只会为这无边的夜增加几分寂寒而已。所以她摇了摇头，强作笑颜说：“我已经没关系了，谢谢你对我说了那么多，珏。接下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是，圣女大人。那么我先告退了。”说着，珏行礼离去。
    珏走后，圣女陷入了沉思：珺大人不符合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这一点我是可以接受的。真正令我感到难过的是，我竟然会再三怀疑他。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今天下午我甚至在怀疑珺大人对我这么好是另有企图的。我不该这样怀疑他。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是事实，我该怎么办？珺大人不会真的像黧鸷说的那样，帮助陛下隐瞒将我从东塔国虏来的事实吧？另外，珺大人为了救我而偷了陛下用来救岚瑄玚的龙丹这件事真的很严重吗？陛下真的有可能因此杀掉珺大人吗？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难道不是吗？矞孜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不，不是的，矞孜从没有这么说过，他只是在推波助澜——我是怎么想的，他便怎么说，他只是在附和我的想法。我说珺大人会死，他也这么说；如果我说珺大人不会有事，他也会认同我的说法吧？因为珺大人根本就不会有事，所以后来他才承诺会保住珺大人的性命吧？不，我不能这样想。我不能相信矞孜，我也不能相信黧鸷。或许我根本就不应该相信任何人，我必须依靠自己，去发现一切真相。可是，我又能做什么？我又该做什么？
    想到这里，圣女的思绪变得混乱了，最后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说：“如果当初我没有被救活就好了，就不用经历这一切是是非非，更不用分辨孰是孰非了；或者如果当初醒来的那个人是岚瑄玚就好了，这样大家都会更高兴吧？就像矞孜说的，我不过是一段插曲，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别人的家里——我根本就不受欢迎，我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可以就这样消失掉吗？我不想面对未来将发生的一切，我害怕我会失去我唯一的依靠，我不能失去珺大人……”
    风好冷。圣女无声地流着泪，心痛不已。过去，她虽然也无数次哭过痛过，但都不似今晚这般撕心裂肺……
    哭到无泪，圣女起身，疲惫地走回寝宫。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在岚宫找到的那件七彩纱衣。记得黧鸷说过，西塔国的圣女在正式场合会穿一件七彩纱衣，会不会就是这件？岚瑄玚穿上它会是什么样子？不知不觉间，她已将纱衣取出，披在身上，对镜而观，想象着岚瑄玚穿上它的样子——岚瑄玚，我是在嫉妒你吗？如果我是你该有多好，现在就可以和自己恋着的陛下一起，为了这个世界的和平而努力，身边还有珺大人、矞孜、黧鸷支持我们，虽然任重道远，困难重重，但这过程应该也会非常幸福吧？
    她这样想着，对着镜子转了一圈，自语道：“好希望当初服下龙丹的人是岚瑄玚啊，陛下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的吧？不，所有人应该都是这么希望的吧？可是现在，这已经不可能了。即使我死了，岚瑄玚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如果我没有活过来该有多好；甚至，如果我从未存在过，该有多好……为什么我会这么想？为什么心这么痛？”
    月落的时候，圣女还在感伤；东方泛白的时候，她刚刚睡下。所以接下来的一天，她都昏昏沉沉，头脑发胀，而身体的不适又更加剧了她的消沉。
    看到圣女的情绪如此低落，菱做了她最爱吃的糕点，茭也讲了很多有趣的故事，但这些都未能使她开怀。而这两天的撷芳宫也异常冷清——珺大人虽然还会对圣女的饮食起居关怀备至，但他却没有踏入撷芳宫半步；矞孜就更不用说了，估计在忙着安排赏花大会吧？
    虽然很多人都在为圣女担心，但笼罩着她的这片愁云还是在两天之后就退去了，因为赏花大会开幕了，她遇到了比这种自我感伤更加心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