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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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衣站在剧院大门旁的胡同等了许久,天空突然飘起伶仃迷蒙的细雨,她缩了缩肩,将手袋紧抱在怀里取暖,微垫起脚尖朝街口张望,还是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她垂落螓首发怔,地面坦直的青石板路,被覆着一层薄雨而显得润泽光鉴,想起刚才在后台琴瑟和玉致恨恨的眼神,要不是有月心替她挡着,还不知道要听多少受气的话,不禁轻叹一口气,只觉四面袭来寒意蚀骨,头竟是有些昏沉沉。
    祁明宣隔着车窗凝视那抹碧色,无端似听到她的叹息声,些许的哀愁,像是秋日里不经意灌进领口的风,沁凉,冷得悲切。
    雨中的纤影冷得发抖,他心一软,猛地推开车门,身边的侍从官们被唬了一跳,忙下车要跟上来,他转身冷冷盯了一眼,犀利螫猛的眼神是无声的凌厉,侍从官们惊觉地退后了好几步。
    “秋姑娘今天大展技艺,当真是琼音仙乐,看来马上要红遍这锦州城。”他悄然走近,嘴角挂着清淡的笑,一身笔挺的西装,长身玉立,人如碧树。
    碧衣突然被吓到,睁眼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不知所云,怔慵了半刻,忖度着是兰心剧院的客人,也不敢怠慢,轻轻颔首,还是细软的声调:“不足挂齿,是先生谬赞了。”
    她一开口说话,他清晰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非兰非麝,极淡,却似钻进了五脏六腑。雨势更大了些,他身体颀长,刻意倾身为她挡去一部分雨,离得有些近,她惊慌地颤抖着肩膀,白玉般的脸庞挂着细密的雨珠,仿若芙蓉泣露,清致绝绝。
    他不由看得痴了,就那么站在,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心里感觉出柔软的安宁,又有一丝浅淡的疼。良久,他脱下西装盖在她的肩上,她有些心不在焉,被突至的温暖惊得连往后退,脚下的青石板沾了雨,异常的滑,她果真没站稳,摔在地上,崴了脚,猛然钻心的疼,她不禁轻咛出声。
    他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待伸手过去扶,手指蓦然停顿在她脸的上方,那张芙蓉秀脸上明眸晶莹,楚楚可怜,他心底一阵懊悔,抱怨道:“你躲什么?可是摔疼了!”想了想,弯腰打横抱起她,朝车走去。
    她这次真的被吓坏了,街上还有人,剧院里的人也没有走完,随时都有可能出来,可他抱得那样紧,隔着衣物,似乎可以感受到他掌心和手臂的温度,她又羞又急,双手抵在他的胸口挣扎。
    “放我下来。”
    她低着头,声音细弱蝇吟,他听见了,却当没听见,侍从官们远远已经打开车门,他将她轻轻放在车座上,自己倾身进去,依旧是紧紧搂着她,吩咐人开车。
    汽车轻微的颠簸,她从扭伤的疼痛和慌乱中清醒,顿时脸色煞白,仓惶不安道:“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放我下去,我要回家。”她小声请求,声音已带哽咽,不曾见过这样强势的人,亦无法想法子应付。
    他突然伸手扳过她的肩,逼着她对视他的眼,深不可测的黑,无穷的幽远,仿若能将一切吞噬,最深最里处跳动的火焰让人心悸,她害怕地别开眼,抵手去推他的手臂,想挣开这铁笼般的禁锢。
    她百般的抗拒几乎要激怒他,伸臂一捞,她软软的身体落进他的怀里,他感受到她的颤抖,不可遏制的轻颤,像是揉搓在心脏的柔软处,狠狠地疼,又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欢喜。
    他安心地将下巴搁在她纤细的肩膀上,霸道地问:“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惶然地看着隔开前后车间的夹板,昏黄的壁灯亮在头顶,晕开无数的圈,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背心腻出薄薄的冷汗,难受得只想大哭一场。
    她终是哭了出来,哭得声堵气塞,他一把推开她,不满地皱起眉心,像是要生气,色厉内荏地低吼:“不许哭!”
    她又低下头,轻轻啜咽着,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他只看得到她脖颈间的一袭莹白,车间内越来越清晰的幽香,她的哭声让他心绪烦躁,隐隐不安。
    “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放你走。”
    他突然放开她,坐直身体,眼神落在车窗上,她一愣,抱着胳膊撇开脸,半响才低低道:“程碧衣。”
    雨肆虐地拍打着车窗,窗外的景致模糊成了汹涌的暗河,她紧紧地抓着臂间的衣物,指尖像是要穿透肉骨,心里从来没有这样慌这样怕过。
    他嘴角恍然弯起笑意,伸手暗下夹板的按钮:“停车。”
    祁明宣手指交叉抵在颚下,雨水拍打着车窗,他半身的衣服都溅湿了,樊震嵩忧虑不及,试探着叫道:“少帅,该回去了。”
    他转过脸,旁边的人已经不在了,一线残余的香气催人欲醉,她那样怕他,推开车门就跑了下去,这么大的雨……没事么……
    “开车吧。”
    傅长安骑着自行车在雨幕中穿梭,雨势愈发大了,越走人烟越少,他想起那张娇怯柔弱的脸,此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满心恼悔,将车蹬得更快些,深深浅浅的水坑撩起如泼的水花,悉数溅落在他的裤角上。
    终于看到那方小小的院落,斑驳的铁门没有上锁,他心里一喜,推门进去:“碧衣!碧衣!你回来了吗?”
    他急乱地冲进屋子,一时间没顾忌那么多,掀开绣着细碎堇花的门帘,匆匆问道:“碧衣,你有没有事?淋雨了么?”
    碧衣正拥着被子靠在床上发怔,突然见到熟悉的脸在眼前清晰呈现,一颗惶惶无依的心才安定下来,惊喜道:“长安哥哥,你来了……”哽咽的声音有些嘶哑。
    傅长安随意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搬了凳子坐在床前,见碧衣脸色炯白异常,连嘴唇都是青紫的颜色,心疼道:“真是抱歉,学校突然有事走不开,我去剧院时,你已经不在了,是不是淋了雨?脸色这样难看?”
    碧衣一怔,被子下的手指纠缠撕扯在一起,心里余悸未散,但又不想让长安哥哥为她担心,他看上去已经很累了……
    “我没有事,刚才还觉得冷,现在已经好多了。”碧衣仰望着男子担忧的神色,心里不忍,挤出笑颜,
    刹那间,猛想起那个男人螫猛侵略的眼神,仿佛是要将她拆骨入腹,不禁抖的厉害,连嘴唇都失去最后一抹颜色。
    傅长安见她如此,真的急了,没了顾忌,伸手探过她的额头,一惊,果然是烫的。他扶她躺下,去提桌子上的热水瓶,也是空的,他深深看了床上不安的人一眼,转身去厨房。
    他熬了细米粥,特地放了几颗红枣,知道她喜欢吃甜,又放了不少糖搅在里面。待他端着粥回房,碧衣已经睡着了,双手紧拽着被角,睡得很不安稳,他一阵心疼,上前轻轻掖紧被角。他的手无意碰到她的发,乌黑的青丝,像是绸缎那般滑凉,他心里却生出从未有过的慌乱,端着碗的手指紧紧用力,碗那么烫,他也丝毫未觉,眉心蹙起一条浅长的痕。
    他是在恨自己,没能重振家业,在学校教书挣得的微薄工资,根本没有办法帮她还父亲留下债,还亲手送她去梨园学戏,要她吃这样的苦,不过是,他的私心不愿放手罢了。
    傅长安沉沉叹了口气,碧衣似被惊扰,仓惶地睁开眼,见到是他,才微微一笑,软软叫道:“长安哥哥。”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年长她五岁,小时候唤她衣儿,她叫他长安哥哥。年长之后,他不能再那样亲密地唤她的小名,可她还是坚持叫他长安哥哥。
    “有没有舒服一点?”傅长安温柔地浅笑,清润的黑瞳溢满疼惜。
    碧衣挣扎着坐起身,傅长安忙给她掖紧被角,见她脸色不似刚才那么惨白,安下心,道:“碧衣,今天真是对不住了,但长安哥哥保证,以后都不会这样。你乖,先把粥吃了,再好好睡一觉。”他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吹温了,亲手喂给她吃。
    碧衣雪白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低声道:“我自己吃吧,哪里就这样娇贵了。”他一直都听任她的话,这次却是不容拒绝地将勺子送到她嘴边,看她无奈地吃下。
    吃完东西,碧衣已经倦怠不堪,慵慵斜靠在床头看傅长安提着水壶往杯子里倒茶,光线微弱的电灯被窗缝吹进的风摇得一晃一晃,她问道:“还在下雨么?”
    傅长安嗯了一声,转过身道:“没下雨了,不过风起得大,冷么?要不要再添床被子?”
    碧衣静静地听外面的声音,雨已经停了,只剩潇潇呜咽的风声,吹着院子里那株秋海棠沙沙作响。
    “看来已经很晚了,长安哥哥你也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去学校教课呢。”碧衣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头重重的,却强打着精神。
    傅长安挺直着后背,手里握着茶杯没有动静,半响,才道:“碧衣,你会不会怪我?”声音里透着丝丝慌乱和无边的寥落。
    “我怎么会……怪长安哥哥呢……”
    窗户突然啪地一声被吹开,傅长安忙伸手去挡,栓好。回过身,却见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他凄然一笑,转瞬又恢复平日儒雅温和的模样,忍不住上前拍拍她的头,叹气道:“你总是这样善良,傻丫头。”
    我会想照顾你,一生一世。
    碧衣睡梦中仿佛听到关门的声音,之后,是久久寂寥的无声无息,她蜷缩起身体往被子里钻,夜寒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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