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该说些什么？”
    司洛的回答，像一杯永远隽淡的水，静静的，不会激荡，不会现出一丝波动。这样的他，她早便了解了，可是在对待和亲出嫁一事上，他仍是这般不闻不动，让霍堪怜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为什么明明都知道了他不会喜欢自己，还是这样坚持着、奢求着，就连想好的诀别，也要被自己拖出一条繁杂的印记。
    一切都是只是因为，她舍不得。
    原来一个人的喜欢，是这么一种如瘾似毒，欲罷不能的事情。
    很苦。
    “司洛，你可知，此番一去，这一辈子我们大概都见不到了。”霍堪怜轻轻的说着这句话，而后停了停，牵起一道有些虚幻的笑容，“或许，这一辈子对你来说极为短暂，可是，对我而言，却是永远。”
    生命终结，便是她的永远。
    永远。
    司洛被这两个字蓦地震住了，仿佛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又被再次深深压制住，只是，下面暗藏的涛涌，却平息不了。
    他瞥了眼，低低说了句，“永远这般久，谁说的了。”
    很轻的一句话，让霍堪怜的双眼了一丝光彩，然又重新跌入黯沉，“我知道的，司洛，你不必安慰我。”
    两人又各自沉默了一会儿，霍堪怜忽而抬头，言切恳辞道，“司洛，我既是要走了，可否满足我临别前最后一个心愿？”
    司洛低头看她，她眼里的目光深深映在他的黑眸里，那般直入心底的恳求，甚至，还有一丝丝忧伤的绝望。这种目光，让他忍不住轻叹一口，“若是我能办到。”
    霍堪怜笑了，拨开帘纱慢慢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我只是，想用你不离身的白玉笛，吹奏一曲。”
    闻言，司洛的眼眸倏地一紧，握着玉笛的手腕以一种警备的姿势朝里弯了一分，靠近了身体一侧，没有说不，也没有表示出同意。
    霍堪怜何尝没看见他的动作，眸里掠过一丝感伤，抬眼时愈发尽量让自己笑的真切，然眸子里的哀悲如碎冰一样浮了开，“司洛，我只是想在走之前，吹一曲给你。”
    那低切的语气，戚戚的眼神，司洛终是无法忽视。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慢慢抬起了握着笛子的右手，平伸至身前。霍堪怜挑起一抹淡淡飘渺的笑意，又走了一步，走到他跟前，双手慢慢举起，一左一右握住笛身两端，同一时刻，司洛也松了手。
    霍堪怜小心翼翼将笛子凑近嘴边，轻轻吹出第一个音，那是他教的曲子，是她学的第一个曲子，也是……她第一次在舜华殿外听到的曲子。
    哀婉，凄切，无限思念凝聚，悲情恋意在曲调升降里空转回旋，那一曲道不尽的相思入骨，那一生说不完的别离哀愁，都在这一曲里纠缠辗转，在心肺之间落下空旷的回声。
    她的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不知是因了这曲子的伤，还是因了心底深处化不开的浓稠哀痛，那水印静凉落在她的脸颊上，眸光低垂，眼泪直直落在了笛子上。
    微妙的“嗞”的声响，出现在曲子结尾。司洛本是半垂着的眼睑忽的抬了起来，黑眸里墨色翻滚，似惊讶，似疑惑，似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黑眸讶然，他竟在黑暗中看见，从霍堪怜眼中滴落在笛子上面的那滴泪，升起一道细微的烟雾！就像是冷水滴溅在烧红的烙铁上瞬间升起的白色的雾气！
    怎么会这样！
    司洛脑中一闪惊现，正欲取回笛子，却看见霍堪怜仰脸对他一笑，眼里明明还蕴着泪水，但那一笑里竟不是悲切，而是带了一丝别样的情绪。还不待看清，只见一道狡黠闪烁其间，然后霍堪怜便忽然奔回了床边。
    司洛几乎没有思考的便移身追了上去，在一帘之隔的位置，霍堪怜转了身，举起右手止住他。
    “别动！”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把不轻易离身的笛子仍然在她手里，他却听了她的话静静站在了外面。飞舞的白衫垂了下来，贴在了他的身侧，这帘纱对他本是无物，他就几乎是贴着仍在飘舞的床纱而站，纱帘从他身体里穿舞来去。他的眸光漆黑无光，凝视着霍堪怜的神情，以及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室内寂静了片刻，霍堪怜眼角往上一挑，弯唇笑道，“司洛，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司洛没有回话，她便自己接着说，“你猜，那支笛现在在右手还是左手呢？”
    霍堪怜站在床边，双手背在身后，笑着看着眼前的司洛。从司洛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的双手在身后微微动着，然后，静了下来。
    司洛看了她半响，她的神色有些倔强，泪痕已干，只是眼底的氺亮还在轻轻荡着。他抿了抿唇，开口唤了声，“堪怜。”
    霍堪怜忽而又笑了，在他看来很是勉强，“你若是不想猜，就……”
    “右手。”
    司洛出声断了她的话，霍堪怜一愣，喉咙里似是哽咽了下，缓缓从身后取出右手，白色无瑕的玉笛躺在她的手心，尾端一系红色盘长结，在两人眼里微微摆动着。
    霍堪怜笑了声，“猜的好准。”说着，她拂开了眼前的床纱，又往前走了一步，握着玉笛的手再向前伸一分，便可穿过他的身体。
    她等了片刻，在司洛低首取走笛子之时，她忽而踮起脚，闭上眼微仰了头，轻轻吻上了司洛没有血色的唇。
    一切安静。她明明什么都没能触到，但心跳却如雷似鼓，和着无边酸楚扑涌而来，盖过了所有的呼吸情感。
    而同一刻，司洛的手僵住了，黑眸里一抹愕然急速划过，他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她小巧的脸上。月光下，她的睫毛还挂着泪珠，微微的，微微的颤动着，像一把小小的梳子，刷过他凝结的情绪。
    她的有情，他的无心，在看似相贴的嘴唇间，都被对方一尝而尽。
    时间无声的从夜风里穿梭而过，许久，许久，霍堪怜仰着的脖颈发了酸，她才移开唇，低了头，脚跟落回地面。刚刚悬着的泪因这一低头而冲落下来，她迅速转过身，背对司洛，咬着唇，轻轻吐出四个字，“司洛，再见。”
    风凉凉的拂过她的侧脸，灼烫的泪烫过心脏所有的角落，只余疼楚，酸涩在心底百转千回，滚落来去。
    身后，再没有任何声响，她知道他走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在这个夏夜画上一个残缺终结。
    真的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霍堪怜重心忽然一个不稳，跌倒跪坐在了床边，双手扯过床上的锦滑缎被缓缓抱住，而后将脸完全埋在了里面。空寂的房间里，响起一声极轻极轻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