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啊，孤死后你可会忘了与越国的杀父之仇？
    我看着父王，喉咙哽咽，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尚在中年，身体健硕，如今却无力地躺在床榻，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再也不是当年雄姿英发，志在四海，威震天下的吴王阖闾了。
    这是谁的错？谁的错？是了，是越国的勾践！是勾践将父王逼到如此境地！
    我满腔怒火，再也无法压抑，紧握住父王伸过来的手，悲愤道：
    父王，儿臣定不忘越国勾践杀父之仇，他日定要血刃仇人，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儿臣与吴国同生死！
    香炉升起云烟袅袅，红烛暖帐影影绰绰，父王欣慰的垂上双眼，紧握着我的双手随即松开。我跪在父王榻前，胸中五味杂陈，火烧火燎，耳边响起父王的谆谆告诫，终是没有流下眼泪。
    ——勾践！
    数日后，我登基即位，做的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每日立于门前，遇到自己就发问：夫差，你忘了杀父之仇吗？每到此时，如雷贯耳，警钟长鸣。
    不报父仇，我日日身处地狱，生不如死。
    如此，两年。
    两年时间，终于让我等到天赐良机。那勾践自大败父王后便骄奢淫逸，耽于美色，边防军事松懈，根本不堪一击。夫椒一役，让那勾践几近亡国。
    那天夜里，我手持宝剑，跪在父王灵前，叫侍卫将勾践押上，一同跪在我身后。
    “父王，儿臣不负所托，大败越国，今天就在您面前杀了这勾践狗贼，以雪前耻！”
    言毕，我起身回头。
    如若不是这一回头，我想我仍会是千载难逢的明君，威震天下的霸主。
    如若不是这一回头，他勾践便就此从世上消失，越国亦不复存在。
    我们的命运就会无关情无关爱，止于仇恨……
    眼前这人身材瘦削，一身龙袍早已破烂不堪，满头乱发遮住了面目，低垂着头，一声不吭。虽是阶下之囚，纵然跪着，背脊还是挺得笔直。
    这就是勾践？
    我心心念念，日日不敢忘的仇人？
    ——勾践！
    我上前一步，狠狠向后揪住他的头发，逼得他不得不与我对视。
    一看之下，如五雷轰顶，被震的脑子空白，愣在原地。
    那是一双太过清澈的眼睛，悲愤，仇恨，屈辱，不平，太多的感情都在里面，宛如那承载百年风雨的江河湖海，一片平静之下暗藏千层波涛，万丈汹涌。
    我清楚知道这将是一个怎样危险的人，他拥有一双和我一样的复仇的眼睛。
    他，是另一个我。
    正如伍子胥所谏，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然而我终究没有挥剑，父王的吴王宝剑还未举起，就被我收回剑鞘。
    剑光一闪，那人犹在。
    蓬头垢面，却是一张坦然的脸，决绝赴死的神情。
    我陡然生出恶念，何不将其留下，日日折磨，让他尝尽地狱之苦，如昔日的我般生不如死？
    当即屏退左右侍卫，偌大的灵堂前，只余勾践和我两人。
    我仍是狠狠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拖拽到父王灵前，他吃痛地一手护头，一手伏地，我全然不顾，用力下按，只听“砰砰”巨响，让他给父王磕头认罪。三声过后，已是头破血流，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凿出缺痕，淌满血迹，他人奄奄一息，眼睛似睁未睁，一片浑浊，不省人事。
    我不禁心生鄙夷，又猛力踢上一脚。哼，这就是我的仇人勾践？这般没用！我原先备下的折磨手段一招未出，就已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所幸尚存一息，苟延残喘。
    ——勾践，我们的日子可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