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魔天生以欢愉为食，我刚刚……尝到了很甜美的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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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无尽魔渊的版图向南边拖曳，越过终年冰封的永冻疆域、风沙漫天的极西、树海翡翠森……手指最终停留的地方是一块被蓝宝海（注：无尽之海只是海域统称，海洋由瑟那命名）拥抱的陆地——虚华池。作为魔渊陆上最南端，它气候炎热多雨，境内大多是低矮连绵的山丘，河川湖沼密布。
    一般说起沼泽，人们脑海里闪过的大多是这么一幅画面：腥臭的烂泥潭，一丛丛水生植物仿佛恶藓般浮在水面，从间隙里可以看见浑浊的泥水，虫类灵活地在水下钻游，厮打起来时会激起淤泥，不停“咕嘟”着冒出恶心的气泡。虚华池则一反沼泽给人污秽、死气沉沉的印象，百千湖沼层层圈套，大的一望不见边际，小的玲珑如银盘，有的清澈透亮，有的缤纷多彩。水是流动的，螺旋盘绕的树堡水道如串珠链般将一个个水泊连通，最后奔入蓝宝海。
    《大陆风情志》有言：虚华池是由水和木构成的国度。在它绵延千里的水泽之中，生长着一种魁梧异常、名叫龙须的树，树冠如撑起的巨伞，坚韧的气根扎入地面，一棵树形同一片森林，当十棵、百棵树挨在一起，那景象美丽得难以形容。此地的主人依泽性喜享乐，某一次突发奇想，命令麾下军团借助木系法术将近千棵龙须木连通，建造起一座雄伟无比的树上城池，供自己休憩玩乐，日后便演变成了第三域的主城。
    依泽天性懒散毫无制霸之心，甚至没啥阵营观念，受他统辖的虚华池向来游离于战争外，是少有的中立区域。这给了龙须城得天独厚的优势，天知道中立阵营在魔渊做生意多不容易，海霸王瑟那放话“一条异族的商船行过无尽海，就必须留下与全船人体重相当的财宝”，险些让一半人饿死，魔冥域主几年前莫名发狂，再不允许位面旅者踏足极西十字长街，又让另一半人哭晕在厕所……相比起来依泽十分可亲。时至今日，说到繁华、秩序、武力，大家很难在魔冥城和海之明珠布莱斯茵之间做一个公正的评判，龙须却是当之无愧的享乐圣地——一所彻头彻尾为满足欲望而打造的黄金永乐城，位面来客源源不断从空间裂缝跃迁而来，带来最新鲜的各色奇珍。
    流火庆典前夕，树堡水道上船只不息，为了方便那些没有黑暗视觉的异族，十七座悬浮灯塔模拟出柔和的明光。船头装饰着彩花的自由商船一艘接一艘行驶，驾着小舟的游客嬉笑着穿梭其间，每一缕空气都柔软而火热。
    打极西远道而来的两师徒拣了条游船慢悠悠飘荡，萨斯带着新奇感注视这一切，虽然曾跟随依泽短暂学习过一段时间，却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虚华池全景。随着路径深入，满眼满耳都是奇丽景观和欢歌笑语，安宁的氛围舒缓了少年刚刚脱离战场的心神，被强行抑制的疲倦涌上来。
    视线有片刻模糊，耳边的喧嚷似是数百人在传唱同一句话。
    ——跟随我，沉浸在永无止境的欢乐中。
    “无需太抗拒。”墨萨的声音适时从旁边传来，“梦魔依泽的力量能让所有生灵沉醉，因而也具有安抚心神的效果……适度放松。”
    “笼罩白塔的圣辉也不会比这更柔和了，像暖阳，消融一切忧愁。”萨斯稳稳踩在船头，随波浪起伏，“他们说龙须城是在两百年以前被建起，历来放纵欲望最终葬身水底淤泥的寻欢者，比起一场界战的阵亡数目也差不了吧？这种快乐的欺骗性，让人们明知这里是梦魔采撷魂火的后花园依然来往不绝。”
    “虚华池成为魔渊唯一不存在战争的地方，因为没人能抵御梦魔的天赋能力。师父，你身处这里也会受到影响吗？完全无法想象世上会有让师父沉迷的……”目光相对，少年突然醒悟他的言辞有所僭越，所幸魔冥域主并不在意，“只要是生灵，就不会完全丧失感受欢乐的心……我依然是生灵。”
    自觉冒犯的蠢货连对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更别说注意对方此刻的神色，只想扯开话题，“啊，那是百族商会的旗帜！我的冰鲛丝和油都用完了，刀刃涩得不行，上次差点被溅了一身血。听说碧涟湖畔千树成城，风土大异于我极西，还名列《大陆风情志》十美之四哈……”
    “阿溟对奇景感兴趣？北境的风光素淡清丽，还有双海夹缝的归墟风暴也颇为雄奇……对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对王庭的复活泉满怀憧憬，想去看看吗？”
    “对我来说，那些都是十死无生的绝地吧。”萨斯脚步一错盘腿坐在船沿，“放心吧师父，我很好，不需要停下来休憩。界战之后我会回炼狱，那里还有我的事。”
    “这样很好。”墨萨的语气毫无破绽，微微敛下眼睛。
    焦躁。
    焦躁。
    不知从何时起，这种负面情绪时常出现。
    ——你是我的弟子，可以从我手中接过一切想要的。
    ——然而什么是你想要的？
    映在他瞳孔中的少年坐在船头，手肘抵着膝盖，脊骨弯成一道弓形，姿态惬意又懒散，瞧见什么都笑得开怀。
    他低柔地叹道，“我依然是生灵。”
    此时小船驶出水道，流入一片开阔的湖面，周围船只星星点点。
    萨斯轻咦了一声，“他们停在这里做……”
    ——歌声。
    湖面上飘扬着歌声，唱词不甚清晰，拖长的尾调若喜若嗔，仿佛含羞少女思及意中人时随口哼出的歌谣，并不刻意柔媚，却叫人心神摇曳。不知不觉中有浓醇酒香混杂在风中，那奇异的甘冽吸入肺腑，像是吞下一团跳跃的火。
    “欲色魇。”
    “我知道呀，她们很出名的，酒馆经常有人谈到。”萨斯嘿嘿笑，掩饰住自己有些发懵的内心——这个年纪的少年都不喜欢在长辈面前显得无知。他故意学起老练的口吻道，“那个纯女性种族，据说她们成年时会选择意中人在龙须木下共度一夜，但一生不会有固定伴侣，往往看上什么人就主动结一段露水姻缘，兴尽便离开。看来这些人是在期待被拖下去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欲色魇会酿造最香醇的美酒，但令人甘愿醉死的是她们甜蜜的笑容。”
    船身忽地轻轻晃动了一下，少年随手一撑稳住身体，却听哗啦水声，他下意识一翻身，夹杂水汽的酒香在鼻尖飘过，等落地后只见一抹雪白影子鱼一样滑入水中。没感觉到危险和恶意，所以他也没追击，只暗自纳闷。
    “不解风情啊！”另一条船从他们旁边飞快窜过，留下一串悲愤的骂声。
    “唔？”萨斯摸了摸护额，又看了看船沿上留下的水痕，茫然的神色逐渐变得尴尬起来，他暗自庆幸目睹这一幕的不是白傲那长舌，否则肯定要被耻笑得颜面无光。
    才这么一想就听见笑声，不知怎地，他的脸突然红了。
    “阿溟，如果未来两三年你还想在武道上取得进步，最好不要把心思放在无聊的事上，知道吗？”墨萨的声音压得极低柔，显出几分凝滞感，不过他平时说话就轻柔，又是这么尴尬的话题，萨斯只顾得上点头。
    “那就太好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两人都很沉默，船只转过一个弯道，巨大的树影静静伏在水面上，占据整个视线横面。
    没有沉重铠甲的包裹，微风透过轻薄袍服吹拂每一寸皮肤，萨斯不由微闭双目，神色格外惬意。不过仅仅一瞬，下一刻锐利的红瞳张开，类似“怎么又来了”的无奈情绪写在眼底。
    “我说，”他唇角一垮，“依泽老师你真是够了啊。”
    不过一眨眼功夫，水面在他视野范围内不断延伸，模糊了天和水的边界，他已由真实世界走入梦境。这种体验在随依泽学习的那段时间里属于家常便饭，他总在措不及防的时候被拖入梦境，被各种负面情绪一寸寸凌迟，然后干呕着从地板上醒来、一头埋进冰水来缓解几乎绞碎脑壳的剧痛。
    拜依泽所赐，他对魅惑类的精神法术抗性一日千里。
    “这次的梦境是一片空白吗？”他自言自语地行走在迷雾里，以往经历过的梦境大致分两种，一种是依泽事先做好虚假的记忆和人格，在他迷失在“剧本”里，后一种就是针对心灵缝隙，以现实为基础幻化出各种假象。
    走了很久，在他已经有些不耐的时候，水面突然漾开粼粼波光。有人从远处涉水而来，面容尚不辨，烟霞色的衣衫经水汽熏染，色泽格外光艳，敞开的衣襟松松没入束带，裸露着手臂和胸膛。萨斯奇怪地咦了一声，还没找出心中异样的源头，他就一个趔趄险些跌下水面。
    “来我这里。”对方伸过手，浅金眼眸盈盈如水。
    最初的震撼过去后，少年几乎怒不可遏地咆哮，“依泽！这样的玩笑，还是不要开得好！”
    不愿去看梦魔变幻出来的熟悉面容，他将视线挪下，瞪着那件红衫，这种衣襟斜开束带松垮的款式适合当地湿热的气候，在虚华池十分常见，刚才一路很多人就这般打扮，可现在他觉得不能更碍眼了。瞧那前不遮后不挡的，瞧那裸露的肩臂！依泽怎么能、怎么敢顶着师父的皮囊，穿如此下流的衣服招摇！
    冰霜在掌中凝成长刀，直指对方眉心，“我警告你……”
    “阿溟，你要杀死我吗？”来人眉眼浮上哀伤，“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的刀锋会指向我，不过我不怪你。”
    “拟化之前请先照照镜子，我师父才不会有这样轻浮浪荡的眼神！”他对上那双金瞳，又厌恶地闪开。一模一样的眼睛，墨萨投来的眸光温和又带有师长式的鼓励和宠溺，依泽拟化的人形却温柔近乎轻佻，眼角被衣衫的艳光映得微微泛红，眼波流转十足魅惑。
    真是叫人厌恶。
    “不过，即使只是一具虚假的皮囊，我也绝不允许你侮辱他！”
    黑发金瞳的幻影碎裂，梦境在脚下散去，就在他收刀离去之际，甜腻的声音附在耳畔低语，“梦魔以欢愉为食，你却如此难以取悦，令我时时烦恼。不过，我刚刚……尝到了很甜美的味道呢。”
    意识复位。
    萨斯一把掀开覆在眼上的衣袖，满脸狂怒在触及面前人目光的一瞬隐去，一股莫名奇妙的羞愧感在心底不断扩大，在墨萨的注视下几乎要抬不起头来。
    “走吧。”他跳起来，想要打破奇怪的氛围。
    墨萨摇了摇头，明明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是……有什么不一样。萨斯不由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是啊。”魔冥域主端正雅致的眉目因笑意更加柔和，他以一个放松的姿势向后靠去，仰视着一无所知的弟子，不加掩饰的期待从他眼底流泻而出，整张面孔熠熠生辉。
    在这个瞬间，萨斯清晰地意识到师长的异样，但念头在浮现的同时就模糊了，他也跟着笑起来，为气氛回归正常而暗自高兴，“是什么？”
    “依泽答应借我一样东西，我现在就去拿。”

    作者闲话：

    并不是更新，只是之前漏了一段导致后面剧情衔接不上，所以回来添了一段话。
    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