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还未冷，我的心……仍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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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闷的破水声后是一片寂静，一个黑影悄声无息地浮上海面，蜷缩起来的肢体在水中舒展开，然后便如一尾游鱼般轻盈地向远处游去。此时凄风已歇，苦雨已止，月光一如既往地流泻在无垠的海面上，隐隐可见海面上的情形。
    竟是个人……不，应该说，是人形生物。陆地是人类赖以生存的乐土，海洋则是神秘莫测的禁区，这片面积最为辽阔的海域中不可能生存着孱弱的人类。那么，‘他’是谁？
    “呼——”
    君沧溟吐出一口气，自水中瞬间拔身而起，冰冷的海水从他身上倾泻而下，溅起巨大的水花，他虚踩在翻涌的海面上，仰着头仿佛在享受月光的滋润，往日总有些苍白的脸泛着异样的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眉骨，看起来有几分妖异。他的长相本是属于极具侵略性的那一类，虽然秀美，但随着年岁渐长，那股绝世凶刀一样的锋锐之气越发明显，因此鲜少会令人心生遐想。不过此刻属于魔血的觉醒，黑暗阵营特有的邪气缭绕在眉宇间，硬生生盖过原本的冷漠。
    墨蓝的夜空下海水怒卷，浅淡的雾气笼着月轮，少年踏浪而立在无垠的海面上，仿佛传说中的画面。只是君沧溟现在的感受并不好，皮肤上残余的水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干结，随着吐息竟有白色雾气缭绕在他口鼻间。初春的天气虽然略带寒意，但在四季如春的南地温度决不至于呵气成雾，可想……他此时体温之高。
    君沧溟最后看了一眼月轮，眼底的冰冷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眷恋，他脆弱的眼球在魔血的高热下看什么都蒙着浓浓的血色，让这异位面的月轮酷似故土。其实很少有人会用沸血解放血脉，这种秘术针对的是一些特殊情况，比如说圣堂封锁魔类血脉之力的神圣禁锢，只能以暴力破坏，但相对的，对自身伤害也是非常可怕。沸血秘术在使他迅速魔化的同时也将他的躯体腐蚀得千疮百孔，虽然外表看起来无碍，但里面已经槽糕透顶，那是以魔类体质也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的重伤。
    ——觉醒吗？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问。
    ——你已经做好再次成为一个魔类的准备了吗？再次接受他的血脉他的烙印，成为他的后裔？
    ——你愿意吗？
    ——再次……在他的庇护下保住性命？
    现在犹豫还来得及，鲜血传承中魔血只是起一个引子的作用，真正的核心在于黑暗烙印。它没有烙铁印在皮肤上的灼痛，却深深刻在灵魂之火里，永生不灭，无论夺舍还是死亡都无法将它剥离，即使他从伊溟寒变成君沧溟，那枚烙印仍好好地沉睡在他精神源某个角落。
    要觉醒吗？
    君沧溟一咬舌尖，艳红下唇隐隐可见两点森白，恶魔不是以血为主食的种族，獠牙并不明显，他这类幼生小恶魔的乳牙只比人类稍稍尖长一些。出现魔类显著体表特征已经是魔化的后期了，如果再不牵引黑暗烙印，觉醒将被强制终止，那么他——将作为半魔怪物活一辈子。
    觉醒吗？
    【你在犹豫。】
    浪花炸响，另一道属于黑暗阵营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一道人影在虚空中缓缓浮现，仿佛墨笔在雪白宣纸上晕染开深深浅浅的墨痕，转瞬间已显出躯体。
    【你来的很迟。】
    君沧溟冷眼看着他，出现的人面容很熟悉，正是银月号的主人方有才，只是他现在不复几天前神经质大叔的模样，身形虚实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与空气融为一体。这并不是堕落的本体，而是千千万万化身中的一个。
    他想了想，又传过去一道精神波。
    【你想杀我？】
    【本来是打算这样，不过……我似乎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呢。】
    堕落大笑，方有才平凡无奇的脸充满扭曲的兴味，然而那双小眼睛里却燃烧着杀意，仿佛看到上好的水墨画被人沾上污泥一般，带着些微嫌恶和咬牙切齿的愤怒。
    【小幼崽，你在犹豫呢……犹豫要不要觉醒吗？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生平见过最大的笑话！】
    【是在人类堆里生活得太久了吗？久到那些曾经珍视的东西都能弃之如敝屣？回答我小幼崽！魔渊战场上纵横捭阖的肆意、上位魔血的尊贵、将血月旗插上云中城的梦想……你统统都忘记了吗？！】
    君沧溟一愣，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怅然，在堕落狂乱的精神波中他仿佛看见魔冥城坚不可摧的暗青色城墙，城头的血月旗迎风飘扬，当年初长成的少年身披盔甲站在城墙上俯视他的军队，战袍上血色的红莲怒放，他阖上狰狞的青铜面具，遮去秀美近乎妩媚的眉目，冰冷的红瞳充斥着嗜血的杀戮欲。人类之身，六岁进魔渊，九岁拜入魔冥域主门下，十二岁踏着无尽骨骸步上炼狱王者之位，一世无双，不灭荣光。他是萨斯，是杀生王，是魔冥域主嫡传弟子，是魔渊大地上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领主。幽灵马在嘶鸣，梦魇兽在咆哮，独角战龙扬起肉翼，战败者的血浸透大地，胜利者的荣耀被人传颂，这是魔渊，是黑暗生物的大本营，是他魂牵梦萦的故土，是他永远回不去的家。
    心头的惆怅还未形成便化作无边怒火，少年血色眼瞳在燃烧。
    【……闭嘴！】
    【哈哈哈，第一域的萨斯……我已经离开魔渊已经太久，久得足够让我忘记很多事，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凭你屠杀无尽之海十大部落之一的婆塞罗，幼年期便参加界战，小幼崽，当年你应该是优秀到辉煌的恶魔族新秀，为什么你现在站在这里？夺舍肮脏的人类躯体，连血统也不敢觉醒？回答我！】
    【你给本座闭嘴！】
    君沧溟的视线一片鲜红。
    暴怒。
    伊溟寒不是第一个堕魔的人，所有选择成为魔的异族都被圣堂称为堕落者，并有七个被作为罪恶代表刻在罪墙上。这种说法比较宗教化，但也不是完全胡说，异族选择堕魔多半是因为极度强烈的欲望，索求力量、荣耀、地位……这些情绪是爆发力量的催化剂。当伊溟寒站在黑暗阵营金字塔尖端时很多人猜测他堕魔的原因，大部分人都认为是仇恨、傲慢，实际要简单的多，仅仅是暴怒而已。仅仅源于，那个亲眼直面母亲被逼死的孩子，第一次从心底发出的想要将一切毁灭的绝望的暴怒。
    用圣堂的话来说，那是他的本罪。
    【生气了？小幼崽，来吧，让我看看，三大精神王者之首的魅魔——到底是如何的强大！】
    堕落还在扭曲地大笑，但君沧溟已经听不见了。
    【好。】
    极西三域的炼狱领主，终是露出愤怒的本相了。
    【也让我看看吧，堕落，当世独一无二的堕落——究竟有怎样的本事！】
    他鼓荡起精神力，魔化超过60%的躯体丝毫没有阻碍他精神输出，堕落设下的禁制寸寸碎裂，然后两张精神网同时悍然张开，似乎可以将这天与海一分为二！
    【嗯哼，这回……我可不会留手了呢。】
    伴随着笑声，一种极为古怪的声音响起，用声音形容它有些不合适，它更像一种高频波，杂乱、嘶哑、虚渺，仿佛无数根细针如蛇一样钻入脑中。
    引诱心魔！
    如果说人鱼是将音攻上升为艺术，那么堕落的幻术也已经达到这个层次，精神系种族的对决迥异于战系种族，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和理智，尤其是精神三流派中幻术流的对决，那种精妙的操纵容不下半点浮躁，被愤怒控制着的君沧溟确实提升了战力，但也失了清明，几乎是立刻就被拖入怪诞迷离的幻觉世界。
    蓝色的噩梦。
    手腕上传来剧痛，他怔怔地看着前方，往日温柔得近乎软弱的女人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划过她被风霜打磨过的容颜上，她抬起眼，漂亮的蓝眼睛满是绝望。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寒儿，告诉我，你会活下去的对吗？”
    他慌乱地点头，生怕刺激到她。
    “真好。”
    女人说完这句话，松开他的手腕跌坐在地上，她突然开始笑，抱着自己的膝盖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不动了，他学着以往阿墨的做法拿来被子给她披上，却看到从女人手上滚落的的盒子，那个装着千冰封心的盒子。
    “梦如？”
    女人唇角染着微微的蓝，眼睛没有闭上，仍是怔怔地看着前方，眼里是淬了血的怨毒，她一生软弱，逆来顺受，只在死时流露出那么强烈的怨恨。他撩开她散乱的头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爱整理自己，明明她是个很爱干净的女人，他摸上她的脸，那张面容已经不复当年的光洁美好，但依然有着望月一族天生的美貌，仿佛一朵颓败的艳花，充满死亡的颓败美丽。
    她再也不会醒来。
    君沧溟踉跄着向后退了三步，魅魔强大的精神力让他从幻觉中挣脱，然而只来得及看到堕落带着嘲笑的面容，就再次被扯进梦魇。
    血红的葬礼。
    战舰剧烈的颤动，技术员竭力控制着场面，然而炮火汹涌，转瞬左翼再次被击中。
    “萨斯先生，莫纳计划开启，你可以行动了。”通讯器里传来巴斯德上将的指令。
    “开启攻击系统，开启精神辅佐装置，全力攻击。”他（指主角）用冷漠的语气说，“我来操作战舰。”
    精神触手连接系统端口，这座笨重巨大的阿尔法P型战舰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再通过天网连接附属三艘军式小型战舰。
    “塞维亚，右翼舱口开启，带领精神力超过300刻度的成员立刻驾机甲清扫堵住（23，43，567）宙点的残骸，如有余力可尝试击落执法队。”
    “再见，伊溟寒。”
    战舰通讯器传来少年平静的声音，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讯。
    是塞维亚，为深渊星系大逃亡画上完美句号的牺牲者，擅自违背莫纳计划，用无比惨烈的方式将盟军变成垫脚石炸毁粒子高射台，同时葬身在那片大爆炸里。
    他再没有回来。
    他们其实不是多么要好的朋友，或许说，伊溟寒和塞维亚-加德从来不是朋友，虽然他们并肩作战，彼此看过对方最无力狼狈的时刻，但这两个人只是同伴。朋友可以为你去死也可以让你去死，同伴只会和你共赴生死，所以伊溟寒没有想过塞维亚，那个傲慢刻薄又善于审时度势的贵族少爷，会用一命换一命。直到后来无意间翻开塞维亚向来不离手的神学典论，他才发现记在赞美词间隙里密密麻麻的日记，才知道他早该知道的事情。
    “我没有办法坚持下去，也许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你看，每一次我都需要你来善后，我始终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始终……走不下去。”
    “我用这条命，换你帮我走下去吧。”
    “再见，伊溟寒。”
    隔着一年光阴，那个少年再一次向他道别。他合上黑色神学典论，再也没有打开。
    金色的绝望。
    “你为什么要走呢？既然这样，我只要让你走不了了。”
    他看见了那个人，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然而他最喜欢的那双浅金眸子盛满陌生的冰冷。离开魔渊后他无数次梦见那人的身影，却没有一次看清楚对方的脸，因为他不想。十年前的师父和十年后的域主在他心里是两个人，师父有温柔的眼瞳，域主有冰冷的面容。
    “溟，你死掉……好不好？”
    ——为什么要我死呢师父？为什么……不是‘他’去死？
    “……不！”
    他喊出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回答。
    “你做梦！”
    幻境碎裂，两大精神王者震荡的精神力超出它承受极限，君沧溟一个踉跄险些跌入海水，他站稳身体，大口喘着气，堕落的精神力强度不是他能比拟的，“成年”果然是黑暗生物实力的分水岭，一步天堑。
    啪啪啪。
    堕落轻轻鼓掌。
    【真不愧是排位在我之上的族类，小幼崽，吃掉你让我觉得很可惜呀。】
    【吃掉你，我也觉得很可惜。】
    君沧溟擦了一把唇边溢出的血痕，森然一笑，下一瞬，他手上出现一本青铜书。
    【我的血还未冷，我的心……仍在跳动。】
    皎洁的月轮瞬间化作孽血，与血色双瞳交相辉映，少年秀美的面容上流淌着深深的恶念，魔性的疯狂和嗜血在他眼底燃烧。
    【觉醒吧，我的荣光！】
    君沧溟的精神源中心，一点血色灵魂之火熊熊燃烧，然而此刻火苗中心点亮一团乌光，将原本艳丽妖邪的正红染成另一番模样，从外焰到内焰色泽不断变深，中心则是近乎黑的深红。这是加入黑暗阵营的标记，黑暗阵营的生物不一定是黑暗属性，但他们身上都会被染上这种黑暗气息，无论使用什么法术都偏向阴暗，这也是圣堂区分魔类的方法之一。
    黑暗烙印，归位。
    一时间世界仿佛轰然震动，一种难以形容的凝滞席卷这片天海，极位之血，在三百年后再一次降临这片土地。无论隶属魔渊与否，所有黑暗生物同时感到天塌地陷，属于极位的等级压制携着冰冷的威压和无上尊荣降临，一瞬间夜空上仿佛现出一只巨大的银色眼瞳，威严而傲慢地俯视苍生。
    天地异象，阴阳倒转，宣告第二个极位的降临，接下来便是……
    九天十地，万魔朝拜，共同见证极位的荣光。
    君沧溟手按青铜书，口中吐出奇异的音节。
    【天魔！】
    天魔录三大分支，瞳术、音攻和舞步，对应着魅魔族三大天赋，魅魔这个种族在精神系上当真很逆天。三大精神王者种族，黑暗阵营之魅魔，黑暗阵营之堕落，光明阵营之血天使，分别擅长精神系细微操纵、精神力强度和精神力纯度。掌握着当世无双精神细微操纵能力的魅魔，是三者中最接近精神本源的一个，无论是精神强度高到可以无限分裂的堕落还是精神纯度几近无瑕的血天使，都落了下风，而凭着这个，魅魔可以无视种族差异学尽天下精神法术，被称为‘天魔录’的青铜书，实际上都是一个精神稳定器，能将魅魔‘模仿’的特性发挥到最大。
    君沧溟的青铜书不厚，只有三页，却记载了数以万计的法术，每个魅魔的天魔录都是独一无二的，冠名礼与成年礼上得到的只是天赋，法术却是要自己呕心沥血地感悟组合，搭配出独属自己的套路。比如君沧溟，走得就是幻术流搭配暴攻流的非主流路线。
    代表魅惑系音攻的塞壬之歌天赋图腾在君沧溟背后浮现，那是一个面容模糊却有一双妩媚凤眼的妖娆美人。而在青铜书‘音攻’那一页上，最上端的种族天赋已经被点亮。
    （说得实在太不清不楚了，插一句解释，幼年魅魔到冠名礼那年举行祭祀，接受黑夜祝福，被赋予一到两个种族天赋，成年礼亦如此。得到的天赋可以是同一种，也可以不同，比如说君沧溟得到的就是音攻和瞳术两种不同天赋，当然走单一道路的也不是没有，不过两个单瞳术天赋的魅魔也不会完全一样，因为天赋也分派系，比方说君沧溟的魅惑之瞳就是魅惑系瞳术天赋，和死亡之瞳的法则系瞳术天赋差别就很大。哎哟我这是说啥呀，自己都听不清楚……拿我正玩射击游戏来举例吧，里面分多重射击、强力攻击和辅佐攻击三种，可以用技能点全部点亮，也可以把一条路走到黑，而辅佐攻击里又分毒系和冰系……算了，等咱理清关系再开小章解释。）
    【天魔录？】
    堕落第一次失控地发出震惊的咆哮声。
    魅魔很稀少不错，但作为一只活过数千年的堕落，见过的魅魔怎么说也有一只手，但拥有天魔录的魅魔就不同了，那代表尊荣纯正的血统以及……深不可测的后台。魅魔族的最高传承，只有法则强者才能赋予。
    魔渊有几个法则？暗面的不算，千年下来也不过七个而已，刨开确实非精神系族类的，也有三个，而其中最为人熟知的……便是三百年前悍然降临的……
    极西三域，魔冥域主！
    【我操，第一域的萨斯……】
    【莫非是你？！】
    魔冥域主的掌上明珠？
    这下乐子大发了！
    这时君沧溟的攻击也到了，模糊的歌声响起，没有明显的旋律、唱词和曲调，却能引人心甘走入地狱。其实比起法则系，魅惑系在前期是个弱爆了的天赋，但到了后期，这个天赋却是真正做到了玩弄精神。
    当世两大精神王者的对决，在海上拉开序幕。压倒性的精神强度对上无可匹敌的精神操纵，无限分裂的堕落对上极限模仿的魅魔，两大巨头的战斗掀起的余波向八方震荡。
    这一刻，很多地方都爆发出几声惊呼。
    “什么，两个十二星精神术士？！”
    闻人家。
    “这个气息……海底那头怪物出来了？居然有人能和它斗个不分上下，真是厉害！”
    地球的另一边，圣洁的白塔上，戴着白色面纱的金发女子双手拢成莲形，声音虚渺冰冷。
    “我看到他了，是个年轻的男人，浑身笼着深红色血雾……东方，在东方。”
    “传令下去，东方……列入历练地，近年外出的修者必须踏上远东之土，所见魔物……即斩不赦！”
    “五十年之约将临，这一次的圣魔之战，胜利当属我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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