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是身如幻,从颠倒起 第15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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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个小媳妇儿似的随胤祥往康熙的住处走,一路上踩着小碎步,步步小心,等到了门口,胤祥好笑地摊开我被他拉着的那只手,我一看,手心都是汗,我难为情地吐了吐舌头,他无声地大笑,然后带着我迈过门槛。
“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胤祥先跪下去,我也赶忙跟着叩头,“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好,都起来吧,在外头没那么多规矩。”康熙的声音听上去比在宫里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平和,真像个朴实无华的好老头。我们谢恩起身,退到一旁,低眉肃手地站了一会儿,也没见康熙发话,我忍不住抬起眼皮偷瞄了一眼,可就这么个小动作也没逃过他老人家法眼,目光往我这边一扫,吓得我赶紧顺下眼去,而老爷子终于开口了:“朕记得你叫兰儿,没错吧?”
我一愣,忙又跪下回话:“是,臣妾小字楚兰。”
康熙笑道:“起来说话,别那么拘束,来人呐,给十三阿哥和侧福晋看座。”待我们坐下,他对胤祥说:“老十三,你这媳妇儿几时变得这样规矩了?呵呵,记得朕从前最喜欢去宜妃那儿找这丫头下棋,宫里宫外上上下下只有她敢赢朕,也只有她敢跟朕悔棋,哈哈!”
“哈哈,这个儿臣深有体会,在家里偶尔求得她陪儿臣下两盘儿,也是连蒙带骗,皇阿玛不知,她还有句名言……”
“哦?什么名言?”
“观其不语非君子,举手就悔假小人。”说罢,父子俩对视一眼,又大笑起来。
我跟着傻乐,心里窘得不行。棋艺高超的瓜尔佳氏小朋友为什么悔棋我不知道,但是我……实在是因为跟胤祥的水平悬殊太大,有时候输得急眼了,就藏个棋子儿、掀个棋盘什么的……我知道自己棋品不好,偏他非愿意拉着我玩,玩的多输的就多,输的多糗事就多,他自己笑话我也就算了,现在还拿出来跟康熙绘声绘色地讲……
“楚兰,来,跟朕杀一盘儿!”康老爹声若洪钟,正微笑着冲我招手。
我很不争气地肝儿颤了,瞥了一眼笑得一派纯良的胤祥,哆里哆嗦地站起来福了福,刚想张嘴,胤祥也站了起来,拉着我径直走到炕桌前,摁着我坐下,说:“今天让皇阿玛煞煞你的锐气。”他的手劲有些大,死死地抓着我的肩膀,传递着一种让我不安却又无法抗拒的情绪。
虽然胤祥不时在旁插科打诨,但我还是紧张得够呛,这世界上最熬心的事情莫过于陪领导娱乐,当然,我不可能赢得了康熙的,但也不能输得太惨啊……看着棋盘上所剩无几的白子,我连哭都摸不着调门儿了。
“皇上圣手,臣妾甘拜下风。”打不过,就认输,做小伏低我很拿手。
康熙捏着一子,眼睛仍然盯在枰上,“哪怕只有半子的余地,也要周旋一番,不是吗?”
这话是谁说的?你旋一个给我看看……
“这是你对朕说过的,也不记得了?”康熙的目光转到我脸上,语气很随意,听不出喜怒。
我的心肝脾肺肾啊!穿越以来,最害怕听别人讲那过去的事情,我哪来的旧跟您叙啊!
“皇阿玛,楚兰说话一向直来直往,不太过心,自己说过什么时间一长就不记得了,呵呵,年前就说要给儿臣打个绦子把皇阿玛赏的玉佩挂起来,可到现在也没见她摸一把那些什物儿。”胤祥不着痕迹地往斜里迈了一步,将我护在身后,替我打圆场。
我紧张得脸上发烧,顺势作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附和道:“方才皇上已经走出‘滚打包收’的阵势,臣妾败局已定,不敢再班门弄斧了,之前枉担棋艺精湛的虚名,如今……”豁出去了,丢脸丢在天子面前,也不算跌份儿,“如今臣妾倒添了个东洋名字——臭棋篓子。”
一秒钟的沉默,继而是一分钟的大笑,老爷子笑得直咳嗽,胤祥边笑边摇头,我则继续装害羞,听弦知音我不行,装傻充愣嘛,嘿嘿,和装孙子一样在行。
陪玩、陪聊、陪用膳之后,我们才得回到自己的院子,刚关上房门,胤祥就一把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搂住。我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许久,两人相拥无语。
瓜尔佳氏从前是个怎样的人,嫁给十三之前经历过什么,我都不可能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求她的过去不要再继续打扰我的生活,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我听够了,心烦意乱的时候总会想:如果把我的来历一五一十地告诉胤祥,他能接受吗?
在承德休息了一天一夜之后,队伍又向南开拔。行路的过程中我仍旧怏怏地歪在车里,很多的时候在昏昏沉沉状态中,做着些似是而非的梦,直到有一天突然从梦中醒来,看到那双满含疼惜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我哑着嗓子问。
“看你这一觉睡得挺踏实,这样是不是舒服点儿?”胤祥摩挲着我的脸颊问道。
我这才发现他半倚在车厢一角,让我躺在他肚子上,手臂环着我以减少震荡颠簸。心里一暖,眼眶就跟着热了,我拉过他的那只手放在唇边,嗫嚅道:“我后悔跟你出来了,拖累你了。”
他反握住我的手,“是我累了你了,你刚出月子,身子还没养好,就让你吃这些苦,听你梦里一直念着晞儿、昌儿的名字,想孩子了,嗯?”
“哪能怪你?是我自个儿非要跟你来的。”我稍稍坐起来些,偎在他怀里,“其实我早就想出来旅——呃,溜达溜达了。在家里我整天围着两个孩子转,还要和你那些大大小小的老婆们斗智斗勇,我才二十岁,你看,”我指着眼角,“都有鱼尾纹了!出来好,免费游山玩水,还能天天和你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儿,过过二人世界。”
他“噗嗤”笑出来,搂着我轻轻摇晃,“你呀,总有歪理。”
我大叫:“别摇了,本来就晕。”
他止住动作,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口袋放到我手里,“吃点儿这个,许会好些。”
我打开袋子一看,居然是盐津梅子,迫不及待地往嘴里丢了一颗,又捻了一颗喂给胤祥,他却皱着眉别开头,“我不要,昨儿跟人家要的时候尝了一个,牙都酸倒了。”我大笑,美滋滋地享受这酸在口中、甜在心里的感觉。
很多年后,我偶然想起那袋梅子的味道,依旧回甘无穷。
接下来几乎没在什么地方长时间停顿过,除了在河南查办了一桩克扣赈灾钱粮的案子逗留了两天之外,其余时间都在赶路,我不禁有些好奇:南巡不该是一一巡视所经省份的吗?这么个赶法,像是有既定目的地似的……
这个猜测终于在一个月之后得到了证实,当我站在江宁织造府朱漆大门前的时候,激动得差点扑过去拥吻那两尊石狮子!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曹雪芹故居啊!更令人激动的是,这次负责南巡接待的还是曹家,也就是说,我们要住在这里!旅途的疲惫和晕车的不适瞬间抛到九霄云外,真想快点参观参观,如果能拍些照片挂到博客啊空间啊什么的,点击量一定骤升!可我的想法刚在脑子里一转就夭折了,原来康熙急匆匆地赶过来是因为他的发小儿曹大人生病了。
曹寅的夫人李氏携子曹颙、侄曹頫及阖府老少出门接驾,一番礼毕,便闻康熙急急问道:“楝亭可好些了?”
李氏又行礼道:“承蒙圣上垂怜,我家老爷已无大碍,只是尚需卧床休养,故未能亲来恭迎圣驾,请圣上恕罪。”
“曹卿为国分忧,鞠躬尽瘁,何罪之有?朕先去看看楝亭。”康熙话音一落,众人忙簇拥着圣驾往里走,没走多远,康熙就停了下来,侧首跟李德全吩咐了几句,李德全点点头,转过身来扬声道:“皇上口谕,太子、张廷玉、王原祁伴驾,余者各自安顿休息。”
心里长出两只小手“噼啪噼啪”地拍巴掌,康熙此喻深得我心啊!于是大家稀里哗啦地领旨,再各由曹府下人领到住处之后,我等不及收拾行李就拽着胤祥往外跑。
“你慢点儿,这么慌里慌张的干嘛去?”胤祥哭笑不得地问。
“你来过这儿吧?花园在哪儿?”我兴奋地问。
“合着你是要去逛园子?天啊,御花园你都不乐意逛,怎么倒稀罕起这里园子了?”
“别喊天了,江南园林自有另一番韵味,带我去嘛,嗯?”好容易来一趟,怎能不去找找怡红潇湘的影子?
《红楼梦》是初中时候读完的,那时候家长对课外书管制很严,但只要挂上“名著”头衔的,甭管什么题材,都一律放行。于是尚且青春萌动的俺就把这部巨著当成爱情小说来看了,当年真是纯真得紧,连“云雨情”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来,真是暴殄天物啊。情节尚且懵懵懂懂,更不用说那些直接被跳过不看的诗词和景物描写了,因此如今对大观园的印象,仅限于建筑考究、雕梁画栋而已,想来能让刘姥姥步步生叹的园子应该是极尽富丽奢华的吧?
然而通游之后,想象中如“羞花”般的曹府花园,却是生得一副“沉鱼”之姿。园子整体如一幅写意山水画,随性、淡雅,泼墨点染,于细节处见功夫,多用“借景”之法,步移景异,俯仰生姿,处处留心处处新。
刚从一座白石拱桥上下来,便见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远远地就打下袖子,“十三爷吉祥,福晋吉祥,万岁爷请十三爷过去议事。”
我神经质地抓紧胤祥的手,他先是一愣,继而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以示安心,我才发觉自己过分警惕敏感了,于是也咧了咧嘴,撒开了手。看着他阔步而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一幕好熟悉,似乎在梦里见过,某个寒冷的黄昏,他渐行渐远,而我只能站在原地,无法迈开脚步……
“主子,你冷吗?”小玉小心地问。
手脚冰凉,牙齿不自觉地微微打颤,我想,我是冷了。于是紧了紧斗篷,跟小玉说:“嗯,走出汗了,风一吹还真有点儿凉,咱回吧。”
酉时刚过,曹颙的侧室卢氏便来请我去用晚膳。女眷的宴席摆在内院正房的后厅,由主母李氏主持;曹寅卧病,其少子曹颙代父宴客,席面设在外院正厅。前头想必是觥筹交错,我们这边也没少了寒暄客套,虽然这些贵妇用拿白酒当红酒喝,一次只抿一小口,可架不住一轮又一轮不同名义的敬酒、举杯,轮番轰炸之后,少说也咽下三、四两去,我在一阵阵的头晕反胃中熬到盛宴结束,甫一起身,忽地踉跄了一下,幸好旁边一个妇人及时扶了我一把才不至摔倒。我站定后笑着道谢,只觉得眼前的少妇温婉动人,说不上绝色倾城,却自有一番江南细雨般的妩媚窈窕,眉目间有几分熟悉之感,心中有所动,嘴上便问了出来:“请问夫人如何称呼?”
少妇福了福,轻声婉言:“回福晋的话儿,奴婢马氏,乃曹頫之妾。”
灵台偶一清明,果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大文豪的母亲!惊喜之余,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夫人……可认识琉璃?”
马氏微怔,杏目中倏忽水雾氤氲,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剔透薄唇颤了颤,轻声道:“那是奴婢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