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是身如幻,从颠倒起  第5章 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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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祥走后,我觉得有些困乏,躺下来却睡不着,合上眼只见一片灼目的红,隐约可见两个虚晃晃的人影,看不真切长相,但我知道那身着吉服、手握红缎的男子是胤祥,而红缎的另一头,微微垂首的女子却不是我……正想走近些看看清楚,就听见有人一声高似一声地叫道:“主子,主子,主子……”
    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模模糊糊看见是翠柳,便问:“嗯?什么事儿?”
    “主子,四贝勒和李公公来了,请您去接旨呢。”
    四贝勒?可不就是和十三一起在几百年后风靡清穿界的四阿哥胤禛吗?来了这大半年,经常听胤祥提起他,可他从来没登过我家的门,过年那时我的身份还不配同胤祥一起出现在家宴上,因此也失去了围观这位面冷心热、深情专一的黄金男主角的机会。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四爷居然亲自上门让我参观。
    心里琢磨着,脚下也没耽搁,吩咐琉璃去泡壶好茶来,带着翠柳和小玉急忙往正堂赶。不知怎的,早上见识了琉璃的棋风之后,就觉得这个貌如其名般水润剔透的姑娘,内心似乎深不可测,我这脑袋只能想些简单的事情,害怕和有城府的人打交道,因此无论这颗珠璃是否有害,我都不想和她走得太近,赶明儿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她调到别的岗位上去工作。
    才迈过二道门跨进正厅,便见面门而置右首的太师椅上端坐一人,身着石青色补服,上绣四爪正蟒两尾,前后各一,放置其左手边桌案上的官帽以红宝石为顶,缀以七颗东珠,佩三眼花翎,总管太监李德全肃手立于其旁。
    好气派的朝服,印象中康熙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就没给过我家十三什么封赏,直到此刻堂上这位爷做了皇帝,才立刻下诏提封他为怡亲王,自那时起至雍正八年,胤祥无时无刻不在为大清社稷、为他的兄长殚精竭虑。在现代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胤祥用二十多年的隐忍、克己换来身后“忠敬诚直勤慎廉明”的八字评语究竟值不值?然而现在,我却已经不能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我可以预见他的死亡,可以预见他舛忑的一生,却无法预料自己的结局,我可以陪他走多远?如果,如果他先我一步离开,我,我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不觉泪蒙双眼,我赶忙吸了吸鼻子,克制住自己不着边际的思绪,缓步上前,福身道:“妾身瓜尔佳氏给四贝勒请安。”
    胤禛闻言颔首微笑,伸手虚扶,“都是自家人,弟妹不必多礼。”声音温和,却听不出半分亲切感。
    借起身的瞬间瞄了眼他的样貌,脸型比胤祥略微圆润些,同样狭长的眼睛、削直的鼻梁、微薄的嘴唇,带着儒雅的笑容,却不似胤祥那般亲和,而是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威严,这便是所谓的帝王之气吧,看来做皇帝也是要有一定天赋的,要有不怒自威的眼神,和把笑敷在面皮儿上却丝毫进不到心里的功夫。
    思忖间,李德全已经给我请了安,我也客气地回了礼。李德全清清嗓子,展开一卷明黄色卷轴,扬声道:“接旨——”
    刚要跪下,那把温润却让人敬畏的声音响起:“弟妹身子不便,站着听旨即可。”
    我不禁抬眼看过去,他的神色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见我看他,微笑着做了个疑问的表情,我尴尬地笑笑,讪讪地重又低下头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吏部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氏,品貌端庄,贤良淑德,今赐婚于皇十三子爱新觉罗•;胤祥为嫡福晋,着年内择吉日完婚。钦此。”
    钦此。
    每一个字都这样清晰地在我的鼓膜上跳跃,欢喜地叫嚷着:兆佳氏赐婚于皇十三子爱新觉罗•;胤祥为嫡福晋……赐婚……皇十三子……嫡福晋……
    该来的还是来了,那个有着让我羡慕的姓氏的女子,即将进入我们的生活。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想借掌心的刺痛强迫自己冷静一些,理智不停地提醒大脑:楚兰,你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也是你自愿重历这一世的,因此你没有资格难过更没有资格怨恨!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啊,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承认我没立场、没原则、我唯心、我花痴,我想入非非……明明什么都知道,知道他生命中会有不止一个女人,知道他不可能完完全全专属于我,知道自己会计较、会吃醋、会受到伤害……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亲耳听听到这个消息,心会这样疼,这样疼,像被一把钝刀子来来回回地划过似的,疼痛越来越深切,血滴答滴答地流出来,而死亡的过程却是那样漫长。
    大脑似乎飞快地转动着,又像是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清楚是什么支配着行动,我的声音平静得难以置信:“谢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木然地接过圣旨,它坠得我几想松手让它就那么掉下去,或者我真实的想法是把它扔进火盆里瞬间烧成一把灰!可我不能,有人在及时地在耳边提醒:你将亲历这一遭前世,无论是否如你所愿,都是天意既定。切记,不可行逆天之举。
    我胆小,经不起吓唬,那番警告足以让我的头脑保持住最低限度的清醒,我也挺佩服自己的,心酸得快腐化成一滩水了,还能记得礼貌地邀请客人留下来吃晚饭。
    李德全谢过我的好意,说还要回宫复命,改日再来向十三爷讨杯喜酒喝。“喜酒”两个字“哗啦”倒在心脏的伤口上,疼得我再没力气跟他客套,给了他几两跑腿费,然后行注目礼送他离开。
    待得李德全走远了,我缓缓转过身,微笑着看向胤禛同志,“四哥有什么话要说吗?弟媳洗耳恭听。”所谓善者不来,我才不信以勤勉著称的四贝勒,会闲暇到陪着太监来宣旨。
    大概没想到我问得这么直截了当,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然而只是一息,转瞬便被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替代,黢黑的瞳孔变得深不可测,盯得我后背汗毛倒竖,静默了几秒,忽而状似无意地开口:“老十三这会子应该是在永和宫。”
    我扯了扯嘴角,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德妃娘娘选的日子肯定错不了。”
    他好像笑了一下,我分明听到“扑哧”的声音,却没来得及捕捉到他脸上的变化,似乎那张脸万年不变地挂着类似笑容的表情,配合着波澜不惊的声音:“弟妹果然是明白人,看来风闻传言不可轻信,弟妹如此明理贤淑,今后定能与浅如相处得很好。”
    风言传闻?外面都把我传成什么样了?嗬,想必转不离西屋那点事情,现在我也没心思管这些,我集中精力听懂了他话外之音——浅如?叫得这样亲切,难道不是想告诉我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吗?果不其然,见我不语,他终于亮出了底牌:“南巡回京那日我和十三弟去永和宫问安,恰巧浅如也在,额娘高兴,便向皇阿玛请旨留了我们一同用晚膳,聊到小时候的事情,不免感慨怀念,在兴头上贪饮了几杯,额娘本想留宿,可浅如执意要回家,只好让十三弟送她回去,呵呵,弟妹在家等着急了吧?”
    几句话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听到这里我要是再不明白他的来意,那我就是只草履虫,单细胞,没有反射弧!
    想来各界舆论已经把我塑造成一个小气、狠辣的妒妇,胤禛同志盘出胤祥那天晚归的原因,不过是替他那未过门的正牌弟妹给我打个预防针,表明阵营之后警告我摆正位置,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显然,他过虑了,且不说前世大神的威胁尚在,单说我这身份,就算老公偏疼,一个小老婆能把大老婆怎么着?更何况,胤祥的心……我自嘲地笑笑,不敢再想下去。
    不到十分钟的对话,证实了这些天来我种种不详的预感,打碎了一层层自欺欺人的外壳,我开始后悔刚才强装涵养好留客吃饭的拙劣行径,而客人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即将爆棚的愤怒,见好就收,语气无比真诚地叮嘱我好生将养,同时转达了永和宫最高领导人对我的殷切关怀,然后告辞。
    我满怀感激地谢过了领导的关心,并请胤禛同志转达我对德妃娘娘的美好祝福,同时表示会悉心照顾好即将出生的爱新觉罗家小香火,然后亲自送客并致以更加深远的注目礼。
    “福晋,起风了,咱进屋吧。”翠柳试探着唤回我的注意力。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想必我现在面色不佳,我冲她笑着点点头。这孩子还不够了解我,我生气的时候从来不会迁怒旁人,况且现在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个故事听得不尽兴,想找个更好的讲述者把它补充完整罢了。
    路过侧厅的时候,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在几案前,便叫道:“琉璃,回去了。”
    那身影倏然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我惊着了似的,机械地转过来,愣了几秒,慌忙抬手擦脸。
    “琉璃,你哭了?怎么回事儿?”我几步上前,关切地问。
    “没,没事儿,没事儿……方才主子一直没叫上茶,奴婢一时走了神,不知怎的想到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就……”
    “唉,你且在府上委屈一段时间,赶明儿给你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咱再也不想那些伤心的事儿了。”
    琉璃轻笑,语气平淡,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凄凉,“像我这样的人,有谁会要呢?主子,咱回吧。”
    让厨房做了几样清淡爽口的素菜和一个小火锅,白玉细颈瓶里温着陈酿的竹叶青,屏退了众人,我独自在房间里仔细地摆放碗碟,跟前一套,对面一套,摆好对面那双筷子时,等了整整一个下午的人恰好推门而入。
    “回来了,洗洗手过来吃饭吧。”我拧了半干的帕子给他净手,然后拉着他坐下来,给他斟了一杯酒,回手再将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举起杯笑道:“来,咱俩干一杯!”
    他锁了眉,温言劝道:“你有孕在身,不能……”
    未及他说完,我径自碰了他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又满上,抬手——“啪!”我的手悬在半空,被他死死握住,酒杯面目全非地躺在地上。
    空气霎时凝固,手上传来火热的温度,和他眼底那种深浓的情绪一起灼烧着我。那是什么?疼惜?愤怒?不舍?还是后悔?我不知道……视线迅速被雾气迷蒙,我越来越看不清他的表情……终于,一滴液体落相握的手上,他像被烫着了似的松开手,一步跨过来猛然将我搂进怀里,仿佛生怕我会像那颗泪珠一样蒸发不见了,紧紧地、密密地抱着我,在我耳边轻叹:“兰儿……”
    那声叹息重重地砸在我心上,伤口瞬间迸裂,血流不止。疼痛消耗了几乎所有的力气,我垂着手,犹豫再犹豫,最终还是开口:“胤祥……给我讲个故事好么?你,你和浅如的故事……”
    几十年之后和扬州炒饭一样著名的郑大才子挥笔写了四个大字——难得糊涂,从此这四个字便成了很多人为人处世的座右铭,很遗憾,我并不在这“很多人”的行列里。
    假如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什么都不问,那是他们的青梅竹马,是我不该去打开的一扇门,然而那时也没想到,一时的冲动会让我后悔一辈子,如果我没有那么做,或许接下来二十多年的岁月,可以一如初见时那般靖好。
    偏偏这世上最难买到的就是后悔药,自找的委屈只能自己买单,所以听完那个故事,我没再任性地和他吵闹,只是反握住他的手,用无比轻松的笑容安慰了他的忐忑,而只有我清楚,从前那般毫无芥蒂的日子,在那个草木复苏的时节永远地沉睡了。
    时年五月,刚从山东回来不到四十天的康熙皇帝又带着几个儿子去塞外公费旅游了一趟,到六月底胤祥回来的时候,我的肚子比他走前又滚圆了一圈儿。七个多月的胎儿活跃得厉害,有时半夜突然打一套长拳,折腾得我彻夜难眠,孩儿他娘真不是好当的!相比之下,孩儿他爹就惬意得多,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儿就是贴在我肚子上跟他的宝贝儿说话,要么就是搂着我想象孩子的模样,或是翻阅书籍给孩子起名字……他似乎一门心思系在我和孩子身上,和他在一起时,我也投入地扮演着幸福准妈妈的角色,虽然知道那个日子近在眼前,却默契地谁都不提起。
    不提却不代表可以不放在心上,兆佳氏进门之前,我还得挑起一家主母的担子。婚期定在七月初十,从日子定下的那天起,我就指挥家里的老老小小把该修葺、该翻新的地方都修整了一遍;将宫里的赏赐和各位阿哥的贺礼收好,详细地列出礼单;督促胤祥试礼服,再把要改的地方跟裁缝一一讲清……如此忙前忙后一个多月,直到七月初九看到布置完工的礼堂,才算放下心来,紧绷的神经刚一松懈,便觉得小腹隐隐坠痛,不由捂住肚子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胤祥一连串儿地问。
    我摇摇头,极力不让疼痛扰乱声音:“没事儿,只是有点儿累了,我先去躺着了,你也早点儿安置,明儿还要早起呢。”
    “也好,你去睡吧,我还得去四哥那儿一趟,要是回来得晚,我就睡在书房。翠柳儿,照顾好福晋,有事儿赶紧派人找我。”说罢,带着路顺儿出门去了。
    回到房里,疼痛半点儿没有减弱,我只当是太累了,也没让翠柳去请大夫,想着睡一觉就好了,谁知竟疼了一宿,冷汗涔涔地冒出来,我咬牙忍着,不想惊动旁人,胤祥一直没回来,许是怕吵醒我,在书房歇下了,我默默地数羊,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似乎炸响在梦里,昏昏沉沉间,我闻到一股烟火的味道,睁眼看向窗户,发现已经天光大亮,屋外人生嘈杂,不难想象十三皇子大婚会是怎样的场景——那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翻了个身,继续会周公,刚才梦到六个数字,争取再凑上一个特别号码,记下来,等穿回现代的时候去买福彩双色球,穿越这种小概率事件都让我碰上了,就不信3。6亿里没我的一杯羹!
    “主子,已经巳时了,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奴婢去小厨房给您做。”翠柳轻声询问。
    我闭眼哼哼了一声,表示不用。
    翠柳没再言语,只是轻轻地替我掖好被角就出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就快看清那个特别号码是几的时候,再一次被翠柳摇醒,“主子,爷被灌了不少酒,路顺儿过来问我讨朝鲜进贡的那种解酒的药丸子,可奴婢不知道您放在哪儿了。”
    我醒了醒神,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皇帝分赏的进口解酒药,效果确实不错,因为难得而更加金贵,一向是我亲自保管的,抬手指了指,“在那个檀木柜子倒数第二排最左边的抽屉里。”
    翠柳按我所指找到了药盒,拿了一颗出去。我忽然想到一会儿胤祥可能还得继续应酬,现在吃下这颗,到睡前应该再吃一颗才好,就起身下地,又取了一丸准备交给路顺儿一并带去,可我刚扬声喊了句:“路顺儿,等等——”尾音未消,便在一阵混乱的响声中随着桌椅一起倒在地上,腹中猛然抽疼,下身有股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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