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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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桃花
四月春光正当时,青山杜鹃红,莺语柳丝软。
戏台上,春庆班的头牌咿咿呀呀地唱着:“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台下,苏府的小少爷一身蓝色绸衫,手中折扇一起一落恰合丝竹节拍。
“苏少爷,许久不见,可好?”
春庆班的白老板曾是誉满京师的名角儿,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捧着银子眼巴巴的赶上门,就为听他一出戏。
“劳白老板挂念,前几日琐事甚多,抽不开身。”他没敢说是自家大哥看不惯自己终日只顾吟诗作画丝竹管弦,结结实实的将自己关了几天,要不是嫂嫂求情只怕这阵儿还在祠堂跪着呢。“这孩子唱的颇有白老板当年的风采,想必是您亲自调教的吧?”
“苏少爷好眼力,”为他斟了杯新换上的雨前龙井,嫩绿的茶芯在杯中婷婷直立映着白玉似地茶盅,惹人垂涎。“这孩子嗓子身段都称得上一流,我还指望他能替我赚些养老钱呢。”
“白老板菩萨心肠,下半生自然是衣食无忧。”那人浅笑盈盈,点漆的双目似能将人整个儿吸进去般,白老板直觉心中一悸,失了规律。
“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
戏台上的杜丽娘身影一转,手中的扇子遮住半张俏脸,尾音婉转缠绵丝丝入人心脾。
白老板靠在椅子上看着徒弟小蕊练功,看着看着仿佛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当年自己也是这样被卖进戏园,师傅日日逼着学戏,稍有差错非打即骂。自己痛过,哭过,埋怨过,可是到头来还是得咬紧牙一步步挺过来。以为熬成角儿的日子能好过,可是成了角儿烦恼反而更多了。
“你以为自己真是什么人物?!下九流的东西,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
不是不知道,台上自己是誉满京师的名角儿,台下人人都称自己一声“白老板”,可是真心的有几人?实意的有几个?
常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身行的再正也脱不了这下九流的三字。
“师傅。”听见徒弟叫自己,白老板直起身来。“已经唱了一个时辰了,我能歇歇么?”
“恩,去歇会儿吧。”中午暖意融融,令人昏昏欲睡。
“是!”小蕊一脸笑容灿烂,起身向门外跑去。
白老板摇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
“师傅,”跑到门边的小蕊转过身,“苏少爷好久没来听戏了,莫不是病了吧?”
白老板一愣,那人真是许久未来,难道真病了?心里这么想着,表面却唬着脸说:“平素里让你多练功少问闲事,苏少爷来不来听戏难道还要跟你报备不成?还不下去!”
“奥。”小蕊转身悻悻离去,心里好生纳闷儿,这方才还和颜悦色的师傅怎么一提起苏少爷就换了张脸?
白老板靠在椅子上,一时思量万千,千丝万缕的愁绪缠缠绕绕最终却只系在那人身上。怀里仿佛抱着一只猫,那爪子在自己心口挠啊挠,坐立难安,一颗心早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终是抗不过,白老板起身向外走去。
“这位大哥,在下是苏三少爷的朋友,几日不曾见,不知他可好?”白老板陪着笑跟苏府的家丁套着近乎。
春庆班的白老板自然是认得的,只是大少爷一向最恶这戏子倡优之流,连带着下人也尽是鄙薄之意。“三少爷这几日有要事,不便出府。”
“不知是何要事?”白老板飞快的往对方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分量不大,却足以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
家丁收下银子,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大少爷这几日正张罗着给三少爷娶妻,只怕这阵儿三少爷他都挑的眼花了呢。”
白老板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只记得回过神已躺在床上了。
那人要成亲了,不知是哪家小姐,想必定是知书达理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二人郎才女貌,不知又要羡煞城中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
富甲江南的苏府,先皇亲笔御封的皇商,挑得起多少王公贵族家的娉婷少女,自己怎么就这么傻,抱着奢望不肯撒手。
其实自己以为那人对自己是不一样的,以为那人是对自己有情的,以为终有一日那人能发现自己的心意。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救我!”恨恨地锤了下床板,可是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事儿半点怨不得人。
那年,自己刚满十八,一曲《思凡》唱的无人不知。戏园内夜夜人满为患,人人都道江南的白老板那是天下一等一的名角儿。
“明晚,你去王老爷府上唱堂会。”师傅面无表情的吩咐着,自己听的心里冰凉一片。
“是。”
讶异于自己的平静,师傅是安慰也是劝说的道:“我们唱戏的就这个命,看开点儿,总有一日会出头的。”
总有一日会出头?
贪恋美色之人,会对你甜言蜜语百般承诺,一时过的逍遥自在,那一世呢?年华老去,朱颜不再的名伶是什么下场,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么?
踏出那一步,自此终将万劫不复。
春水河边,桃花桥下,自己真的是想这么去了。
可是偏偏,那人自身后一把揽住自己,“什么事情,公子竟如此糟践自己?”
那声音是焦急是关心,听的自己心头一紧,眼泪是再也止不住了。
“我不是糟践自己,我是在救自己,不过是想带着这一身的干净了却此生?”
“天无绝人之路,公子又何必早早放弃,如若枉生,以何对得起生身父母?”
“我父母早已将我贱卖,此生缘尽,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
“人人都道倡优戏子下九流,我就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
“我只求速死,干干净净,到了阎罗殿前也能抬得起头来!”
“我愿为公子赎身,公子又能否答应在下好好活下去?”
“……”
时光如白驹过隙,春去春来已是五载。当年的少年长成了今日的翩翩佳公子,多少待字闺中的小女儿家想起那张俊脸,就禁不住的脸红心跳。就连自己,也偷偷的喜欢着。
那人没有留意,他的位置即使不来也无人落座;
那人没有留意,他喝得雨前龙井是自己亲自买的,茶叶清香,沁人心脾;
那人没有留意,一次次自己同他说话,多希望时光能定格在那一点。
“呜呜……”
心仿佛被撕开瘫在太阳底下暴晒,灼热的,火辣辣的疼。
“白老板,白老板……”
是他的声音,在轻轻的唤着自己。
“白老板……”
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
“白老板……”
再睁眼,是那日思夜想的人。
“我听小厮说你去府上找过我,莫不是有什么急事儿吧?”
“……”白老板伸出手抚上那人的脸,只想证明此刻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我是真的,白老板。”那人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怎样,信了吧?”
“你不是要成婚了么?”
“还没定呢,”那人一脸笑咪咪的道,“再说我已经回了。”
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炸开,窜出一股狂喜,瞬间将自己淹没。“为……为什么?”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那人的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双眸之中流光溢彩。
“是……是谁?”
“我喜欢的那个人很笨,这么多年都不明白我的心意,枉我傻乎乎的一得空就往他身边跑……”
心一下一下的颤抖着,眼眶又红了。
“我们两个初见时,他穿了件湖绿色的袍子,站在河边寻死,我一把将他揽了回来……让我想想,那人姓什么来着?对了!”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脑袋,“那人姓白,白老板跟你同姓呢。”
“呜呜……”
“哎呀呀,白老板,这怎么又哭了?”
“呜呜……”
“白老板,倘若不喜欢说一声便是,在下自会识趣的。”
“回来……呜呜……”
“白老板,这究竟是喜欢还是是不喜欢,您给句准话……唔……”
“你既然知道我喜欢你,做什么戏弄我这么长时间?”
“我那哪是作弄,明示暗示那么长时间,你就是不开窍。你当我没事儿就往戏园子跑是为了谁?”
“……”
“难道你真认为我为你赎身就没别的企图?”
“好啊,原来你早有预谋!”
“嘿嘿,现在才知道晚了——”翻身,将某人压在身下,“你呀,这辈子,我要定了!”
“唔唔……”
尤记当年初相见,柳丝长,桃花艳。
你道是春水河边怀人幽怨,我说那桃花桥下今生爱眷。
任他是良辰美景奈何天,怎敌的同你紧相偎,慢厮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