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有些惆怅，几点星子散落天边，几片薄云覆住了月亮，使得地面上的影子淡得几乎看不见。
    封简在柳宅的后院找到了那堆黑灰。SK似乎害怕灰无端丢失一丝一毫，所以不敢带回狼人圣殿，只是在黑灰周围加了一层挡风的结界。
    封简将高脚杯中的水银倒在了黑灰之上，然后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几滴鲜血滴在水银上。水银顿时蒸发，只留下一块有些类似水晶的记忆。
    封简知道也许他并不该把这段记忆还给欧秉离，但……人都是需要过去的吧。无论是怎样的过去，他不想让这个人的记忆，有那么一大段的空白。即使，他那么想，彻彻底底地抹杀殊林的存在。无论用什么手段。
    那灰，一点点，一寸寸地，开始融合。
    “你还是这么做了。”背后的男人长长叹了口气，“那，我当初让他消失，还有什么意义？那场吞噬之后，你……不是就一直害怕承认自己身上的血统吗。”
    “是你一定要逼我，承认殊林的存在。”
    “封简和殊林，已经没有分别了。”
    “有的。我和他的差距，从一开始就没有消失。”
    黑灰中突然迸射出几道金光，封简不由得眯了眯眼，退后了一步。
    殊林望了眼被金光包围的灰堆一眼，抿了抿嘴唇：“现在是你在逼我。”
    逼我，承认林的消失。
    但，明明，我明明是知道的。
    林他，从来没有消失过。
    “也许……”封简站起身，望着那已经渐渐变成人形的金光，微笑了一下，“秉离，欢迎回来。”
    那光似乎颤了一下。
    “SK究竟和你说了什么？居然肯来做这种事？”
    封简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近光褪去后，站在他面前的男子。
    “林……”
    “我是封简。”
    “你还想继续骗我么。”欧秉离抬手，摸了摸自己有些狰狞的犬牙，勉强扯出一个笑，“给了我血族身份的是林，那么，能让我重新活过来的，也就只有林一人而已。”
    “知道吞噬吗？”封简在原地坐下来。
    欧秉离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吞噬究竟是怎么进行的吗？”
    欧秉离摇了头。
    “吞噬，需要将吞噬仪式的双方……烧成灰烬。”封简垂下眼睑，“然后，由吞噬者的直系血亲取走被吞噬者无法被火焰燃尽的部分，这样……可以剥夺被吞噬者的意志，让他不至于反噬吞噬者。然后将两堆灰烬混合，之后，需要吞噬者的生父亲手取出自己记忆的一部分作为加持，然后……将被吞噬者无法被火焰燃尽的那部分碾碎成灰镇在水银中，而后，将那两堆灰烬放入由记忆加持着的结界中，等待三天，吞噬者的身体会自行从灰烬复原成原本的样子，在获得被吞噬者所有能力的情况下活下去。而被吞噬者……无论是灵魂还是肉身，都将不复存在。”
    欧秉离眼睛里开始有迷惘的光。
    “十三年前，我试图用吞噬的方法使林复活。”殊不晰垂下眼，银发飘散开来。如果没有那双血色的眼，他便像个天使，“只是，在烧死了……慕歌的儿子以后，我没有找到任何无法被火焰燃成灰烬的东西。而，那时候，我已经吞噬了慕歌，所以，我……也该算是简的父亲。”
    “简？你……”欧秉离脸色一白，蓦然看向封简，“你的意思是说，林当初的吞噬，没有成功……他被……反噬了？！”
    封简笑笑，不置可否。
    “那——林呢？！林他……现在在哪里？！”欧秉离蓦然捏起了拳头。
    “他啊……消失了吧。”封简淡淡道，“无论是灵魂，还是肉身，都不在了。”
    “不可能！”
    “那你就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封简脸上的微笑有些残酷的意味，“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看看，他还在不在。”
    “既然如此，那你何苦让我复活？！让我跟着林，干干净净消失，不好吗……”
    “因为这个世界，还有爱你的人。”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殊林能给你温暖。
    “你是什么意思？”
    封简站直了身子，抬起头望着悬在天边的月牙，风衣的下摆被风吹起来：“SK他，还在等你。”
    欧秉离沉默。
    “殊林只是个任性不懂事的孩子，忘了他，该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知道他任性，他不懂事。可是，他会对我好。”
    “不管怎么样，你欠SK照顾你七年的情。如果你还是个负责任的大男人，好歹回去看看他。”
    欧秉离却什么也没有说。
    “不过有一件事我至今还很好奇。当初应该是你亲眼看着欧世文对着殊林开了枪，应该，早就明白他死了的。又为什么……”
    “鬼王不会让他死。这点，我到九年前才想清。他的父亲那样疼爱他，怎么会让他就那样化成灰烬？”欧秉离的笑容有些苍凉，“我抱着这个希望，踏遍了血族的每一片土地……”
    却，怎么也没能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十三年了。
    林该长大了。
    以后，恐怕……
    哪怕是面对面，他也认不出他了。
    “SK，狼王陛下，他的感情，我不知不知道。只是我这辈子，可能只能辜负他了。”欧秉离垂下眼，“即使你这样说，我也依然认为，林的意志没有消失。如果有可能，我会继续等他。”
    无论天荒地老，还是斗转星移。
    封简张了张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别说。”欧秉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打碎我最后的希望。这是能支持着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了。SK，我会去见他，我们需要一个终结。”
    ***
    封简带着已经意识全失的柳朝阳回到了封家别院，然后将SK交给他的血倒入镇着柳朝阳记忆的高脚杯中，待水银蒸发殆尽后，将遗留下来的粉末混合了水灌进柳朝阳的喉咙。
    “封学长，你回来了？”刚给欧秉辰送过饭的柳燕放下手中的空碗，抬起眼，看到封简旁边的柳朝阳后，身体微微一颤。
    柳朝阳的眼睛陡然瞪大，面容有些痛苦地扭曲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柳燕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段记忆，因为没有被黑暗腐蚀，所以是属于光明的。所以接受起来肯定有些痛苦。不过，如果不把这点光明还给他，他就不会有任何思想。”
    柳燕望着已经痛苦到蜷缩成了一团的柳朝阳，喃喃自语：“封学长，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个普通人。”
    “这怎么可能？”柳燕苦笑起来，“你所拥有的那些能力，普通人怎么可能得到？”
    “……”
    柳朝阳的表情渐渐回复了平静，沉沉睡了过去。柳燕揉了揉他的头发，微笑起来：“封学长，以前，我只觉得你是一个略有些冷漠的骄傲富家公子。不过，现在不这么觉得了。你冷漠，只是因为你寂寞。”
    “我不寂寞。”
    “慕歌，他是个男人吧。”
    “嗯。”
    “他……真的是个非常美丽的人，我想，他是我所见到过的，最美的人了。”
    “是么……”
    “殊先生，他便是慕歌吧。”
    “不。他是慕歌的孪生弟弟。”
    “可是封学长，你心上的那个人，到底是慕歌，还是殊先生？”
    封简垂下眼，望了望自己的手指。
    明明潜意识里，是恋着十三年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慕歌的。
    画出来的画，却无一不将那人的发涂成了银色。
    明明知道……殊不晰和那个慕歌，很可能，便是……
    “封学长……”
    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封简取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按了接听键。
    “简？”
    “嗯。”
    “有没有空？”
    “什么事？”
    “突然很想回家看看。”
    “冥界？”
    “嗯。”
    “你真是……”
    “和我回去一次吧。一次就好。只有在冥界……你的眼睛，才会……”
    封简握紧了手机，白皙的手背上血管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
    心生生地疼。
    “简……”那边的声音，开始有了些哭腔，“我已经忍不了了。”
    “……”封简站起身，向阳台的方向走过去，嘴唇紧紧抿着。
    “林……他……我……”
    “殊不晰，你是殊林的父亲。”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抑制不了……”
    “其实你比我还像孩子。这样任性。”封简轻笑起来，眼底却是一片苍凉，“知道SK用什么说服了我吗。”
    “……”
    “他说，他的思念，我没办法理解。”封简顿了顿，“同样，殊不晰，我的挣扎，你也没有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