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来寒雨晚来风  第十八回 扇影频摇(二)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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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剡年长朱君然两岁,但在她两岁的时候,其母鱼氏就病故了。
    等到朱君然登基时有意要收她做姐姐,问她是否愿意留在宫里当公主。
    罗剡却摇头。她那时已经七岁,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当将军!
    于是,大将军罗靖狠狠心,将娇嫩的女娃娃背在坚硬冰冷的铠甲上远走边塞,一去十七载。即使罗靖每年回京祭奠的时候,她也很少跟随,因为大将军离营时她这个小将军大多时候必须镇守本位。
    朝中、军中其实也有人知道她是女子,却绝不差于古老故事中的木兰和杨门女将。她比这世上许多男子都要强干,她建立的卓著战功也是男子望尘莫及的。所以,那些人很少会想起她是“女红妆”,又因她身在塞外,久而久之她的女子身份倒成了本朝的一件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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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过后,众人从将军府打轿回家,离开前都要好好看奚慕晡两眼。尚不知内情的人说他词惊四座,更博得了皇帝、大将军的欢心;而知道内情的少数人却猜测他故意借词一诉钟情,而且看罗剡情态,说不定真能成事。
    奚慕晡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因为皇命难违。
    被带去旋影亭那日他就该想到的。
    朱君然当时神神秘秘地问他的年岁,问他的妻室。后来又说要委他以重任,说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今晚又直言说喜欢那四字。就连罗靖,回京后都对他表现出不一般的关照。
    奚慕晡已经全部明白了。
    皇帝是想做那执柯牵线、成人之美的冰人啊!
    他并不是糊涂了才乱点鸳鸯谱,而是清醒地在预谋一出权势联姻、假道伐虢的好戏。
    “我无权无势、无才无德,我纵是娶了她又能……”
    夜已深,奚慕晡站在自家庭院里,孤独怨叹。
    这时,他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足音,他没有任何惊讶,他知道朱君然会来。
    慢慢转过身,见朱君然踩着月光缓缓走近,每一步都惹得衣袖蹁跹。他眼中藏着浩瀚星海,微启的嘴唇呵出白气,迷蒙了绝世的容颜。
    奚慕晡看呆了。
    朱君然走到他面前,抬手拔掉了他高高的发髻上插着的玉簪。
    头发散下的一刻,奚慕晡生出了抗拒的念头,却见朱君然伸手将他裘衣的帽兜拉起来仔细护住了他的头脸,为他遮挡了寒风。朱君然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是平静安详的。
    奚慕晡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沉很重。
    “吹冷风不好……朕有东西要转交给你。”朱君然音质空濛,语气轻软,但每一个字又都稳稳地击在奚慕晡痛苦而迷乱的神经线上。
    他执起奚慕晡的手,将一把折扇放在了奚慕晡手中,然后用双手包住奚慕晡的五指慢慢合拢,直到将手里的扇子握得不能再紧。
    “扇儿是在军营长大的,她见过无数好男儿,其中有不少是面相俊朗,能持枪舞剑、保家卫国的男子汉……但她却对你一见钟情啊……你既然说权势才德,那朕就告诉你——‘权’,朕会慢慢给你;‘势’,朝中的大臣已经准备、甚至开始给你了;‘才’是你苦心隐藏的,你很聪明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而‘德’是你心的固守,朕信你深明大义,奉节忠君,也才会在此刻把事情挑明……
    “你什么都有,更重要的是,你吸引了罗扇,你可以完全掌控她。这就是你的价值。这扇子上有她对你说的话,你要仔细看。离你去南都还有十三天,朕给你十三天犹豫。但你要明白,即使犹豫,结果也是由不得你的。罗扇今年二十有四,不能多等,希望卿好自为之……”
    “可是……”奚慕晡心内有太多疑问,但他开了口却不知道该怎么争取。他感觉自己被吊在悬崖上,唯一能让他活命的就是皇帝递出的“友善”的婚姻索,可他却一点也不想抓住。
    他心痛,他愤怒,他不想前功尽弃,甚至不想违逆,但他无能为力。
    朱君然看着他脸色渐白,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其他的事你不需要知道,你最好不要胡乱猜测。你只要明白朕这一个意图就可以了。”说完,他吻上奚慕晡的唇。
    奚慕晡一动不动,但嘴唇闭合得死紧。朱君然没有强求,只在他唇上斯摩了一阵后面如表情地看着他,然后倒退了两步。
    “朕不会舍不得。”他的话轻飘飘,带着一丝没落,就像在说给自己听。
    一阵强烈的冷风过后,庭院里除了呆立的奚慕晡,再没有他人。万籁俱寂。
    奚慕晡“啪”一声打开了折扇,正面是一片蓬勃生长的双蝴蝶,艳红、妖紫的花朵被墨绿色藤茎缠绕着,惨白的月光将之照射得异常诡异骇人。
    将扇子翻过来,是四行娟秀端庄的小楷——
    茶影诉心韵,苦词凝初情。
    横波两分忧,残酒亦相顾。
    无颜思春容,枉坐红尘空。
    杳寄鸳鸯盟,代雁扇底风。
    “好个扇底风……简直……不知羞耻……”奚慕晡已经不知道自己含笑说了什么,轻生的冷嘲之后心里更多的是恼恨自己。
    不知羞耻的到底是谁呢?
    他呆呆看着扇子,凄然低笑了两声后猛地拉住扇子的两角,满心只想将扇子撕个粉碎,却在看见那颗幽绿的扇坠时停住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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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您的玉呢!”
    宇文信闭门思过不足十日,朱君然就半夜传话给她解禁。她知道皇帝此刻传他定是刚从外面回来,但刚踏进瑾身殿,她看见朱君然第一眼就发觉朱君然身上少了要命的东西。
    朱君然见她咋咋呼呼,微微斥责道:“宇文信,朕发觉你最近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可那玉……”
    “那玉丢了……早该丢了。是朕忘了,或许……是朕故意的……”朱君然喃喃自语,微微迷惘的语气叫宇文信听得一头雾水。
    “奴婢没明白。”
    “那朕就问你一件你应该明白的事情。”朱君然走到宽大的罗汉椅前慢慢坐定,双手扶着椅子扶手,端正的姿势和肃穆的表情让宇文信想到了无所不知、洞察孽镜的地府判官。
    “朕问你,芷闻一年前曾经回过京城,这事你知不知道?”
    宇文信呆了一下,低声答道:“奴婢……奴婢知道。小王爷一年前在邯郸救了一个刚过十岁的孩子,那孩子当时饥寒交迫得了重病,都快死了。小王爷恻隐之下救活了他,那孩子醒来后求小王爷带他到京城来寻他姐姐,他姐姐姓冷,似乎是当时已经艳冠天下的‘梅姬’。小王爷侠骨仁心带他回了京城,果然找到了。”
    “这事你如何知道的?”
    “是……是奴婢撒在京内各处的探子看见了小王爷,于是报告了奴婢。”
    朱君然眉毛一挑,“你的探子?连朕的探子都不知道这件事,可见你的触手伸得比朕的还远、还广……”
    宇文信听出味道了,连忙说道:“奴婢派出去的探子就是主子的探子,他们都像奴婢一样对主子忠心耿耿,都是可靠之人。”
    “朕没说他们不可靠。他们既是朕的探子,看见了芷容却没向朕报告,可见是你把事情压下来了。这是为何?”
    “是小王爷求奴婢的啊!小王爷五年前远走宫外,曾经发誓若不是主子亲自去找、去请、去求他,并向容娘娘告罪,他绝不踏进京城半步。去年他因为帮那孩子寻人而偷偷回京,被奴婢的人看见了,便托书让奴婢千万保密。奴婢实在是……所以……”
    朱君然听到这里,微微眯眼看着他,沉吟道:“这就奇了。芷闻说的可是另一回事。”
    “小王爷他……”
    “芷闻说,他当年因为朕不善待他二姐而另他二姐郁郁亡故,所以一时气愤便离了宫。但过了两年他便开始思念朕,只是抹不开面子一直坚持着没有主动回来。一年前他回到京城时,实在挂念朕,特意托人知会了你,希望你旁敲侧击地让朕去接他,你却无声无息地将事情挡下来了……宇文信啊……”
    “主子!”宇文信沉沉地打断了他接下来可能会说的刺伤她的话,她昂着头凝视朱君然的双眼,眼神是一种剧痛而不想做任何辩驳的无力感。就像她此刻张着嘴,但想说的话最终没有说出来。
    “怎么不说了?”
    “变了……”过了片刻,她低声说,“……真的变了。奴婢无话可说,主子自有裁断。”
    朱君然看着她,带着些微的感叹说道:“是啊,朕总会有裁断的,而且一定是正确的。只不过,你们太令朕烦心了……”他顿了顿,想到了奚慕晡。奚慕晡即使是在撒谎的时候,都会透着一股子单纯无害、缩头缩脑的愚蠢劲儿。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有着扩张和侵犯的意味。
    “算了。这件事朕就当做没发生过。你去把刑部六品上的官员的情况给朕整理一份册子,再派人去传柯世昌进宫,朕要他立刻就来,头疼死也要来。直接请他到旋影亭吧,朕一会儿过去。”他想了想接着道:“常芷言今天下午进北京了。”
    宇文信没有回避,“奴婢已经知道了。他进城后去了一趟冯府,神机营叶统领也在府里,他们呆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就离开了。”
    “他们为了这次名正言顺地进京可等了不少年了,让底下的人再准备得周全些。还有……”朱君然想说“鼎兴酒楼和清风阁都有问题,查”,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话说出来,因为现在有一些事已经不适合让宇文信去办了,甚至不应该让她知道。
    宇文信明白皇帝对她有所防备,但她丝毫没有在意,她的绝对忠诚在对她说“这是好事啊”。
    她淡淡地笑了笑,施礼后去了。她的神态举止都像朱君然要求的那样——就当做没发生过。她会用事实证明,这世上只有她对朱君然是一心一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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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吉祥的姨妈前天过世了,所以,这一章来得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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