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崖山的第三天。
    当街上的村民张灯结彩着挂起各色花灯的时候，杨戬才恍然意识到，中秋到了。
    瑶姬被囚之前，嫦娥还没有奔月。也不知在那之后过了多少年，世人才开始繁复着捧出各式的月饼，向那位广寒宫里形单影只的仙子祈求团圆。
    所谓神仙，却明明是连自己的团圆都苦求不得的存在。
    三妹做的月饼，他只吃过一次。
    那是在日夜苦寻天回阵所在的日子里，他带着近乎绝望的失落回到玉泉山，却见自己的妹妹正抱膝坐在门前，脚边是一个精巧的小小食盒，淡粉色的裙衫随意的拖在地上，低垂着头浅浅的抽泣着，见他来了，才委委屈屈的站起身，衣衫上的尘土都来不及清理，便猛然扑到他怀里。
    他以为自己妹妹在哪儿受了委屈，却听那本该如十五六岁少女般轻灵的声音在耳边哽咽着响起：“二哥，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她说：“二哥，是不是连你也不要我了？”
    那日，正是中秋。
    原本于他而言可有可无的节日，终于被那日月光下三妹哭到红肿的眼睛，和那似方似圆且甜到发腻的月饼，赋予了独一无二的意义。
    华山下的十六年，他隐了身形看着妹妹将送来的月饼一块一块的弃在冰冷的潭水里，再没有了将她拥在怀里轻声安抚的勇气。
    “舅舅。”沉香清亮的声音雀跃着破门而入，小玉跟在他的身后，脸上泛着兴奋的粉色：“咱们去看花灯吧。”
    杨戬回神，深沉的眸间是难得未加掩饰的诧异：“沉香，今日中秋，你不带小玉回华山吗？”
    沉香忙笑着摆手，拉着小玉一起道：“爹的病还没好，我们就不回去给他添乱了。更何况，娘和外婆若知道我抛下舅舅一个人过节，肯定会杀了我的。”少年夸张的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惹得小玉咯咯直笑。
    “哪吒大哥还在下面等我们呢。”两人对视一眼，终于大着胆子上前，一人一边拉着杨戬出了屋门。
    夜晚被街道两侧的花灯映照的如白昼般明亮，逆天鹰难得一身碧色罗衫，挑着一盏莲灯，笑靥如花，哪吒仍是一副孩子心性，生拉硬拽的拖着难得化作人形的哮天犬，蹲在街边的小摊上看小贩捏出来的泥娃娃，嘴角上仍挂着不知何时留下的糖渣，哮天犬不情不愿的缩在那里，指着一个矮胖矮胖的泥人非说是哪吒，见杨戬出来后，却立刻丢下手中的东西，欢呼着奔了过来，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有精明的小贩凑过来请杨戬猜灯谜，并声称分文不取，杨戬不解的停下步子，很快便在周围越拥越多的女子间恍然离开，逆天鹰和哪吒笑的肆无忌惮，最后一人一边抱着脑袋跑开。
    “舅舅……舅舅。”陪着小玉挑选胭脂的沉香，回首见那修长的身影已行至几条人流之外，忙高喊着追去。形形色色的人被他赔着笑推开，在望向他指着的那个背影时，却又纷纷自动让出了道路。
    “舅舅！”
    杨戬望着气喘吁吁跑来的外甥，右手迟疑着伸出，轻轻抚在少年头上，沉香嬉笑着抬头望向他，睁大的明亮眸子里是意料之外的温顺。
    唇角的弧度不自觉的轻轻扬起，杨戬拍了拍外甥的头，好脾气的问道：“沉香，怎么了？”
    “没事没事。”沉香笑着做了个鬼脸，重又拉着小玉逛起了身边的摊子，周而复始的追寻那个孤傲挺拔的身影，在路人艳羡的目光中暗暗得意着。
    “沉香……”
    迎着妻子戏谑般望来的眼光，沉香紧了紧握住妻子的手，慢慢将她拥在怀里。
    小玉，我只想让他们都知道，眼前那个高贵出尘如天神一般的人，是我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