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圈啊。”
    朗恪追上了跑在前列的许景奕，看他身上的汗衫已然湿透，黏在后背上，显出并不明显的三角区，而他的眼底却揣着坚毅。
    许景奕调整着鼻息，逆着风吐出三个字，“二十一”。
    他的眼一直盯着前方那个身穿白色运动服的男人，见他步伐稳健，和跑第一圈的时候，别无差异，引领着整支队伍，可又远远超过他们许多。
    好像自己一直追赶，可再怎么追赶，你都会离他半圈的距离。
    “什么？还有二十一？我快死了！许景奕我们逃吧。”朗恪在后面抓着许景奕衣服的下摆，喘着粗气小声嘟囔道。
    许景奕向后白了朗恪一眼，便抓起他的手向前方加速跑去。
    朗恪剩下的话，混合在风中，只有单单几个音节能辨认，依稀是，“不就是导师评级的时候给了你个D嘛，我也只有C啊，你至于那么拼吗？”
    有时候，迎着风，透支着身体最后一点能量，会让你忘记忧心的琐事，只有一个目标，继续向前，跑完剩下的路程。
    当然，许景奕不是个健忘的人，他永远记得第一天的难堪。
    选手们整装完毕后，就在四百人的多媒体厅报道，等到导师对他们的评级。
    许景奕从不冒进，对于名次等第，更没有追求。
    所以当所有人的眼光全投在白羽一个人身上时，猜测今年夺冠的热门，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精彩的大秀，他只是挑了个清静地方，清了两下嗓子，挑了挑音准器。
    等导师到了场，节目的录制也就正式开始了，当十架摄影机悉数架在面前时，他才从心底深处有那么一刻的颤动。
    “许景奕！你看你看，那台摄影机是不是对着我们两个呢？”朗恪的声音依旧那么大，让身边的选手都对他们二人嗤之以鼻。
    许景奕瞧了眼摄像的位置，其实摄像正对着的，是离他们三排远的白羽。
    他暗自心忖道：“果然是人气选手，为了增加播放量，先拍他的特写，也无可厚非。”
    许景奕，上场的较早，在朗恪与白羽之前。
    他以酒吧的那首英文歌曲出名，但他此刻只想做他自己。
    这首歌，是他不痛不痒飘零生活中的归宿。
    许景奕的歌声响起，全场哗然的声音瞬间宁静，只留下屏息地起伏声，伴着他的吉他，奏出一首动人的民谣。
    一曲结束，导师的眼底流露出的欣赏，让许景奕吃了粒定心丸。
    他们饶有兴致的翻看着许景奕的履历，默默念出许景奕的练习时长时，不由得冷嘶一声，“你没有经过特殊的舞蹈声乐训练？”
    “没有，但我会学。”许景奕答得不卑不亢，眼底的晦暗已慢慢隐去，剩下若有似无的光，对上导师的眼睛时，分外真诚。
    导师点了点头，便开始激烈地讨论着许景奕的评级。
    他在台上等着，微微听见观众席上细碎的讨论声：
    “他骗人的吧，唱成这样，一听就是有功底的。”
    “他是什么关系户吧？”
    “啊，你看这张脸，估计被哪个老女人看上了。”
    “你们胡说！许景奕是天生声音就好听，这么话说出来，你们自己酸不酸。”
    许景奕淡淡地听着，眼睛盯着手上的话筒，默不作声。
    他从不惧谣言，也不怕委屈，只信事实。
    至少，在唱歌这件事上，没有人比他更有潜力。
    “我们讨论完了，A！”导师郑重地宣布了许景奕的评级，台下没有如雷的掌声，放眼望去，鼓掌的也只有朗恪和……
    白羽！
    许景奕微有些吃惊，很快便回过神，笑着接受了A级的队服，再走到观众席上时，接受着多数一样眼光的审视。
    他问心无愧，也实至名归。
    许景奕安然地坐回了座位上，见朗恪向自己抛了个媚眼，心底发怵，却还是礼貌性地对他笑了一笑。
    “我就知道你这张脸，会火的，你是今天第一个A，到时候节目播出去，你肯定就火了呀。”朗恪的声音显然没有隐藏的意思，声音几乎可以传到台下导师的耳中。
    许景奕多少觉得有些乖张，连忙捂住他的嘴，警告道：“你给我安静点，不然今晚我在你床边放蚯蚓。”
    朗恪这个男人，长了张少女的脸，也有一颗少女的心，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昆虫。
    果然，一招制敌，朗恪瞬间捂紧了嘴巴，一声不出。
    很快，大约比赛进行到半程，白羽出场了。
    许景奕原本一抬不抬的眼也跟着白羽的上台，而一路追随。
    他总觉得，白羽这个人，是特别的。
    “你要表演唱跳？”导师显然对白羽寄予厚望，连惯例询问的语调也比别的选手上扬一分。
    白羽停了片刻，目光最终落在许景奕的脸上，嘴上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跳了，就唱歌吧。”
    许景奕和白羽对视着，那股熟悉的压迫扑面而来，眉头蹙起一道深印。
    “奇怪，他不是最擅长跳舞的吗？”朗恪不经狐疑发问。
    许景奕的心底也滞住一寸，见白羽随便向台下的选手讨了把吉他，调试了两三个音准，便示意导师他已完备。
    显然，他不经准备。
    “Irememberthatmomentwhencompanyisaroundus……”
    许景奕的眉头在白羽开口的那一刹那舒展，突然明白了白羽为何要放弃跳舞，而选择唱情歌。
    他的嘴角含着抹笑，未经雕琢，就透着了然于胸的畅然。
    白羽，在他最熟悉的领域，轻轻松松打败了他。
    无论是音调、节奏还是声音，白羽都不逊色于他，甚至更胜一筹。
    而就连一向看不惯他的朗恪，此时也安安静静地聆听着白羽的歌声，像天使翅膀上的那朵羽毛，落在人间泥泞中，一经春雨，又复光彩。
    他的歌声，是人间四月天。
    一首歌曲，很快就停了，但那短短的三分钟，许景奕觉得自己不虚此行。
    白羽的等第，是A。
    这没有疑问，而同样是歌曲出众的许景奕，到了比赛的最后程，由于A的人数超过限制，在与白羽的舞蹈比拼中，败下了阵。
    许景奕的舞蹈，那段影像资料，可以说是他往后十年，不，兴许是一辈子的人生污点。
    到了最后，许景奕顺级一路到D。
    而自从那天之后，他便开始认真训练，连舞蹈都练得格外认真。
    白羽是他的下铺，通常白羽在三点前是不会回到寝室的，而早上醒来时，他已然不在寝室。
    虽然朗恪一直说，白羽说不定在外面有自己独立的房子，许景奕只是哑笑不应答。
    他的心里有另一个答案。
    思绪一路纷飞，绕过训练场的一圈又一圈，最终落在了终点上。
    能坚持到终点的，除了遥遥领先的白羽之外，剩下的就是在后面紧追不舍的许景奕，和被许景奕连拖带拽，最后也顺利到达终点的朗恪。
    许景奕和朗恪在地上休息，他们的腿已经麻到没有了知觉，互相倒在地上，看着月光。
    “许景奕，你也太拼了，不就是歌曲比拼你输了白羽吗？又不丢人。”
    朗恪就是个大嗓门，他唯恐别人不知道许景奕觉得输给白羽很丢人。
    许景奕感受着地上沁出的微微凉意，与身上散出的热气，根本没空管朗恪的话，只是一只手搭在自己额间，平息静气。
    今夜的月亮不是很圆，带着残缺的美，两处弯角，让许景奕脑海中浮出方格的两个梨涡。
    一样的浅，一样的干净，让许景奕想要为那个女孩，而发光发热
    直到一个高大的影子将月亮遮住，刘海下的眼和许景奕一般，带着迷惘的雾与炙热的光。
    “你们再不拉伸，第二天会和摊在床上起不来。”白羽将手边的两条干净的毛巾递给他们，声音如风一样轻，神情依旧是冷淡的。
    许景奕感受着毛巾的温度，缓缓撑在地上站起来，看见白羽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训练场的一头。
    而那一头，不是去寝室的路，而是训练室。
    “许景奕，看什么呢！我们回宿舍吧。”朗恪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声音里的疲惫让许景奕不忍心再让他陪自己。
    许景奕凝了眼白羽的方向，眼底的火光如烟苗攒动，有迅猛燎原之势。
    “你去吧，我先要自己去个地方。”
    白羽摆了摆手，便随许景奕去了，在某些方面，他还是识时务的。
    比如，他知道许景奕要去赴死。
    而自己，很珍惜生命。
    白羽早没了影子，许景奕在训练室里徘徊了半晌，还是毅然决然的打开了练舞室的门。
    果然，声音即刻传入他的耳中，白羽在排练下一次评级的舞蹈。
    下一次是舞蹈训练，也是许景奕最头痛的一项。
    白羽显然被许景奕的突然造访吓得愣了一秒，险些跟不上节拍，不过两三秒后，白羽又重新随着音律，开始自己的动作。
    天衣无缝，形容他恰好不过。
    许景奕不敢相信，为何有一个人，能把音乐的节拍玩弄在手掌，与其说他在配合音乐，不如说音乐在迎合他的动作。
    等到音乐结束，白羽才关闭了音响，眼神阴沉地凝着他，一言不发。
    “我来这里训练，会打扰你嘛？”许景奕不躲避他的眼神，诚实对答。
    白羽望向他的眼中，再多一分审度，最终依旧无言的摇头，便空出一半的场地留给许景奕，自己旁若无人的开始训练。
    许景奕跟着录像，笨拙地跳着前天导师教的动作，只觉得手脚打结，音乐一快，就是一步也跟不上。
    白羽与许景奕的镜子是正对着的，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的姿势。
    白羽的动作没听，仿佛一切都已成刻板记忆，印在他的脑海，不需要音乐，不需要思考，下一秒他就知道如何反应。
    他抬头看着许景奕的动作，越看，眉头蹙得越深。
    “你定慢速，还有动作不要太大，像只蛤蟆。”
    许景奕脸稍稍红涨，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跑步，还是因为白羽。
    他还是听话的照做了，两人心照不宣地练习着，他没求白羽帮助一句，白羽却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这个动作，腿先出，再出手，不然同手同脚，像个弱智。”
    “你这个动作，怎么能这么做呢？你动作出得那么慢，下一秒怎么收回来？”
    “你站起来，凭你这个样子，还想休息？”
    后来的后来，许景奕站在星光大道上，颁奖的人是白羽，他们当着全球观众的面，小声进行了一番对话。
    “恭喜，你出师了。”
    “我从来不承认有你这么恶魔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