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对不起，我是大齐的皇太子，我是大齐的帝王。我可以抛弃至尊宝座，但不能抛弃我的子民；我可以抛弃荣华富贵，却必须与我的子民同舟共济。这是我的命。如果大齐未亡，我大可以放弃皇太子之位，与你逍遥山水之间，如果大齐未亡，我甚至可以为你留在玉门，哪怕在这城主府住上一辈子。可惜，这个如果，始终只是个根本不存在的如果。
    这是凌霄的心里话，他没有说，他知道，即便他不说，沈洛妍也明白。他们或许始终不能完全信任彼此，却比别人更了解彼此。
    “你的决定呢，是什么？”凌霄毫不避讳地说了自己的决定，骗，骗不过她；瞒，瞒不住她。还不如直接一点。
    “我不会杀你。我答应过两个人，无论任何时候，保你性命。但是，”沈洛妍对凌霄的回答丝毫不感到诧异，这是他，应该是他会做的决定，“凌霄，我不能放你回大齐。”
    “妍儿，我回到大齐，眼前的一切迎刃而解，我只是要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等到大齐重振，我会回来找你，到那时，无论你是想做大齐的皇后，还是仍做这玉门的城主，我都依你，都陪在你身边。”
    这是凌霄的全部心思，他希望有朝一日重振大齐，而那一天，他能以最隆重的礼节迎娶沈洛妍，让她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该怎么告诉他，大齐，并不是他的大齐，那子民，也不是他的子民，这沉睡了二十余年的秘密，是不是到了重见天日的时候？
    “从今天开始，不要踏出月白居一步。”
    沈洛妍起身，凌霄的手忽然空了下来。
    她真的要这样将他软禁吗？她难道还不知道他的武功已经恢复了？凌霄心下转了千百个心思，他舍不得她，又不能不离开她。
    “不要以为你的武功恢复了，就可以离开这玉门城。”沈洛妍似乎看出了凌霄的心思，叹了口气，“就算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玉门城不是我一个人的，若是真有什么事，到时，怕是我也保不住你。”
    她走了，带一身风雨而来，又顶一身风雨而去。
    雨下了十天，凌霄逃了十二次。沈洛妍最后不得不用一根玄铁锁链锁住他。如若为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是她不愿见到的结局。
    第十一天，雨终于停了。
    天边出现七色彩虹，“九天凤凰落凡尘，浴火重生世清明”，玉门城又开始传颂这样两句话。那是当年一个路过玉门的瞎老太太给玉门沈家的批语，沈家必然会出现一位主宰凡世之人。
    雨停了，战争也该开始了。
    大军压境，战事一触即发。沈洛妍一袭红衣，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穆盛烟整顿军队，只待城门一开，这以一敌百的穆家军就会冲到玉门的最前面，守卫他们的家园。
    蔡辉坐在黑色高头大马之上，来到军队的最前端，扬起头，就看见玉门城城楼之上一袭红衣、黑发飘扬的佳人倩影。那就是沈洛妍吗，玉门城的女城主，一箭千里的女罗刹？蔡辉眯起眼睛，想要看的更仔细些。他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像她。
    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策马到了蔡辉身边，低语了几句，蔡辉微微点头。
    “玉门城主沈洛妍，今日大齐落难，幸得城主庇佑，保我大齐皇太子凌霄。如今大齐即将复国，望玉门尽快将我皇太子，亦大齐明日之王归还大齐！”
    传令兵的声音响彻云霄，怕是整个玉门城都听到了。
    大齐的皇太子在玉门，城主收留了大齐皇太子？百姓开始议论纷纷。
    沈洛妍站在城头，大齐的军队不过两万，较之当年的大燕，不过是鸡蛋与石头。但是，大齐现在站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他们需要为了眼前的一切拼死一搏，这样就使得他们所能发挥的力量远远超过他们自身所拥有的力量。这一仗，沈洛妍不想打。
    那日，大殿之上，穆盛烟单膝跪地，“臣愿领兵出征，守我玉门！”
    “蔡辉，你可还记得我？”沈洛妍的声音划破长空。
    那是极度精深的内力，都说沈洛妍虽从不领军打仗，但武功却是深不可测，看来所言非虚。
    蔡辉已经年近半百，而沈洛妍还只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小丫头。蔡辉从未见过沈洛妍，更无从谈及记得。况且他是带兵的将军，不是武林侠士，没有那么高深的武功，也不愿阵前丢人。因此，他没有回答。
    当年，蔡辉还只是大齐皇后的贴身护卫，也是他从玉门带走了大齐的皇太子。是的，当年，襁褓中的凌霄曾经在玉门。
    所以凌霄会对“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这几句诗留有印象，那是玉门的诗，是大齐的皇后紫堇最爱的一首诗。
    究竟是谁爱了谁，谁又负了谁？
    “蔡辉，带着你的人，离开玉门！”这是她最后通牒，她取下背上背着的银弓，擦了擦。这把弓，也很久没有用过了。曾经一个错身，就成了天人永隔。沈洛妍始终不明白，而沈洛轩费尽心机要毁掉大齐的原因，就是，为什么，明明知道是个错误，他们仍然要将错就错。她的爱，最终变成了他的恨。
    “沈城主，交出皇太子，大齐即刻退兵，永不来犯。”传令兵传达了蔡辉的说辞。
    沈洛妍微微一笑，当然，城楼之下的大齐将士是看不清楚的，他们只看到城楼上红衣黑发的女子慢慢抬起手，上箭，拉满银弓。既然敬酒不吃，就只能吃罚酒了。
    那箭，如一道光，划破长空。
    蔡辉甚至没有反应，如果这箭是射向他的那他可能已经没命。只听“咔嚓”一声，大齐的旗杆应声而断。
    “明日午时，若不退兵，玉门迎战！”她的声音被风吹散，丝丝缕缕飘进大齐众人的耳朵。
    沈洛妍收弓。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开战。因为只要是打仗，就必然要有伤亡。她不是个心软见不得血的人，只是，她不想自己的双手一直沾染鲜血。那一年，也是在刚刚站的地方，她一箭射穿了大燕三皇子慕璃的肩胛，那时，她想要他的命。现在想想，他也是年少时曾出现在她身边的少年郎，是对自己放下架子、放下身份、放下戒心，全心全意相待的朋友。
    她从未后悔当时的“一时失手”，甚至有些庆幸。在她心底，始终还是有那么一块柔软的地方。所以，她对自己人全然付出，对叛徒，绝不容情。
    穆盛烟见沈洛妍从城楼上下来，立刻翻身下马，迎了上去。
    “怎么样？”
    沈洛妍轻轻摇了摇头。大齐不会退兵，这大齐的皇太子是他们光复大齐的唯一指望，就算是拼个鱼死网破，他们也必然会坚持到底。
    “放心。”穆盛烟给了沈洛妍一个坚定的眼神。不管她的心在哪里，只要是她需要，他一定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沈洛妍回了城主府，凌霄自打第一次逃亡开始，身上就开始添伤，如今已是伤痕累累了吧。沈洛妍一直没有去见他，连那玄铁锁链也是穆盛烟给他上的。她不愿这样对待他，也不愿面对这样的他。可是，已经到了不战不可的时候了，也许过了今日，他们就天各一方了，又也许，她留住了他的人，在也留不住他的心了，她该见他了。
    怎料，还没到月白居，就听见噼噼啪啪的打斗声。沈洛妍心道不好，足尖点地，一旋身，就到了月白居院里。
    凌霄腰上还锁着玄铁锁链，月白的长衫已经染红。他，穿了一件男式长衫。几个府里的护卫将凌霄团团围住，一边，沈文昭悠然自得地喝着茶。看得出，凌霄已经筋疲力尽了，他的武功本就算不上一流，在加上身有所累，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一名护卫的刀就要落到凌霄身上，而凌霄也没有了再抵抗的力气。就听有东西破空而来，接着“叮”的一声，护卫手中的长刀应声而落。沈文昭眉头紧皱，见刀身上钉着一根翡翠梅花簪，此刻已碎成几块。转过头看到沈洛妍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更没想到她回来会第一个到月白居。
    她来了，凌霄嘴角艰难地微微上扬，她终于来了。沈洛妍快步上前扶住已经无力站立的凌霄，眼睛却直直地看着沈文昭。
    “母亲。”沈文昭知道，沈洛妍生气了，她眼里越来越浓的紫色，证明她正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沈文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母亲，这个人留不得。”
    “这玉门城，究竟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沈洛妍真的生气了，文昭一直是这样，清音是因何而死，月露华因何被囚，企原因何远走，甚至是她与穆盛烟多年未能完婚，没一件事与他无关。现在，连凌霄，他也不放过？她从第一次见到他，到带他回玉门，到这么多年，她一直真心待他，而他呢，他迫不及待地除去她身边的人，他想成为她身边唯一的支柱。沈洛妍不是不知道，她没有怪他，他只是个孩子，因为自己一头黄色卷发而被嘲笑被捉弄被欺负的孩子，她怜他疼他，却无法接受他可怕的占有欲。他明明只是孩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