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良辰初好画 第三十三章 隔江人在风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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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是苏锦凉第一次见到杜危楼。
楼梯上款款走下来一人,步步生莲,婀娜多姿。
艳惊四座这种词便是为她而生的,原本鼎沸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不能发一语,静得连呼吸都闻不见,因为已没有了呼吸。
她着一身榴红的缕金挑线纱裙,薄绡轻笼着莹润剔透的玉肌,扑蝶团扇半掩,春色下是檀红的樱唇,芳息微吐,娇艳欲滴。
她稍稍拈起裙摆一角,似是没瞧见这满庭炽热的目光,妖娆自放一般轻轻踏下楼来。
云鬓稍散,正是应证了前几日对她憔悴生病的传言,轻拢碎发,白玉一般的手腕露出袖口,上边余着因消瘦而宽褪的丝线勒痕,人见皆生怜。
罗裙摇曳间,她已是步入了这大厅中央,抬起眼来,凤目潋滟,转瞬即绽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笑:“这不是李太守么?可是好久没上危楼这来了……”
方才还有些疏离清冷,这会已全然是妖冶倾城的模样。
她嗔怪道,声音像是有魔力,将人的骨子都软掉了。
那李太守已是眼神迷离,随意应和,伸出手欲唤她近身,岂料美人秋波一转,迎上了另一道炽热目光,轻颦浅笑:“吴将军……”
原来这里还埋伏了这么多高官啊,苏锦凉暗暗想道。
青阳炎突地就站起了身子,面容专注,目光一瞬不瞬紧紧锁在她身上。
卫灼然闻着这动静,淡笑起来,像是料到会有好戏发生,端起杯盏浅抿一口。
杜危楼转了个身子,整好也是看见了他,漫不经心地迎上他的目光,笑容微敛,略显清傲之色,少了一分妩媚,多了一分妖娆。
青阳炎神色微澜,站了片刻,径自向她走过去。
“这么快就被勾引上了啊……”苏锦凉感叹道,名妓不愧是名妓。
卫灼然只瞧着那背影笑,有两分莫测的味道:炎这次许是要动真情了。
这个念头完了以后,卫灼然紧接着想的便是自己要遭殃了。
一楼能围的姑娘都围了上去,像是垂涎已久终于忍不住向他伸出咸猪手,苏锦凉识相地赶紧撤离了原地,只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瞧着。
卫灼然在一干美人中间端坐着,面上仍维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偶尔应和几句,玉扇轻掩,稍稍隔开些距离,看似游刃有余。
可半晌过去,那群唐朝豪放女的动作开始愈发的狂野,上下其手,撩拨勾引,无所不用其极。
苏锦凉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一双双玉手在卫灼然宽阔的胸膛上东突西奔,把他好好的一身锦服抚得波澜万千,卫灼然的脸色显然开始有些扛不住,在那些个香帕青丝的拨弄下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他眼神间总是有意无意地对苏锦凉传达某种信息:识相的就该捞他一把,好歹也是昨天请你吃饭的,不能这么见死不救。
苏锦凉只全当没看见,人总是有些喜看同类出丑的劣根性,苏锦凉更是此癖好的集大成者,她饶有趣味地比较着哪个妹妹的姿态更魅惑撩人,谁又能更大胆地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扒个衣服什么的。
一双酥手轻轻撂开卫灼然颈后青丝,芙蓉面贴上去,气若游丝地:“卫公子~”
卫灼然被寒得不轻,却又不能因为这个就和一干女子发火,未免也太失了风度,他扇子一展,扇得飞快,扬首对苏锦凉道:“我前儿吩咐你的事办妥没有?”
苏锦凉笃定地装傻:“什么事呀?”
就料定了你会赖账。卫灼然稍一侧首:“你且过来。”
苏锦凉慢吞吞走过去,半天才挤开那一堆脂粉到他面前,懒洋洋一脸无辜地:“公子有何贵干呀。”
本不想如此,可见了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儿,卫灼然面上忽闪过狡黠之色,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带力将她揽了过来。
她提着的小银壶因着这力道,水全花啦花啦地灌出来,湿了他光洁的袖子。
卫灼然只像是没看到,俯下身瞧着她,笑意连连:“你说我想干什么?”
极暧昧的语气,大庭广众之下,逼得她腰脊发麻。
她像鱼儿一样就势就要弹起来,奈何那只手却力道不小地紧紧扼着她,分明只有单手,却比她这个练武的还要力大,她挣不脱,扬眉怒道:“卫灼然!你昨天害我背上不守妇道的骂名就算了!今日还要害我名节不保?!”
这一桌的桃色顿时又更添香艳,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身后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更是乱了方寸:卫公子莫不是眼神不好?怎的跟这种货色的姑娘行苟且之事?
卫灼然的食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柔滑的腮,如玉的面庞贴上去,在她耳畔轻吐:“名节不保?待我将你呆在这里的目的告诉丽娘,你名节不保倒是小事……可如何向上边交代呢?”
他分明笑得一脸纯善,她却看得咬牙切齿,怎能老是被他抓住把柄!
身后又有姑娘耐不住了,娇嗔道:“卫公子,你的衣衫湿了,跟霏霏上楼去换一件吧……”
柔声款款,邀他共赴芙蓉帐底。
卫灼然仍看着怒目相对的她,眸子里满盛笑意,在她面上拍了两拍:“怎么样?干是不干?”
气归气,孰重孰轻苏锦凉还是分得清的。
她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站在庭中,落落大方,朗声开口:“卫公子,你叫我替你寻的干净茅房寻好了,随我来吧。”
你有暗箭,我有阴刀!
在座众人皆被梗了,梗得最严重的那一位飞快起身,极勉强地赞同:“这事确是拖不得……”
二人狼狈为奸迅速出门了,卫灼然快得甚至来不及回头再看一眼。
青阳炎正美人在旁,春风得意,望着那华白的背影也只能叹句:卫兄你自求多福。
楼外车流马走,闹声迭起。
苏锦凉气鼓鼓的,脸上贴着闲人勿近的告示,卫灼然若无其事地摇着扇子:“干净茅房在哪呢?”
苏锦凉转过头去,恨恨地瞪着他,一字一顿:“卫灼然你记得!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我记得了。”他随意应道,合了扇子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下,又添了句,“叫我卫公子。”
“臭美。”苏锦凉不屑瞧他。
“臭美公子请吃饭了啊,速速把握机会。”卫灼然看着前方,仍旧假惺惺地摇着扇子。
“吃什么呀?”果然吃是镇住苏锦凉的制胜法宝,她顿露喜色。
卫灼然偏首想了会:“西府衙子口那家碧瑶斋的桂花圆子还不错,要不要去?”
“真腐败!”苏锦凉如是点评,话音不落,她又满意一笑:“我就喜欢你腐败!”
于是二人成行,共踏食色之旅。
苏锦凉深感近来日子过得颇好,滋补得要把自己前半辈子的悲怆都填平,不禁叹道:“难怪大家都想要傍大款。”
“什么?”卫灼然没懂苏锦凉从哪蹦出来这么多的怪词。
“我说,天天跟你后边吃香的喝辣的,你小心有一天甩不掉我!我会……”
胸口被猛地撞了一下,冷风像利箭,穿膛而过。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本能地伸出手,拨开层层人群,飞快地匿身其中。
羽白衣衫,惊鸿身姿,疏离的气息在人群中淡淡一现,还是叫她看见了。
她推开层层人群,死命地向前赶。
是你……竟然是你……
她再耐不住这重重的阻挡,踮起脚努力地四下张望。
众里寻他千百度,蓬山此去,难觅萍踪。
视线通扫,一无所获,苏锦凉决绝地翻身上檐,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
这一招还是他教的,你站得高,总是会看得远些,他便跑不掉了。
屋瓦在脚下倍显单薄,她辗转着四处看了,闹市花灯,独不见他。
站得高,你也总是在更高的地方。
她徒收了满腔孤冷的风声,郁郁寡欢地坐下来。
闹市离她很远,轻轻浅浅地撞着微薄的心房。
他应当还是在那袅云山上,白玉台的风里,闲来无事看书听雨,心情得好与师傅弈两盘棋。
总之是不会出现在这建邺城,扰他清闲。
苏锦凉对自己这反复都不能将他放下的样子很是郁结,太不像她,她该还是如往常一样洒脱,吃喝玩乐,作威作福。
她坐在屋顶上,双手拢着膝,底下围了几个中年妇女圈圈点点:谁家的闺女这么没规矩,当真是不想嫁人了。
她脚下一动,面不改色踢落一片青瓦,看戏众人顿时作鸟兽散。她静静坐在上面,面色沉黯,不发一语,也懒得下去。
好半晌,卫灼然才慢慢踱过来,依旧摇着他的扇子,于屋下站定,仰头看她,笑得温和:“你的桂花圆子,还吃不吃了?”
苏锦凉低头望着他,一脸幽怨:“今天不小心撞了鬼,元气大伤,一碗怕是填不饱了。”说着,脚下一滑,又是坠了一片青瓦。
卫灼然急道:“你先下来。”
下边街上人来人往,都回头瞧着他们远距离的对话。
苏锦凉又闷闷地开了口,声音无比的可怜:“可能要吃三碗才有救了。”
赖饭这种事情是要靠见机行事的。
卫灼然扇子一收,入眼的全是他挺拔的身姿,笑如初阳:“就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