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良辰初好画 第二十六章 欢情离恨此宵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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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你输了你赖皮……”
“你才赖皮……”
一群总角孩童嬉笑着跑过去了,头上还扎着淡黄的小野花。
苏锦凉坐在江边闻声轻轻笑了一下,抱着酒坛子浅抿了一口,低头笑道:“我小时候也总被人说赖皮的。”
从坐在这里开始,顾临予就一直没有同她说话,可她还是自顾自地有什么话都愿意说予他听。
顾临予单手靠着倚坐在江边的台阶上,一手提着酒坛子转了一圈,面色终于像是缓了下来,表情淡淡的:“你方才在那里挑了那么久,还是选的青梅?”
苏锦凉听见他说话,讶异地回过头,他表情淡淡的,单手提着坛子喝酒,她知道他是好了,微微笑了一下,捧起酒坛子,露出白白的牙齿:“错了,还有一坛桂花酿!”
秦淮河上漂着许多盏花灯,柔美的光晕在江面上闪烁不定。
“就要走了,你以后干什么,还当杀手么?”他望着远方的高树。
“……不知道,是吧,也不一定,不当了不知道去哪……”她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你那个杀手不当也罢,完全跟那瞎搅和。”他淡淡地笑了,夜色衬得他很静。
苏锦凉也笑了,她一努嘴,问道:“那你呢?以后一直都呆在山上么?”
“是吧……不在山上也不知道能去哪。”
他们都笑了,爽朗的笑声能在江面上荡出很远。
他们开心地说着话,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多,后来她像是有些醉了,靠在他肩上仰头望着天。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他抬起头,漫天的河汉银灰万里。
她或者是伸出手,对着岸边的杨柳乱指一气,又颓唐地垂下来,靠在他肩上,恍惚地念:“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可月亮明明在天上挂得好好的,满得不能再满。
顾临予拎起她的酒坛子,竟然全空了,他笑,第一次喝酒也能喝得这么多。
他仰头喝了老大一口,神智有些恍惚。
都说开心的时候喝酒是很容易醉的,如果是不开心就算是想醉也醉不了。
可他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顾临予……你知不知道你每次一冷着脸,我就怕是我哪里说错了话,其实我知道……你那个人,别人做什么都与你无关,都是影响不了你的……”她真的醉了,靠在他肩上含糊不清。
“顾临予,我从来没有试着喜欢过一个人……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啊……”
“诶,我告诉你啊,其实今天你去开房的时候,我好希望老板说:不好意思,客官,只剩一间了……哈哈,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你不知道开房是什么意思吧……”
有些人喝醉酒耍酒疯,有些人喝醉酒很安静,苏锦凉喝醉了酒就成了话痨,往日里无论藏得多深,藏得多好的东西全被她一股脑地抖了出来。
“我跟你说,我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哭惨了……最后还是沉然帮我换的卫生巾。”
“我其实也是有过爸爸的呢……不过我拿他的套套吹气球玩被他发现了,他把我的脸打肿了,小朋友们都说我丑,我一直都不敢出门……”
她开心地拿着酒坛子往地上一滚,“骨碌碌”地转出好远,她像个孩子一样笑了:“好想再去吃李阿婆的糖油粑粑,真的很好吃。”
顾临予也笑着看她,他一定也是有些醉了,不然语气怎么会这么温柔:“你就惦记着吃,除了吃还有什么是你上心的。”
“还有你啊!”她扬起头,用力地和他争辩,就像这是一个铁证如山的事实,容不得他辩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从我不认识你之前就喜欢你了!”
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坛子,里边还剩下最后一口。
“你不知道吧,今天是我的生日,往年的这个时候老早就夏天了,好热好热的,今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晚……大概是我不想走他就不来了吧。”
她嘻嘻哈哈地笑了,抬起脸认真地望着他。
她的眼里有一层朦朦的亮光,天真地笑起来,嘴角扬得不诚恳,有些委屈:“顾临予,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可不可以不要走……”
他望着她,她的眉眼那样无辜,问他:“我可不可以不要走……”
他的思绪摇晃回三年前的那个黄昏,她站在他面前,一脸的平静:“顾临予,我要走了。”
他的心突然痛了起来,那么久,他以为他不会再痛了。
以后都不会了。
她仍仰头望着他,像在固执地要一个答案,“我可不可以不要走……”
“不要走……”他喃喃地念着,俯下首靠近她,轻轻吻上她的唇。
她的唇很柔软,像是再用力一些就会化了。
“砰!”远处的小孩放了一个炮仗,她吓得动了一下,坛里的酒不安地晃了起来。
他环过她的头,五指浅浅地探入发里。
这句话,他迟说了三年,他后悔了,他其实舍不得让她走。
就算那是她选择的生活,他也不想,宁愿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她会恨他。
他用力地吻着她,想要将她吻碎了,碎成很多片,每一片都被他好好地收起来。
她满口都是桂花的清芬,就像那个九月的黄昏。
他手紧了一分,眼眶里是汹涌的湿热。
远处的小孩们见着这羞人的一幕,怪叫着轰跑开了。
小道上很安静,柳叶垂垂,燕子斜飞。
风淡淡地,将他们的温度都融在一起。
她的手被这醉人的甜蜜软掉了力气,握不紧半分,那口青梅酒还没有喝完,坛子就急不可待地滚进了秦淮河的江水里。
坠入了这一湖明镜,惊了满江的鱼儿。
坛子灌了秦淮河的碧水,缓缓地沉下去。
青梅的味道漾出来,整条江都醉了。
苏锦凉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客栈的床上,太阳在外边明晃晃的。
她摸摸额头,脑子里空空的,隐约地记得昨天晚上和顾临予坐在江边喝了好多酒,后来他不生气了,他们说了许多话。
头还有些疼,她扶着额快步寻出门,顾临予靠在客房外的栏杆旁,像是一直在等着她,可看见她了,却是什么话也没有,只冷冰冰地一句:“收拾好东西,走了。”
“噢。”苏锦凉低低承了一句,挠挠头,昨天不是后来好了么?怎么还是这么冷冰冰的?难道真是自己喝太多了?
从到聚福楼拿包袱再到袅云山,顾临予一直都一言不发,不论苏锦凉在旁边多么热烈地开发话题,他都不为所动。
苏锦凉意识到他这不是一般的耍酷,问题比较严重了,无措地跟在后边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也只能心情幽闷地默不作声。
袅云山那一段陡峭的山路他也不曾停下来等她,总是转过山壁就不见人了,苏锦凉踮着那些尖峭的石子快步追上去,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不看高崖一眼。
他像是铁了心的不打算理会她的任何事情,只走他一个人的路。
在迷雾阵前他突然牵起她的手,没有过问一句,自行牵了过来。
突然给的温暖,让她失落的心顿时明润了。
白茫茫的雾气扑过来,瞬间将他们包围。
苏锦凉被那只温暖的手牵着,就这样碰到了幸福。
她突然很想对他说爱,就算他说他不下山,今后他们不能再见,她只想勇敢地告诉他,好让这一刻的温暖是真的。
话在喉咙里梗了很久,迟迟没有说出口。
爱情,像是被丢在苍山之外,离她很远的地方。
她知道,他对她,是没有爱的。若有,不会像此刻一样不闻不问,不听不理。
她只是一个比旁人略亲近些的人,高兴了,与她话些人生长短,不高兴了,又回自己的世界。
她攥紧胸前的包袱带子,微微有些羞耻,她打扮得这么奇怪,梳着奇怪的头,簪着奇怪的花。
还有一身这么不搭调的衣裙。
她假装欢欣地把他们挂在身上,自以为很美丽地在他面前招摇过市,而他尽数将她的笑话看进眼里。
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地让自己像模像样起来,她始终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野丫头。
难怪他不爱她。
可那些温暖是真实存在过的,像袅云顶上偶尔有却灿烂的日光,他也曾对她笑得无隙无间,也曾为了护她将她拥在怀里。
就算此刻离得这样远,她至少曾经触到过。
她渐渐热了起来,鼻尖上浮起细细的汗,夏天是来了,她如果不说出口,就真的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连下一季也捱不过。
她对他,连一个石子打起的波澜也没有,夏天一过,他便会将她忘了,也许不用那么久,一场雨就够了,就像他悉心做出来的陶,不过无声地死在那场忽来的大雨里。
还是说吧,趁着现在雾大,什么也看不见,他不会看到她的狼狈和羞耻,他也不会甩开她的手如往日里冷冰冰地走掉。
至少会给一个挽留些颜面的机会。
“顾临予……”她终于鼓起勇气低低地唤他。
雾气散开来,是袅云顶熟悉的空坪。
有些事情,注定是要无疾而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