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良辰初好画 第十五章 都忘却、旧题诗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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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凉看着师傅进了密室,仍是不放心地跟了进去,吵吵闹闹的,死皮赖脸要留下来。
师傅奈她不何,最后唬着脸训她:“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一会我运功可是要给那男娃脱衣服的,你如何看得!”
“我如何看不得!”苏锦凉正吵在势头上,一句话倒也接过去了,顺顺当当。
师傅想着这么狂野的徒媳将来有得烦,便再不客气地把她打发出去了,还好自己颇有先见之明地带来密室疗伤,正好防她这个女色狼。
“毛丫头,不要再叫我老人家,这话我可不爱听,还是叫师傅的好!”语罢,石门便缓缓合上了。
门才一合上,师傅马上变了脸色,一脸苦瓜像,自己在椅上坐下,招着手:“檀儿檀儿……咳咳……”
檀放双眉若蹙,走过来抚着师傅的背,嗔怪道:“师傅方才又逞强,这会损了真气苦的还不是自己。”
师傅老泪纵横,有苦说不出,在徒弟媳妇面前要把门面撑起来啊!
“舒服舒服,檀儿再往上点……对对!就是这里!”
苏锦凉在门外捶擂了一番也无半点反应,她一耸肩,总归老头答应我了的。想着唇角就勾起来了,一个心无芥蒂的笑:他功力那么高,陆翌凡一定会没事的!
和众多相同年纪的女孩一样,她总是自我安慰一番很快就能高兴起来。
苏锦凉欢腾地跳了几步,突然“呀”地怪叫了一声停了下来。
自己刚才答应了那老头什么?任他差遣?苏锦凉站在原地越想越不对劲,那老头处处都像是在绕着圈子地带自己中招。
苏锦凉狐疑地缓缓迈出步子:如果陆翌凡的命真是那么难救,怎么会自己答应任他差遣就能救了呢?
用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这句话来形容苏锦凉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一分钟后,苏锦凉终于顿悟了自己是着了那老头的套了,她开始想着“任他差遣”的可怕后果性,思维画面从身世悲苦的种田郎到了沦落风尘的卖笑女,最后想起老头慈父般为着徒弟的终身大事忧心忡忡的模样。
心下大惊,不会是想抓着自己当童养媳吧!
这话就真是高估自己了,哪有这么老的童养媳。
还好还好,苏锦凉敏锐的钻了空子,是在替陆翌凡疗伤期间,伤好了他自是留她不住的。
苏锦凉的面色稍稍宽慰了些。
“啊!”随即是更凄厉的一声惨叫。
万一那老头急不可待地抓着她先把喜事办了可怎么办!
坏了坏了!苏锦凉深感人生无望地往门外走去,自己英明一世就这么被这老头给算计了。
还未走至门外,就听见了刀枪相碰的“呯嘭”声,势疾如雨,似是一场恶斗,苏锦凉心下大惊,难道是柳仲兰那几人追杀至此不给他们一条生路么!
她摸出刺快步跑向门口,望见外边的光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子。
这下她算是明白谁是孙子谁是爷了,钦佩地站在原地。
袅云顶的空坪上,四个手持利刃的黑衣人攻势凌厉地进行着围袭,速度极快,身法诡异,忽左忽右,虚实难料,而在他们中间,那袭白衣竟是没有丝毫的狼狈,一手剑法使得行云流水,从容不迫地一一应对,被四个高手围袭却仍是不落下风。
苏锦凉楞了那么一会,用力地提起刺,纵身向前,你是爷咱也不能是那孙子!
苏锦凉用力地捂着脚,很疼,方才黑衣人砍来的那一刀狗日的怎么这么不留情,揭开一看,果然在靠着脚踝处有好大一道口子,不过经过这几天非人般的折磨,身子都麻木掉了,这会子竟也没那么疼了。
苏锦凉看着顾临予两步踏上颀长的树干,隔开了与黑衣人的距离,一记漂亮的回杀,最后一个也应声倒地了。
她在心内暗暗赞叹道:真是漂亮的剑法,干净利落,一点也不脱泥带水,速度极快。
方才他一路引着他们来这林子,借着茂密的树木错开了间隙,避免了被围袭的尴尬,然后疾如雷电地将他们一个个地解决了。
苏锦凉撑着腿站起来,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晕:“那个什么柳仲兰也太过分了,皇子我也替他杀了,令符我也给了,还不放过我们。”
顾临予并不理会她的自言自语,轻飘飘地从树上落下来,拿剑挑开黑衣人的蒙面,剑锋顺着一路往下,在腰间处碰到硬物停滞,划开衣服,将它挑了出来,掂在手里,微微皱了眉头。
事情解决了就走,顾临予把剑一收,并未多做停留。
“诶,你能走慢点么!”苏锦凉因着刚才的伤,跛着步子,速度极慢,小声嘟囔道:“走那么快,赶着去上厕所么……”
能这么说,证明苏锦凉已经对他心无芥蒂了。
顾临予停下步子,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回等她。
他回过头,苏锦凉的脸惨白得有些出乎意料——很好,中毒了。
——而且还很深,说不定一条命就这么玩完了,送人来治病倒把自己的命给赔上了。
如果是在往常,碰上了这种闲事,顾临予一定是跟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继续走他的路。
就连在向她迈出步子的时候,顾临予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到了她面前,视线扫了一遍,锁在她不敢用力站的脚上。
“坐下。”永远是那种不容辩驳的语气。
苏锦凉虽是不明就理还是坐下了,以为他是要和自己促膝长谈,好好忏悔一下他不该甩张扑克脸给她瞧,现在我们来诚心做朋友。
可才刚一坐下,就被他把脚给抬了起来,还卷开了裤腿。
苏锦凉想着那句电影台词就脱口而出:“赐予你本国最高荣誉,亲吻我的右脚!”话音未落,自己就“哈哈哈”弯腰笑岔了气。
那人却是未变半分颜色,仍是端着她的腿细细地看。
口子很深,恐怕还伤到了骨头,隔着模糊的伤口能隐隐看到里边森然的白,血的颜色与之一般也并无太大不同,不过略深些,可却都凝了起来。
她的腿,她的手,还有她的脸,都是如冷月一般的惨白。
顾临予再清楚不过,这是凝霜,凝霜毒。
等那一阵晕眩过去以后,便是彻骨的寒冷,直至窒息。
就算现在将她带回去,勉强保住了性命,这条腿是断不可能留住了。
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的命运向来是入不了他眼的。
“呀!”苏锦凉突然大叫一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怎么给忘了!快点回去!姓柳的派了人来追杀,陆翌凡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他突然觉得,她今后可能不会是一个旁人那么简单。
把腿端高些,伏身,吮出冰寒之至的血,啐掉。
他的动作异常的迅速,迅速到苏锦凉都没有反应过来。
果真是说吻就吻啊!苏锦凉愕然了,这孩子真懂礼貌!
顾临予纤长的手指凝着真气触上了她白皙的小腿,顺着那薄薄淡青的血管一路往下,她的腿很瘦,他握在手中的脚踝更像是再用力些就会碎了般。
方才引出了那口寒血,总算能凭着真气将毒逼出来稍许了。
“喂!快点回去,别玩了!”虽然终于发现他是个有意思的人,可现在陆翌凡的安危无疑才是最大的问题,苏锦凉抓着顾临予踉跄着站起来,全身却突然袭来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禁不住,抖了一下。
“拿着。”
苏锦凉刚拿住顾临予塞进怀里的剑,下一刻已被揽过一只手地背起。
她被吓了一跳,刚想夸赞他真是礼数周到,服务到家,又一股袭来的寒意却是比刚才更冷,汹涌地卷进她的五脏六腑。
她冷极了,腊八的大雪天都没有这样冷。
像是血液里的每一寸温度都在快速地流失,唯一的暖意就是背着她的身躯。
她颤抖着伏下身,左手持着剑环过他的脖颈,牢牢地箍住,脸贴在他的背上向他索求那些源源不断的温暖。
“好冷啊……”苏锦凉觉得自己说出的话都会凝成冰,可明明这已是四月天,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她是最怕冷的,体质像是极热,受不了一点点的严寒。
她半分顾忌也没有地,紧紧贴着他的背。
他的背很宽,靠在上边很安心。
他背着她上了山坡,下了台阶,甚至还跨过了极窄的一弯小溪。
可她在他的背上却丝毫感觉不到这些动荡,只觉得他是在走一条坦途,一条宽广平坦得连人都没有的坦途。
她无意识地靠着他更紧了。
真的好冷,冷得她下一秒就能立刻睡去。
她看到的是一大片泛着寒光的冰原。
无边的雪,浩渺的白。
可是在前方却有着炙红的梅,或者是耀目的火。
她不确定那是什么。
她只觉得他温暖,想要走过去,他牵引着她走过去。
他牵引着她……
慢慢地……
就要触到的温暖……
苏锦凉醒过来的时候,被唬了老大一跳,全身都被脱得光光地趴在床上。
第一个反应就是遇着传说中的色狼了,可那人胆子也太大了吧,她都敢劫!
她匆匆地扒过被子盖上来遮羞。
“啊!别动!”
苏锦凉听见一大声惊呼,就算是这样唐突的语气也掩不了话音里那股如水般的温柔,一团人影小跑过来按下她就要直起的身子。
“别动,我弄了老半天的呢。”
原来有人啊,苏锦凉又慌忙地被按下了,“我衣服是你脱的么!”
“当然了,山上可就我一个女的呢,不过也只有临予哥哥一个男的……”
苏锦凉心想你把我和你师傅当成什么了,还没开口呢,檀放又扶正了她的身子,“趴好一点,从临予哥哥送你回来起你就一直在乱动,不过毒解了就好些了,怎么这会又动起来了?”
扑克牌送我回来的?我还中毒了?苏锦凉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出,刚才也怪冷的,扑克牌好像还蛮搞笑的,很入戏!其实也不怎么扑克,苏锦凉傻笑了一下。
“你在干啥?”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被扒光了衣服地任人摆布,还摆布了老半天!苏锦凉实在觉得这实在是一件很诡异的事。
“一会你就知道了!”檀放狡黠地朝她笑了,像一只乖巧的猫咪。
苏锦凉百无聊赖地趴着,看着檀放鼓捣着手里七七八八的罐子,手里的木杵上都是些深色的东西。
苏锦凉突然想起了那次给重砂画人体彩绘的事,扫了一眼檀放,确认她没有自己这么出类拔萃才继续放心地趴着。
可实在是太无聊,就这么光秃秃地看着檀放忙碌的背影。
她和她搭话:“诶,陆翌凡的伤怎么样了啊。”
“你就放心吧,师傅一定能治好的!只是要久些时日,毒需一味一味地解的,都进了五脏六腑了,得慢慢地把他逼出来……哎呀,你别担心了,师傅说能治好一定没事的!”檀放鼓捣着罐子,回头温柔地笑了。
苏锦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以前在电视上看见那些无良的大夫摇头叹气地说:“太迟了,毒已侵入五脏六腑了。”然后某个配角就光荣地挂掉了,其实还是自己没实力啊!
看来弱水说得没错,陆翌凡当真是毒得很重,那个老头不愧有两把刷子。
“檀放呀,你师傅名号叫什么?”
“名号?”檀放清澈的眼睛里浮起了疑惑。
“对呀,像他们这种仙人都有个什么神乎其神的名号吧,什么白眉鹰王,灭绝师太的……”
“不知道……师傅……就叫师傅啊!”檀放眼里的疑惑更深了。
苏锦凉当时心想这哪有这样的事,可日后就连问了顾临予也没有答案,苏锦凉在心里深深地怀疑起那个老头是否来路不正,连个户口都没有。
她们又闲闲地聊了一会,可檀放只醉心于自己手头的事业,对她的话题一直没什么兴趣。
苏锦凉终于明白了当日重砂在她身下趴了那么久任她摆布的悲哀。
等了好久,她再也忍不住地一拍床榻腾了起来,吓得檀放手中的罐子没握稳地抖了出去。
苏锦凉指着她大喝一声:“檀放!你还让我趴着我就把你的衣服也给扒了!”
她说得那般中气十足,好像她们是一对迫不及待就要点燃的干柴烈火。
日后苏锦凉抚着自己光滑无暇的背,再没了以前出任务时的留下的那几道疤痕,不由得啧啧称奇,夸赞檀放真是一双妙手,比21世纪那些个蓝顿去疤霜还管用。
最初那几天她总是耐不住寂寞地折下床,一瘸一拐地跑去空坪里玩。
顾临予每次走过来都冷着脸看她,面无表情地说:“加油跑,下半辈子就快能柱上拐杖了。”
她脸一下拉得好长,老不高兴地瘸回床上养伤。
檀放每天被苏锦凉和陆翌凡折腾得两边跑,怎么山上突然就多了俩病号呢?
虽是有些累,但是对这热闹起来的生活也感到很惬意。
师傅关在那密室里半步不出却总还是会问临予哥哥和苏锦凉有没有什么新动向。
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困在床上看书,一个照旧过他的清闲日子嘛。
师傅无趣地摇摇头,低头快速地扒了几口饭,自从上次临予背着毛丫头回来以后就没有什么新进展了,真是没有意思啊!
他速速地递了些换洗的衣服将檀放打发出去了,自己又拧着胡子对付陆翌凡这个老大的难题。
苏锦凉的难题却是这怎么都不好的腿,她天天都只能困在床上,不咸不淡地翻几本书,都是顾临予的,他看的很杂,什么样的书都看,有些自己看得很投入,一天就过去了,有些却是很没意思,看都看不懂。
苏锦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偏头靠在窗子上。
远远的,顾临予站在白玉台上,背影挺拔又孤清,总像是留不住一样,随时哪一刻就要走。
苏锦凉一头栽倒在床上,摇头晃脑地念:“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她的肚子又饿了,捶胸顿足地等着檀放送饭来。
远远地,顾临予能听见苏锦凉悲愤的一声高喊:“陆翌凡啊!你还欠我一顿望江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