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在凉夏开了一家酒楼，只卖花酒，一年四时的花酒都有，只因哪咤的白鼠弟弟只好那桃花精魂的桃花酒，而他在凉夏的京都又是有名的文人，我桃花坞的美酒便以桃花酒最为出名。
    清早刚开店，便见那李家的白鼠弟弟笑盈盈地在门外，明明不过是只妖精，偏喜欢白衣白袍羽扇纶巾作谪仙打扮。我拦住他：“李白，今日再给不出酒钱，便是你三哥亲临，也休想从我这讨到半盏酒喝。”
    李白手里羽扇化了桃花扇，掩了半张脸轻巧一笑，一只白鼠偏生生了对勾魂的桃花眼，眼角眉梢的桃花乱飞：“东方哥哥怎生这般见外？难为小弟还带了东西孝敬于你。”
    左手递上，正是红用自身焰火烤熟的兔子。我眼珠一转：“便换你一坛桃花酒。”
    李白桃花扇一扔，抓住我的衣袖惊叫：“怎么这么少？”
    我拂袖挣开他的手，凉凉的口气作尽天下奸商姿态：“你换是不换？你可以去向炎要啊，他酿的桃花酒自是我这等偷师的劣酒不可比拟的。”
    李白立刻上前来陪笑：“东方哥哥说笑，你酿的自是玉露琼浆。我自是要换的，要换的。”
    我冷哼一声，接过那烤兔，正要回房去给他拿酒，忽见半空横出一把桃花折扇，细看之下正是李白刚才情急之下扔掉的那把。一张星目剑眉面如冠玉的脸凑了过来：“在下傅要白，久仰李太白诗名，能饮一杯无？”
    这就是摆明了要请酒的，李白立刻欢天喜地地将烤兔从我手里抢了回来，明明心里欢笑得要命，偏又要做云淡风轻从容淡定一派谪仙风范，忍得甚为辛苦。装模作样一番，才故作爽朗一笑：“好一句能饮一杯无，傅公子请。”
    “李公子请。”傅要白谦让的样子自是一派大家气度风流天成。
    我叹息，感慨又一无知少年被欺和我即将被如牛饮般糟蹋的桃花酒。
    少顷，一主一仆带了一名少女进得店来。那主还是少年模样，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生得眉目清朗模样俊美，正是翩翩少年郎。那少女十一二岁，梳了包包头头，粉嫩可爱。
    “刘赦哥哥，这便是你平日喝花酒的地方吗？”小丫头落了座，急急问道。
    我殷勤谄笑立在一旁，偷偷撇了嘴。这花酒二字作何解释姑且不论，反正不是在我这喝的，这名唤刘赦的少年公子哥，今天之前我从未见过。
    刘赦倒是一脸坦然的笑：“正是，这桃花坞的花酒可是整个京都都有名的。”
    那身后的小厮立刻顺主子心意开了口：“老板，好酒好菜只管端上来。”
    “诶。”我应着，上了一盘白水豆腐，一盘将兔肉，一盘素炒小白菜，一壶桃花酿，一壶梨花酿干净利落，然后垂手立在旁边等赏。
    刘赦显然是有备而来，先让小厮赵如意打发了我一两银钱，才指着桌上小菜对那少女道：“幻儿妹妹，你莫小瞧了这豆腐白菜，均是鲜花入菜，便是这兔肉，卤制之时也是花卉作酱。这桃花梨花酒更是鲜花作的佳酿，快尝尝。”
    汤幻儿斯文秀气地细细尝了各道小菜，又品了一小杯梨花酿，小脸起了两朵晕红，甚为可爱：“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刘赦哥哥，你这花酒喝得真好。”
    “幻儿妹妹谬赞了。”刘赦一本正经的回礼，换了那叫赵如意了小厮偷笑。
    日进正午是时候客人渐多了起来，我店小，而且比起我娘的酒，菜并不怎么出名，所以许多人都是打了酒回去喝。过了午，客人渐少了。我得闲到堂里看看，才发现李白一桌和刘赦一桌都已离开，只留了银钱在桌子上。
    下午我去了一趟酒窖，盘算着以后桃花酿要限量了，否则我半月采集一次的花瓣根本不够卖。便歇了铺，到街尾的漆匠店作了块“每日限售二十坛”的木板。
    回来的时候，门外面已排了队，急忙将木板挂在桃花酿下面开了铺。此时来买酒的均是晚饭才算正餐的贵人家的小厮。二十坛桃花酿也没怎么卖便到了底，后面的小厮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又是哭诉主人家严苛云云，反正那写看“每日限售二十坛”的木板作了废材。
    晚上打烊，我痛定思痛。第二日略抬高了桃花酿的价格，情形仍不见好，有钱人家不在乎多给几个铜板，反使穷人家的零散买家少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里，有些过意不去。这样坚持了几日，复又降了回去，便恨起李白，奇怪他几日都不曾来，我急着回阳明山采集桃花，便不顾得找他麻烦。
    近半月是一年一度的花魁选，梅花酿买得特别好，其它如梨花、枣花、牡丹。青莲、百合酿卖得也不错，酒窖里窖藏的花酿眼看着就要见底，我忙得昏头，便广告乡里歇业三天。
    正是歇业前的最后一天，我照例对每一位前来光顾的客人告知桃花坞歇业三天的消息。
    忽见一行公子哥进得店来，当前一人确实那喜喝花酒的翩翩少年郎的刘赦，身后跟了小厮赵如意，被一众公子哥簇拥着走了进来。
    要了两坛梨花酿，两坛桃花酿，就着豆腐白菜也吃得热闹。
    “刘哥儿，这桃花酿美则美矣，怎配得上梅香姑娘清新秀丽？”
    刘赦干了杯中美酒，眼角轻挑：“这梨花酿雅则雅矣，也不及梅香姑娘如水裙裾划过，那秋水清冽回眸超逸绝尘的姿态啊！”
    “对，今年的花魁定是这梅香姑娘。”一众附和的哄笑。
    又一名公子哥笑骂道：“往年都是刘哥儿拔得头筹一亲芳泽，今年有是什么招啊？”
    刘赦眼中精光一闪，赵如意立时俯下身去听他吩咐。待吩咐完毕，得意洋洋地抬起头来，刘赦淡淡扫了专注听他高招的众人，嘴角一勾：“天机不可泄露。”
    又是一阵笑骂。
    晚上打了烊，我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的一锭银子，按说它便是一锭金子也不至于让我这般发愁，但它是一定官银。刘赦那名唤赵如意的小厮轻飘飘地放在我的柜台上，却生生陷进了木头里，他用这官银定了一坛花酿，三日后来取。
    我叹息了一下，只因他定的是：“梅花酿。”
    我可以时不时采集桃花，只因阳明山四季如春，时时都有桃花盛开。在这炎炎夏季，我又在哪里去找个四季如冬的地方，去找那只在隆冬盛开的腊梅？
    去年腊梅盛开之时我还没开店，自然是没有存货的，今年离腊梅盛开的时日又还远。
    我愁眉苦脸地捧着这锭官银：“梅花酿啊！”
    活了万年的炎，真的是只老好麒麟，因为那些神仙凡人在他面前都不过是小很大一截的小辈而已，所以问他要东西他从不会拒绝。但即使是李白那只八面玲珑自命风流的白老鼠，也不喜欢去问炎要东西，因为实在是．．．．．．
    我看着微笑着向我走来的炎，自光洁的额头向下是平和的眉，柳叶狭长的眸流窜了凛冽的风，仿佛天生就含了笑意的唇微翘，便风花雪月为之失色，他一袭素白长袍，浑身缠绕了浅蓝的透明气劲，花开花落在他踏步间完成了一个轮回。
    实在是．．．．．．太让人自卑了！
    “草明在凡间过得怎么样呢？”炎晓得云淡风轻，素色衣袂飘飞在清风中，似有百花绽放。
    “挺好的，我的百花酿虽只学到你的皮毛，但在下界已经够用了。”我接过炎递过来的芙蓉酥放在玉石几上，然后开始和炎下围棋。白子是梨花幻化，黑子是桃花幻化，真是风雅的棋局啊！
    “第一子下在天元，草明你真是好自信！”这样说着的炎第一子却下在了五之五，这样的杀招他下起来也和煦得紧，活了已逾万年的麒麟心态自是平和。
    “炎不也一点不让吗？”我笑了一下，在明知道自己的笑容没有对方春花秋月的情况下，笑了一下真令人自卑，这是做狐狸的时候完全不会想到的东西。作人真痛苦！这样想着我也下在了五之五。
    然后是抢星，再然后是粘着天元，因为第一着下在了天元，所以一开始打定主意要混战。整个棋局的局势相当的混乱，左上方和右下角是我占了优势，右上角和左下方却明显对我不利，中间也是旗鼓相当的胶着状态，半目之争来回徘徊，最后到了不理棋就看不出输赢的局势。
    收官了。
    “居然是．．．．．．草明赢了吗？”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草明的确下得很好，几次杀得我无力还手呢！真狼狈。”说着很狼狈的炎却始终保持了云淡风轻的笑容，那张漂亮到令人无法逼视的脸，我才狼狈。
    “红怎么有空来？之前不是和雨花石去找新的玄武了吗？”我看向长得很俏丽的红。
    “那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我早就回来了，”红俏丽的脸做出困惑的表情，“草明不是知道吗？算上最近的那次，已经向我要走十只烤兔了。”
    “十．．．．．．十只？什么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十只烤兔，十只用红的焰火烤出来的美味兔子，不管多少次，都觉得用凤凰的焰火来烤兔子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所以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就是之前，李白帮你．．．．．．”表情困惑的红说到这里蓦地住口，换上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想我们都明白症结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