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忆是昔流芳,叹欢乐苦短  第五十一章 雨歇夏旱牧人家(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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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草原迎来了干旱的季节。
    原本是中原大地莺飞草长的夏季,到了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却只余一轮圆日,和着干燥的风,吹得人皮肤隐隐作痛。
    野草却是丰饶的,否则不足以满足这片大地上数以万计的牛羊。
    只有喂饱了它们,人们才能拥有幸福祥和的冬季。
    
    克里木骑着牧场中最好的一匹枣红色大宛马,百无聊赖地编着手里的几束草,稍稍摆弄几下,一个栩栩如生的蚱蜢便出现在他灵巧的手指上。
    他抬起头来,看向前方一望无际的草原,洁白的羊群好似一大片云朵,缓缓蠕动在翠绿的草地上,阿黑则伸着长长的舌头,哼哧哼哧地跟在其后。
    阿黑是一条优秀的牧羊犬,警觉、聪明,还拥有尖锐的犬齿和强大的咬合力,绝不放过任何一条想打羊群主意的饿狼。
    此刻,阿黑的犬吠声却响彻天际,仿佛见了什么鬼怪,凶猛恐怖胜过它以往遇见的任何一条狼。
    
    克里木懒洋洋地仰躺在马背上,任由大宛马跟着羊群缓缓走着,正是享受下午阳光的好时机,阿黑却在后方叫个不停,这让克里木感到很烦恼。
    他不愿舍弃这清新的阳光浴,便将手指放到唇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示意阿黑过来。
    阿黑的吠声却是愈加响了。
    
    克里木这才十分不情愿地直起身子,慢腾腾地策着马朝阿黑的方向奔去。
    他眯起眼睛,看见远处的草丘上蹲了一坨黑乎乎的东西,那是阿黑,可是它旁边那同样蹲着的灰不溜秋的动物又是什么?
    只有邻家牧场的大猎犬才有这样的体型,莫非它来找阿黑串门子了?
    可是狗串狗的门子,叫我过去做什么?克里木心里十分疑惑,依旧驾着大宛马慢悠悠地走着。
    
    隔得愈近,克里木终于分辨出来那灰不溜秋的东西并非是邻家的大猎犬,而是一匹高大的马,正跪坐在地上。他努力眯起眼睛,分辨着这匹来历不明的马的身份,远远看着,健硕的体型,似乎是匹好马。
    克里木一下子来了兴趣,他轻夹了下马肚子,大宛马撒开蹄子便朝前方奔去。
    
    他驾着马上了草丘,阿黑立即冲上来迫不及待地咬他的裤腿,克里木轻斥一声,翻身从马背上跃下。
    那匹马正静静地跪坐在地上,似是跑了很远的路,浑身脏兮兮的,眼尖的克里木却一眼分辨出这马的鬃毛原本是纯洁的白色。
    果然是匹好马!克里木心中一喜,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堵这宝马的原貌,他走上前去,欲将那白马身上的灰尘和草叶拍去,才刚伸手,白马就警觉地甩了甩头,腾地站了起来。
    
    不怕人,却认主?那就不是野马咯?克里木心中疑窦更甚,究竟是谁家的马?
    阿黑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在一旁咬着他的裤腿,努力将他往前拖,克里木不耐烦地念叨道:“行了行了,这马我已经看见了,你就歇停会吧。”
    阿黑依旧不松嘴,克里木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任由阿黑拖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他慢腾腾地挪动着,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这都已过了春天,阿黑你怎么还跟发春一样乱吠?若你是见了只母狗,吠一吠倒也情有可原,可这是匹马,你……”
    
    话还未完,克里木便愣住了。
    眼前是一个并不深的草坑,杂草东倒西歪,向是有什么东西从这上面滚了过去。
    从草上面滚过去的,是两个人。
    此刻那两个人都跌落在草坑里,匍匐在地,看样子是昏迷不醒了。
    
    克里木忙纵身跃下草坑,将其中一人翻了过来,竟是个身穿白色汉服的年轻女子,她一身白衣被灰尘和乌黑的血迹染得脏乱不堪,脸庞也是被掩在厚厚的泥土和尘渣之下,看不清容貌,只依稀可见其一寸洁白的肌肤。
    克里木大惊失色,这人还活着吗?他将手伸至女子的鼻下,有气,又忙不迭地拍了拍那女子的脸庞,大声地喊道:“姑娘,醒醒,快醒醒。”
    
    女子却是浑身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毫无反应。克里木忙又去看那旁边的另一人,却是个赤裸着上半身的金发男子,亦是浑身血污,雪白的皮肤上满是伤口,腰腹上裹着厚厚一层白布,已被血染得通红,旧的血硬邦邦地磕在上面,新的还在源源不断地濡湿其余白净的地方。
    
    神呐!伤得这么重,可要快些叫塔瓦婆婆来看看才好。克里木在心中不断祷告着,忙站起身来想将男子背出去,却又忽的想到什么,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犹豫地看着地上的两人。
    今早才从王城中传出消息,屈南王府起兵叛乱,将昭武王一家给赶下了王座。
    克里木才不关心到底谁是国王呢,只要牧场和家人一切安好,他便知足了。
    可是这两人浑身是伤,突然出现在此处,是否和这次叛乱有什么关系?如果他救了他们,会不会给牧场和家人带来麻烦?
    
    克里木惆怅地盯着地上那尸体般的两人。
    阿黑见他站着不动,又冲上来咬他的裤腿,克里木苦笑一下:“你是要我救他们?万一他们是什么逃犯可怎么办?”
    他抖了抖裤腿,想将阿黑甩开,阿黑的牙齿却像生了根一般紧咬着他不放。克里木挣扎着回过头去,发现那匹白马已不知何时来到了草坑边上,正低头盯着他,一双黑亮的眼珠里仿佛满是殷切。
    
    那眼神看得克里木心里一虚,他脚下立马便不着力了,被阿黑给拖着走了几步,一个不小心就踩着了那白衣女子的右手。
    那只柔软的手让克里木十分内疚,他忙蹲下来看自己踩伤了她没。
    入眼却是一道丑陋可怖的伤口,张牙舞爪面目狰狞,血已干涸,凝在女子白皙的皓腕上。
    
    似乎是触到了痛处,那一直毫无动静的尸体般的白衣女子竟忽的轻轻呻吟了一声,手指也开始挣扎着动了起来。
    克里木一时也忘了她还是不是逃犯,善良的天性使然,他忙扶起白衣女子,大声地对她喊道:“姑娘,姑娘,你还好吗?”
    
    女子又轻咳了一声,终是悠悠睁开了眼睛。
    她喃喃说着,“救……他……”随后又昏了过去。
    
    克里木只觉怀中抱着的是一盆火炭,烧得他满脸通红。
    
    那是一双怎样清澈见底的眼睛,仿佛晨曦中的第一缕阳光,柔和而娴静;又好似天空中那朵最美的云,漂浮的动人徐徐抹开,虚无中却是他见所未见的坚强。
    
    克里木蓦地站起身来,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枣红色的大宛马踏着蹄子奔了过来,同那匹白马并肩站在一起,歪着头好奇地看下面的人。
    他将女子背起,小心翼翼地不碰着她那只伤手,攀着野草向上爬去。
    
    拥有这样美丽眼眸的人,怎么可能是逃犯呢。大概是碰上了马贼吧?他自嘲地笑了一笑,又回头看了那白马上的金发男子一眼,他长得倒是挺英俊的,不知他们是何关系?兄妹?不可能,看肤色和发色就知道了,那是朋友?恋人?
    克里木胡思乱想着,匆匆策马赶向牧场。
    
    阿黑依旧在一旁热情洋溢地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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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丝刺痛自额上蔓延开来,我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老年维族女性的脸庞,她正持着一个小小的碗,将一些绿色的汁液捣弄在我的额头上。
    我慌忙挣开她的手,警觉地坐了起来,问道:“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她咿咿呀呀地说了半天,我却什么也没听懂,只是默默打量着眼前的帐篷,草原上十分普遍的羊毛毡毯,简单而朴素的摆设,应是普通民居无疑。
    我惊慌的情绪这才平静下来一点,我看了看身上被换上的干净衣裳,又尝试着问道:“是您救了我吗?请问同我一起的那个男人……他在哪里?”
    
    老婆婆又说了句什么,和善的朝我笑笑,便从帐篷里退了出去,紧接着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掀帘而入,手里端着那个老婆婆方才端的小碗。
    我掀开被子,想要站起身来,那少女忙放了碗奔了过来,一把又将我按回床上,努力摇了摇她满头的细小发辫,生硬地道:“你的头受了伤,现在还不能动。”
    她生的浓眉大眼,笑起来有一股年轻女孩子特有的活力。
    
    “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这姑娘一看就想让人同她亲近,我真诚地对她道谢,又问道:“我的朋友不知道在……”
    她朝我吐了吐舌头,“救你们的是我哥哥,克里木,我叫阿依古丽,方才那个啰嗦的老婆婆是我们的塔瓦奶奶。你朋友在稍远一点的毡房,大夫正在帮他诊治,你不用着急。”
    
    “谢谢你们。”听到利奥西斯就在附近,我终于安下心来。我笑了一笑,再次坐了起来:“我的伤没什么大碍,我想去看看我朋友……”
    阿依古丽拗不过我,只好跺着脚陪着我一同走了出来。
    
    我走出毡房,草原上强烈的阳光立时晃了我的眼,我忙伸手去挡,隐隐约约中瞧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自草原的另一头奔了过来。
    “你醒了……?”是个年轻的声音。
    我将手放下,眯着眼睛看着马上的男人,他约摸十八九岁,模样跟阿依古丽有几分相像,一样的浓眉大眼,我朝他笑笑:“你就是克里木吧,谢谢你救了我们。”
    
    他腼腆地一笑,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用谢,任何一个草原的儿女看到这样的情况,都会出手相救的。你现在是要去看你的朋友吗?”
    我朝他点了点头,他憨憨一笑,朝我伸出手来:“我带你去吧。”
    “好的,真是麻烦你了。”我对他道,他便将我一把拉上马,策马而去。
    
    隐隐约约听到身后有狗吠声,我疑惑着回过头去,却看见阿依古丽跟在我们背后跑着,她身旁不知何时多了条大黑狗,正吐着舌头哼哧哼哧地一道跟了上来。
    “那是阿黑,还是它发现你们的呢。”克里木见我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也受了伤,怎么不多休息一下?”
    
    我轻声笑笑,没有答话。
    马背颠簸得我额头隐隐作痛,我伸手去触,却只触到一片滑腻的绿色草药。
    我的伤并不重,重的是利奥西斯。想到他腹上那一道极深的箭伤,我的眉头也不自禁拧了起来。
    
    屈南俟自是不愿意放过我们,故而我们才出王宫,后面就有源源不断的追兵追来,不得已我们同利奥西斯的属下分开,以图分散些追兵。
    好不容易出了城,我拖着昏迷不醒的利奥西斯在草原上一处废弃的帐篷里过了一夜,替他勉强包扎了一下伤口,待得天一亮便继续策马向东而行,然而我们两人都是整日颗粒未进,竟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所幸遇到的是克里木,若是被追兵追上,恐怕此刻我已是身首异处了。
    
    我抬头看向无尽的天际,广袤而碧蓝的天空沉静无云,似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悲悯地俯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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