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乱入天一角,误结相思愁 第三十二章 落红哪堪风与月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74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朔月。
云很厚。
一丝月光也没有。
空旷的大殿里,白日里耀眼流晖的金碧银椅都无了光,隐蔽着与那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
守卫和侍女早已撤得干干净净,只余下几盏幽冷的宫灯,并肩而立,彼此凝望,默默无语。
万籁俱寂。
唯有轻微的摩擦声,若纸上莲花,纷影婆娑,回响在无人的宫殿里,却丝毫不显突兀,仿佛它本就与这暗夜同生,同灭。
暗淡的灯火映出长长而纤细的影子,我赤着足,屏气凝息,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得极缓。
入夜,后宫的守卫最为薄弱,殿里住的都是昭武王的女人和女儿,脂粉施然,莺莺燕燕,红纱薄帐,实在不适合由那些手持长矛铁剑的军官站在其内,败了温柔乡的风景。
又或者是昭武王对自己太有自信,认为自身魅力无人可匹敌,后宫佳丽数百都对他忠诚无比,不会做出给他戴绿帽子之类的丑事。
可惜啊,绿帽子不知有无,然而逃跑的女人却是有的。
我轻手轻脚地摊开手里那潦草的地图,是我这段日子来籍着四处参观的名义暗暗记下,偷绘而成。粗粗浏览,寻着一处做过标记的矮墙,那里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入了午夜应该无人看守,且那墙平白的比其他地方的矮下几寸,倒像是为偷情的妃子度身定做的。
卷了图收在衣襟里,我又朝那矮墙处辗转而行。
我光着脚,卷了袖子,衣衫不整,像个业余又蹩脚的小偷,鬼鬼祟祟地穿行在碣石的王宫中。
抬头看了一眼暗淡无光的夜空,我不由为自己惨痛的境遇而扼腕叹息。
出宫后,先想办法联系上香桃与戚城他们,若是找不到可行的方法,便想法设法将消息传回长安,等待卫府的人来救援。
这如意算盘原本打得极好,可谓是步步为营,全无差错;
可惜啊,无奈一子落错,满盘皆输,惨不忍睹。
很久以后的以后,我都在暗自毁责,如果我不选那条小道,如果我身上不揣那一小块干牛肉,我一定不会……
不会被那只黑色的大狼狗一追五千里。
那狗体型巨大,嘴角涎着哈喇子,眼珠乌黑,冒着湿气,跟在我身后已然疯狂地跑了许久,却仍是步伐矫健,健步如飞。
而我却已经被那狗追得筋疲力尽,若不是大狗身形实在太过巨大,我还可拣些狭窄的过道与走廊逃跑,这才不至于被它径直追上,一口咬断脖子。
它倒是不吠,只是乐此不疲地跟着我一个劲儿的疯跑,可是我一路东倒西歪撞翻了些摆在过道上的箱子,惊动了两个守夜时偷懒睡着的士兵。
稍年轻些的那士兵揉着双眼推开门来,就见一只黑色的巨型大狗往他身上猛扑而来,吓了他一跳,所幸他身形矫健,赶忙朝旁边一滚,瞌睡登时醒了大半,年长的那位士兵听见动静,急匆匆地赶了出来,一把拖住了连着狼狗项圈的绳子。
“沙布尔!”年长士兵大吼一声,拉紧了绳子,将大狼狗用力扯了回来。年轻的士兵见已无危险,赶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
“沙布尔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在宫里疯跑?”他疑惑地盯着大狗,来来回回地饶着大狗走了几圈,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年长士兵见沙布尔双目发红,牙齿间不安地低低嘶吼,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安抚着大狗,目光却向四周飘散开来。
一阵微凉的风从过道里穿行而出。
他吸了吸鼻子,“……有些香。”
“香?”年轻的那个士兵回过头来,不解地盯着他,“什么香?”
“牛肉的香味。”语气顿了顿,“……还有女人。”
我躲在过道的阴影里,努力平复了呼吸。
那士兵的话提醒了我,无怪乎沙布尔追我追得这般紧了,原来是为了我揣在怀里、以充我逃亡的干粮的那块牛肉。
看来要将这块牛肉扔了才好。我悔不当初,如今惊动了守夜的士兵,想要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可更加难了。
我蹑手蹑脚地从过道穿了过去,听见身后两个士兵对沙布尔高声喊了句什么,沙布尔又低吠了几声,努力挣着绳子,想要钻入过道里。
然而沙布尔体型太大,那过道位于两幢房子之间,极为狭窄,仅能容一个瘦削的人穿过,两个士兵见此路不通,便拉着绳子,朝右一拐,绕过房子走了些远路往过道这边而来。
我瞅准机会,将怀里那还包着纸的干牛肉取了出来,使出全身力气,将它扔到离我这边稍远的一条岔道上,四顾一番,身边正好有一间无灯的黑屋子,我轻轻推门而入,蹲在门后躲了起来。
“沙布尔,就是这里了?”是那年长的士兵的声音。
“呜呜。”大狗低低吠了几声,似是肯定。
“这儿果然有块干牛肉,你鼻子真灵。”年轻的士兵蹲下来,拾起地上那块硬邦邦的牛肉。
年长的士兵又朝四周张望了一番,这才开口道:“那女人不见了。”
“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年轻的士兵剥开牛肉上的纸,轻轻一甩,扔给一旁渴望已久、垂涎欲滴的沙布尔,声音里满是戏谑:“你是想你老婆了吧。”
“我真的闻见了。”年长的士兵皱了皱眉,眼睛仍不死心地朝旁处四顾,“不然公主殿下的寝宫外怎会凭空出现一块牛肉?”
年轻的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打了个呵欠,“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还是早些回去吧,我困得要命。”
“……好吧”
“伊拉尔公主!”
两人一狗刚回过身来,准备离开,便看到一个女人站在他们对面,冷着一张脸,唬了他们一大跳。
“这么晚了,你们在我寝宫外吵什么?竟然敢将我吵醒,你们不想活了吗?”
极其不悦的声音,但那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慵懒,有些……好听。
“公主恕罪!沙布尔一直叫,我们便牵着它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两个士兵吓得连忙求饶,沙布尔在一旁夹着尾巴,低低呜咽着,那模样瞧着真是梨花带雨,委屈至极。
“……这里无事,除开你们扰了我的美梦。你们快滚。”
“遵命!”
两个士兵忙不迭地点头哈腰,牵着沙布尔逃也似的从那宫外退了出去。
“你鼻子真灵!还真有女人,只是……”年轻的士兵小声道。
“快闭嘴。”
年长的士兵毫不留情地呵斥了他。
听那二人一狗终于远去,我舒了口气,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屋子来。
虽然没有月光,但借着屋外宫灯的暗光,仍可勉强辨识出这偌大的房间的轮廓:鹅黄色的羊毛毡毯,艳红色的纱布为帐,四处都散了些年轻女子的物品,如首饰,又或是衣物,金子做的面贴,珍珠串的手链,富丽堂皇地铺了一整个屋子。
还有一股十分妩媚的,女人特有的体香。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屋外久久没有动静。
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一脚一脚,走得极沉。那脚步声越走越近,顷刻便到了屋外。
果然这间屋子是那什么公主的寝宫吗?我收回了目光,赶忙走到屋角,躲在了一扇巨大的屏风之后。
“吱呀”。
门被两只纤纤素手推开,我屏气凝神,眼睛紧紧盯着进来的那个女人,屋内一片昏暗,她又背着光,只能隐隐瞧出个身形。
前凸后翘,上下有料。
那体态丰盈的公主迈过了门槛,径直走向了床,随后懒洋洋地坐在上面,眼睛紧紧盯着门口。
过了五秒钟,门又是“吱呀”一声,轻轻关上了。
我心下骇然,那公主好端端地坐在床上,门又是谁关的?
难不成是风吹的吗?
门掩得极好,窗外的树枝巍然不动,没有一丝风。
还是见鬼了?
我朝屏风里面挪了挪,努力将头侧过去,看向门口。
一个高大的黑影立在门口,他站得有些歪歪扭扭,也朝着那床的方向走去。
一丝很重的酒味飘进我的鼻子里。
这男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竟连一点声音或是蛛丝马迹都未发现?
我一颗心跳得极快,“咚咚”作响,深吸一口气,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如今这房子里多了两个人,我该如何才能逃出去?
“你躲得倒是挺快。”
沉默了许久,公主忽然若无其事地说道。
男人也不说话,径自走近了她,高大的身躯借着最后一步的力气,一侧身,半倒在床上。
“……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又怎能潜进这王宫中来会你?”
那声音醇厚,带着些兀自压抑的低沉,似笑非笑,似醉又醒。
“那两个守卫可是被你引来的?”公主脱了鞋,一双小巧的嫩足轻轻勾在床沿上。
“……你觉得呢?”那男人拿手支着头,半躺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公主。
那女人是伊拉尔公主的话,这男人又是谁?
深夜出现在公主的闺房,难道是公主的情郎?
脑海里忽然回忆起,当日在玉君楼中,那商人所说的话:
“碣石国竟想将伊拉尔公主嫁到吐谷浑去……”
原来她竟是在偷情吗?
我透过屏风的折缝去看他们,光线很暗,只能看到两团影子坐在床上,之间的距离渐渐近了起来。
“我不知道,今天没有月亮。”
伊拉尔公主抬头朝屋外看了一眼,声音很轻。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愈发醉人。
“……正好做见不得光的事。”
“哧啦”一声。
伊拉尔公主的衣服就这样不见了,洁白丰盈的胴体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的手一点也不温柔,解起衣衫来却是速度极快,仿佛在玩弄着什么非常拿手的把戏,熟稔动人,游刃有余。
我从缝隙中看到他。
他的脸完全隐没在了床帏的黑暗中,只能依稀辨认出两人纠缠的位置。
他的模样似是很专注,好像手里握着的不是一个柔软妖娆的女人,而是他最喜爱的一颗纽扣。
摩擦抚弄,百转千回。
指尖摩擦肌肤的声音;
红色的纱帐被风轻轻撩了起来,抚弄着那对在欲望中沉浮的男女。
屋里很黑,可是窗外那暗淡又要死不死的光总是借着道儿飘进来,间或照亮一下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儿。
我缩在屏风后面,极力不去听那低沉的呻吟;
心里只盼望着他们快些完事,这样我才有可能从这乍暖还寒的宫殿中逃出去。
他肩上的袍子不知何时滑落了下来,松松绻在他们纠缠的地方。
地上散落着伊拉尔雪色的裙裾,她雪色的身躯不安地扭动,热烈地迎合着那有些心不在焉的男人。
暗香浮动,空气里满是情欲的味道。
什么也瞧不真切,除了那两具纠缠不息的躯体。
“……吻我。”伊拉尔公主的声音分外妩媚,她伸出手,勾着那男人的脖子,渴求着他弯下腰亲吻她。
浓厚的雾升了上来。有淡凉的风将那扇虚掩着的门又吹开了几寸。
我朝窗外看了一眼,夜空沉沉,无边无际的黑色阴森森袭了过来,仿佛再也不会有白日升上的时候。
床上的两人正如胶似漆,看来正是我逃跑的好时候。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贴着墙壁,朝门口走去。
男人的动作却忽然停滞了。
不顾伊拉尔依依不舍地阻拦,他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她的身体,抬手一挥,原先滚落在地的那袍子轻飘飘的回到了他身上。
怎生没了声音?
我疑惑地停了下来,靠着墙壁朝那折缝中望去,
屋里空空荡荡,床帏懒洋洋地被风撩拨着。男人却不见了身影,床上只余着伊拉尔公主一人,她腾地站起来,目光冷冷地朝屏风看过来。
那扇屏风却忽的剧烈震动起来,仿佛受了巨大的撞击,“崩”地一声,裂成了两半。
一丝浓重的酒味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