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乱入天一角,误结相思愁  第十一章 不胜清风月明中(二)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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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儿,你过来。”夫人轻轻地扬了扬她的手,示意卫念瑶过去。
    卫念瑶撇下我,示意我站着别动,她走到床边,怯怯地说道:“娘,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夫人摇了摇头,“你还知道娘身体不舒服?那娘问你,你今儿个上午在做什么?”
    “我,我在跟祁连学功夫……”卫念瑶低下头,老实地说。
    夫人的眼光牢牢定在她身上,语气骤然地严厉了起来:“你也知道是在学功夫呢?你一个姑娘家的,放着女红礼仪不学,跑去舞刀弄剑的是做什么?”
    卫念瑶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也是想,想到,上次那个刺客……”
    “咳咳……”夫人忽的咳了两声,似是身体不适,打断了她,“刺客又如何?上次若不是你太贪玩,自己要偷偷溜出去,你又怎会遇到危险?”
    原来是为了卫大小姐想学功夫的事呢?我微俯着身子站在屋子的角落里,用余光打量着二人。
    “可是,可是……我也是想……”
    “可是什么?”夫人满脸恨铁不成钢:“瑶儿,再过几年,你哥哥就要成亲了……”
    咦,原来卫灼然还是订了亲的?以前也没听府里人提起过,不知跟他订亲的是哪家的小姐?
    我竖起耳朵,想再听些重要内幕,而大夫人的话音却忽地一转,“你也要行及笄之礼了,我跟你爹已经开始为你的婚事做打算了。可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女红礼仪不好好学,平时走路步子迈得那么宽,嗓门大得隔着两个院子就能知道你在外面做着何事,哪里像个丞相府的小姐,这样子把你嫁出去,岂不是要别人看我们卫府的笑话?”夫人痛心疾首地数落着卫念瑶。
    每个妈妈都是这么啰嗦的啊,咱们卫大小姐才八岁呢,就谈起嫁人的事了,古代人就是猴急。我叹了口气,轻轻地抖了抖站的有些酸麻的双腿。
    “瑶儿,不是娘喜欢数落你。”夫人发现卫念瑶的眼眶红了,又有些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娘最近总觉着身体越来越差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你出嫁那天,娘对你说这些,只是想看到你长大懂事,看你风风光光地嫁人……”
    只听卫念瑶鼻子一抽,哽着喉咙叫了一声:“娘……”我抬起头来,卫念瑶那圆圆的脸蛋上挂着两行晶亮的泪水,往夫人的怀里扑去,夫人的眼泪也默默地流了出来。
    卫念瑶哭闹起来,“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嫁人,我就待在卫府哪儿也不去!”
    “说什么傻话,”夫人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卫念瑶的背,“你终究是要嫁人的……”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不禁想起我前世的母亲来,我出车祸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温情脉脉地抱着我,可是转瞬之间,竟已阴阳相隔,再不得而见。
    忽然,夫人一把松开卫念瑶,右手抚上心窝处,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几滴冷汗顺着额头滴落下来。
    “娘,你怎么了?”卫念瑶发现了她娘的异样,紧张地问道:“娘的病痛又发作了么?”
    一旁的丫头急道:“我去叫大夫来。”然后飞也似的转身朝屋外跑去。
    莫不是刚才夫人情绪郁结,引起了胃部痉挛?我仔细端详着夫人的神色,不知这痛到底到何程度了,竟比之胃病似乎要严重许多?
    正欲上前细看,就听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打开,刚才把我们迎进来的那个丫环急急地走了进来,大概是雁荷通知她进来照看夫人的吧。
    “娘,你忍着点,大夫很快就来了。”卫念瑶握住大夫人的手,惊惶的流着泪。
    那个丫头找出一盒止痛丸,手忙脚乱地给大夫人服下。然而这药丸似乎没什么作用,大夫人仍然是觉得剧痛无比,豆大的汗水不断从额头上滴落下来,那原本就苍白的脸此时更是毫无血色。
    丫头一脸慌张地对卫念瑶道:“这次吃这药丸怎没用了?以前不是一吃就好的么!”
    卫念瑶听了这话后,更加慌了,她急忙回头叫我:“夏之,怎么办?”
    我赶紧走上前去,大夫人的脸白得疹人,她急急地喘了两口气,艰难地握住卫念瑶的手,微微张开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似想说话,可还未言,她就疼得昏死了过去。
    卫念瑶见状,扑到大夫人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慌乱的说话声,雁荷领着孟大夫急匆匆地赶过来了。
    我连忙让到一旁,孟大夫把医箱往矮几上重重一放,上前给夫人诊脉。
    屋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夫人的素腕,原本嘈杂的房里顿时寂静无声。
    孟大夫脸色忽的大变,他慌忙用力掐夫人的人中,夫人却没有半分醒转的迹象。
    屋内的都人乱成一团,几个丫头忙着端帕子和水盆,在屋子里乱七八糟的穿来穿去,夫人的贴身丫鬟雁荷更是扶着卫念瑶,一同哭了起来。
    我心下觉得奇怪,从每天孟大夫开给这大夫人的药方里来看,她患的是一种较为严重的胃病,会导致严重的反胃,但也不至于危及性命,为何会引发如此严重的痛楚?
    “让开!”
    一声呵斥陡然响起在浑浊纷杂的空气里,原本围在一团的丫环们急急散开,卫灼然疾步了进来,照晚跟在他身后,一脸紧张。
    “哥哥!“卫念瑶见他来了,泪眼朦胧得扑到卫灼然的怀里,哭着说道:“娘,娘她晕过去了!”
    卫灼然甚至未低头看她,转头吩咐道:“把小姐带回房里去。”
    他径直走到床边,仔细探视着昏迷不醒的大夫人,半晌都未开口说话。
    屋内众人紧盯着卫灼然那冰冷僵硬的背影,骇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忽然之间,“砰”的一声巨响,卫灼然一把将矮桌掀翻开来,身旁的两个丫头脸上顿时出现一副觉得自己死定了的表情。
    孟大夫小心翼翼道:“大少爷,夫人她……”
    他怒视着屋内众人,大声喝道:“你们这些狗奴才,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丫头们都是一怔,反映过来后连忙上前去收拾起地上的碎片,不知是谁嘴里还小声念叨着,“这可是上好的白玉瓷花瓶呢……”
    孟大夫被他这一动作吓得全身筛糠,他连忙跪下叩首道:“大少爷息怒,方才卑职为夫人把脉,夫人的病情急转直下,竟,竟……”
    “究竟如何?”卫灼然低头怒视着他。
    孟大夫面露难色,诚惶诚恐道:“夫人她脉象紊乱,血气凝滞,脾胃损伤程度极高,这,这已是血臌之症的症状啊。”
    我心里也是一惊,古代人所说的血臌,也就是胃肿瘤。汉代张仲景《金贵要略》记载,脾胃受损,运化失取,淡湿内生,郁久化热,湿热蕴结,气血瘀滞,聚而成形,长为血臌,也就是胃肿瘤,古已有之,是古代人高发的一种癌症,患此病者,朝食暮食,暮食朝吐,宿食不化,或伴有剧痛,莫说在科学技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这种病也难以治好,就更别提在这连外科手术都无法实行的古代了。我原以为夫人只是普通的胃病,没想到如今却发展为胃癌。
    卫灼然面色陡然一寒,孟大夫连忙又解释道:“夫人近日来大概太过忧心,情绪波动较大,才会触发这次的昏厥,不过这次昏厥却也是有益处的,恰巧让卑职发现了夫人的病变……”
    “哦?”卫灼然冷笑一声,“看来夫人昏倒倒还是件好事?”
    孟大夫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辩解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卫灼然却勃然大怒,他扬手一挥,厉声道:“你这庸医玩忽职守,竟连夫人的病情有变都未及时诊治,今日更是造成夫人昏厥,该当何罪?来人,将他带去刑房打三十大板!”
    孟大夫见卫灼然是真动了气,连忙大呼少爷开恩,可卫灼然冷哼一声,只是冷眼看着,神色里还有难消的怒气。丫头们都噤了声,生怕卫灼然迁怒到她们身上。
    几个侍卫气势汹汹地进了屋子,要架着孟大夫去刑房,孟大夫跪在地上大呼饶命,卫灼然也不予理会,我心急如焚,孟大夫平日里教了我许多东西,把我当他的嫡传弟子一般看待,我定得想个办法救他。
    我连忙上前一步,同孟大夫跪在地上,叩首对卫灼然道:“大少爷息怒,依夏之只见,孟大夫罚不得。”
    卫灼然回过头来,正欲发作,见是我跪在地上,便强压了怒气,却仍是不发一语。
    我诚恳地看着他,字斟句酌道:“回大少爷,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看能不能缓缓夫人的病,夏之知道一个法子,对夫人这种病尚有疗效,但还需孟大夫以及其他大夫配合方可实行,所以孟大夫罚不得啊。”
    卫灼然沉吟一番,拂袖出了门。照晚快步跟了上去,回头向我使了好几个眼色,我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地扶起孟大夫,亦跟了上去。
    偏厅里,孟大夫和张大夫有些局促得坐在椅子上,噤若寒蝉。
    卫灼然坐在对面,面色稍稍缓和,他端起照晚替他倒好的茶,问道:“夏之,你方才说的那法子,究竟是如何?”
    我恭敬地向他福了一福,转身道:“孟大夫,不知您方才为夫人把脉,夫人的病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这,”孟大夫犹豫着,“夫人患这血臌之症乃是由之前的旧疾积郁所致,目前还不到病入膏肓的程度,但是这病却是无药可医啊。”
    “混账!”卫灼然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砸,“什么叫无药可医?”
    孟大夫吓得胡子都打了结,惶惶不知如何回复。我正欲劝,照晚已经在一旁轻声道:“大少爷今日是吃多了独孤小姐送来的点心,一不小心噎着了吧?火气怎这般大?”
    卫灼然立即清咳一声,脸色好了不少。
    张大夫也拱手对卫灼然道:“大少爷,孟大夫所言非虚啊,夫人的病,怕是计阗再世,也回天乏术了。”
    这张大夫也太不会说话了,我在心里暗叹道,计阗是前朝著名的神医,相传没有任何他治不好的病症。眼看着卫灼然紧闭着嘴唇又要发火,我连忙开口道:“张大夫此言差矣,夫人的病既然还不算严重,就一定有办法可想。”
    卫灼然看向我,眉角轻挑,“说来听听?”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我前世在部队时,曾有一个胃部剧痛的士兵到医务室请外公看病,外公诊断出他患的是良性的胃肿瘤,但部队距离大医院路途遥远,于是外公先用针灸之术为那个士兵活血散瘀,以达到止痛的目的,还给他开了一副对胃癌能起到一定作用的药方。
    我回忆着那幅药方上面的内容,然后从容不迫,娓娓道来:“大少爷,二位大夫,夏之斗胆进言,现在可以用银针刺大夫人的足三里,内关,中脘,下脘,梁门五穴,能活血祛瘀,对夫人的病情也能起到一定作用。另外,夏之曾从一位老中医处得知,可以沙苑子、莪术、牡蛎、乌贼骨、黄芪、元明粉、半夏入药,熬成汤药给夫人服用,可以轻度治愈这血臌之症。”
    “万万不可啊。”孟大夫脸色大变,“夏之,你这是哪里来的偏方,简直闻所未闻!”
    张大夫也沉思半晌,严肃道:“确然,这元明粉,其味辛甘而冷,胃虚实热者不可服用,且对双目和皮肤会产生巨大刺激,夫人体弱,元明粉万万不可入药。”
    我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个时空里的老中医们竟然不敢以元明粉,也就是硫酸钠入药,“夫人的胃肿瘤应该还是良性的,沙苑子辅以元明粉,能去胃中之实热,荡肠中之宿垢,润燥破结,消肿明目,绝不会对夫人的身体造成任何损害。”我道。
    张大夫和孟大夫二人仍然是连连摆手,拒不同意我的提议,而卫灼然的目光牢牢锁在我身上,眼神莫测。
    我又躬下身子,语带十分肯定,“大少爷,夏之可以担保,此方对夫人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又是这样相似的话?我蓦地想起,那会儿卫念瑶受了伤,我也是这样恳请着他相信我。
    他看着我,目光澄澈,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双眸里分明没有半分的猜忌和怀疑,坦坦荡荡。
    我突然觉得这种情形像是不止有上次,还有很多次,像是积了漫长年岁的默契,无声地流动。
    他突然站起身来,语气淡淡地,却含着笃定的信任:“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他果然又信了我,我高兴地给他唱了个诺,于是请一脸不情愿的孟大夫定期为大夫人实行针灸治疗,张大夫负责密切观察夫人的病情与饮食起居,而我则负责大夫人的药方,现在,我就得去熬一份固本培元的中药,待夫人醒了之后,给她补补元气。
    我独自走回了药房,药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忙活了半天,终于把药罐子架在锅炉上煮了起来,那药味道其苦,混着烟味一起很是难闻,熏得我头晕眼花,只好一手捏着鼻子,另一手拿着把大蒲扇轻轻地扇着火。
    我忽地想起药册子还未做完,又急急忙忙地跑到桌边写了起来,才写了半刻钟,那边锅炉上的火烧的奄奄一息起来,我搁下笔,拿起蒲扇赶到锅炉旁边一顿乱扇,正是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卫灼然突然走进烟雾缭绕的药房,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夫人的药可煎好了?”
    “就快好了。”我松开鼻子,对他说道,一不小心就吸进一口浊气,我赶紧又把鼻子捏了起来。
    没想到卫灼然见我捏着鼻子皱着眉头的样子很是滑稽,薄薄的唇向上一勾,竟然轻笑出声。
    我只好尴尬地朝他笑了笑,向他纳了个万福,又跑回去写起册子来。
    他看我手忙脚乱,便坐在那条小板凳上,捡起了我随便扔在地上的蒲扇,宛若没有闻到那异味般,对着药罐下的火堆轻轻扇了起来。
    我有些错愕,“大少爷这是做什么?你怎能做这种粗活……”
    熏烟袅袅,笼罩在他的袍子上,激起了淡淡一层水雾,他打断了我,“你先忙你的吧。”
    我狐疑不决地看着他,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卫灼然挺拔的身子曲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那把与他的衣着十分不衬的破旧蒲扇,模样有些滑稽。
    他专注地扇着那一勾似要咽了气般的炉火,那火光柔软地,断断续续地延烧着,忽然间,它“腾“地一声跳将起来,映亮了少年那双晶亮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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