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乱入天一角,误结相思愁 第七章 小楼昨夜东风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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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又下起来了呵。
她跟在少年身后,穿过一条铺满了厚厚的积雪的小路,洁白的雪映着她如玉的脸庞,她要笔直地走到他的面前,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语气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她知道自己的脸庞苍白,并且因此低下了她的头。
长发碎碎地落进了衣领里,风从脖间漏了进来,她摇了摇头,想驱散掉那轻微的痒痒的感觉。
少年静静地站在前方,脚下的影子被灯光拉得更为纤长。
少年回头时,从树叶的缝隙里落下一个温柔的剪影,他的声音氤氲在她的耳旁。
她可以嗅到从每个方向飘过来的气味,学校里书卷的清新味,小巷里的炒粉的油盐味,街道上的车辆的汽油味。
还有少年身上的清香味。
像是一种什么花呢。她微微歪着头,眼睛眯了起来。
她的鼻子很灵敏,可是她却一点也听不见少年柔软的嘴唇里冒出来的声音。
一把温火从她的胸口蔓延上来,她还是听不见少年在说些什么,开始有些焦躁。
她伸出她的手,急急地去触那少年站立的地方。
她只触到了一团冰凉的空气。
胸口的那把温火突然变成了烈焰,开始熊熊燃烧起来,烧的她单薄的身体猎猎作响,一股闷闷的气体在她的喉间乱串,她猛地俯下身子,大声地呕吐起来。
我猛然睁开双眼,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丝刺痛仍然隐隐传来。
费了好些力气才使眼睛聚焦能够视物,天已大亮,青色的床帏,精工雕花的木床,我这是在哪?
挣扎着就想坐起来,却觉全身软弱无力,只好放弃。神智渐渐地清楚了一些,我想起之前我被黑衣人打了两掌,给卫念瑶接好踝骨之后,昏了过去。
那现在大概是在卫府的厢房里吧。我的嗓子发干,很想喝水,然而突觉嘴边一片咸湿,伸手一摸,竟是一团略有些粘稠的鲜血。
今天我都已经吐了三次血了,不知道肺伤成了什么样子。
耳旁突然响起一个清甜的声音:“你醒了?我这就去叫二小姐过来。”
我努力侧过头去,见是一个细眉小脸的俏丫环,含笑站在我面前,她看我嘴角尽是鲜血,又递给了我一块丝帕让我擦拭,随后便急急地走了出去。
很快,卫念瑶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在我床前坐了一会儿,叽里呱啦地说了许多话,她对脚上给打了厚厚的绷带后穿不进鞋子而感到很不满,紧拧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来过的时候。她告诉我,那个袭击我们的黑衣人偷走了她爹爹卫丞相的私章,也就是她在狗洞外边捡到的那个小锦盒,里头正装着她老爸用来写信、签订契约的私章。卫念瑶的眉毛一抖一抖,脸上尽是不屑,她跟我说了一番那黑衣人的坏话,基本上是在诅咒人家的后代,又很骄傲地说她哥哥也就是卫大少爷,一定会把黑衣人捉出来,狠狠鞭他一百下,给她报这个大仇。
当时她一掌拍向桌子,两脚一蹬,愤愤然大喊一句:“我一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从此没牙嚼蜜枣!”
我被她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而她自己却为那蹬脚的动作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立刻就俯着身子疼得哇哇大叫起来。
卫念瑶还说,她已经把事情告诉给了她的爹娘,卫丞相和大夫人说我护主有功,要好好奖赏我一番,于是赏了我几套鲛纱罗裙和一些珠宝首饰,给我加了几钱月钱。另外,大夫说我肺里似乎淤了一块凝血,但凝血体积不大,吃些血府逐瘀汤应该就可以康复,她坚持让我在东院的厢房里休息半月,并且已经让她哥哥向姨娘西院那边给我告了假,看到我面带犹豫,一副坚决不能拒绝她的表情在她的脸上出现了。
“夏之,忤逆本小姐是没有好下场的。”她冷着她那张稚气的脸严肃道。
我又给逗得笑了出来。
面对卫念瑶时而欢快时而惊诧时而愤恨的叙述,我只是含笑看着她待她说完。她说得没有力气了,就突然拉起我的手,红着眼眶对我说她很感激我救了她一命。
在这养病的半月里,我整天待在厢房里无所事事,除了卫念瑶她哥卫灼然派过来一个叫照晚的丫头每天给我端茶送药之外,就只有卫念瑶常常来骚扰我,那日她进来时,我正坐在床上缝着一个棉布内衣,卫妹妹一屁股坐在房里的那张靠背椅上,一只脚还在地上蹬来蹬去,可见她的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见我手里拿着一块完成了一大半的文胸,她疑惑地说道:“夏之,你做的这是什么?眼罩吗?”
我满脸黑线,又盯着卫念瑶仔仔细细瞧了一会,她双颊红润,眼珠子又圆又黑,映在她那圆圆的脸蛋上,显得甚是娇俏可爱,一个标志的少女形象跃入眼帘,视线再下移一点,小姑娘的胸部仍然是整平一片。
“这个是一种新式样的肚兜。”我一本正经地告诉她。
前段时间我发现自己正式进入了青春期,问了问跟我住在一起的蓉儿她们平日里月信来时该怎么办,她们扭扭捏捏地告诉我她们都是用的草纸。我试了几次,觉得草纸十分粗糙,很不舒服,便想了个办法,拿一块干净的厚布缝成一个长方形的布包,再在上面缝上两根系带,一个简易型的卫生棉就做成了,后来蓉儿她们见我做了个这样的怪东西,也偷偷地学了来做,不久就在丫环圈里流传了开来。后来我受到启发,又尝试着自己做了个文胸,本来就不太习惯穿这古代绣着大花的薄肚兜,小时候还可以接受,长到青春期,穿着就怪难受的。这会儿,我正给自己赶制第二个呢。
卫念瑶被我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甩头一哼,“哪有这样的肚兜!笑死人了!”
见她一副不屑的样子,我深感以这种态度面对即将到来的青春期,是十分不利于其身心健康的。于是耐心地教导了她一番,给她做了个青春期保健教育。
“进入青春期后,男孩和女孩的第二性特征会开始出现,男孩表现为喉结突出,变声等等;而女孩则表现为胸部发育、来月信……”
……
“所以,二小姐,您得勇敢的、以正确的心态面对即将到来的青春期,这样才会利于发育,健康成长。”最后,我总结性地说道。
卫念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口结舌着也不知回我什么好。过了半晌,她才讪讪说道:“你,你怎好意思把这些东西挂在嘴边,你究竟,究竟是从哪里晓得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虽然当日的卫念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还表现出了相当的不屑,但是几年以后一天,她走进了我的房间,找我讨了一个文胸,我到如今还记得,她的脸直红到脖子根,那悔不该当初的样子。
半月相处下来,卫念瑶来找我的次数与日俱增,二人相谈甚欢,我很是喜欢这个心直口快的卫大小姐,她更是佩服我“博学多才”,知晓诸多乱七八糟她闻所未闻的东西。就这样,我与卫念瑶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除了按时服用大夫开给我的血府逐瘀汤,我还自己多添了一味四妙勇安丸,淤血散得更快,不足半月,我的身体已基本复原,卫念瑶开始忧心起我以后的归宿问题来。
她想了一日,跑来跟我说想让我留在东院,我想起了那次卫其扬来看我时,一个劲儿地跟我诉苦说我不在的日子里,他被先生和他大哥修理得有多惨。面对他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我实在不忍将他一个人丢给那些枯燥无味的作业,便跟卫念瑶说这事不太成,二姨娘那边肯定是不会放人的。
卫念瑶憋了一口气,当时没有做声。哪知晚上她哥哥就走了进来,那卫灼然身着鹅黄色底襄着白色细边长袍,手持一把镶金玉柄的纸扇轻轻扇着,光芒耀目地走进了厢房里。
我这时才看清他的容貌,他面容俊秀,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那双眼睛甚是明亮,举手投足之间一股显贵而儒雅的气质不经意流露出来,俨然一副大户贵公子的模样。他初时还含着笑:“二小姐说想把你调到东院的药房来当差,你意下如何?”
原来是卫念瑶这小心眼,自己劝不动我,就把她老哥给抬了出来。我赶忙说:“回大少爷,这事儿恐怕得和姨娘商量一番,毕竟三少爷的早课一直都是奴婢在伺候着,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顶替奴婢的人……”
这不是借口,我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那圆头瓜脑天天缠着我的卫其扬,毕竟他才一岁起我就开始给他洗尿布了,也算是看着他长了六岁,还真是有些感情的。
卫灼然的脸色马上就沉了一分,定是不高兴我的推辞,他顿了几秒,又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事我自会叫人去回姨娘,明天就叫人把你的东西从西院搬过来,你以后就住到东院里吧。”
我还想再开口,却忽然想到那精于算计的林姨娘曾对我不怀好意的提醒,她知道我救了卫念瑶,还在东院住了这么久,不知会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利。
便不再反对,恭恭敬敬地给他福了一福:“既然如此,那奴婢就谢过大少爷了。”
卫其扬啊,只能对不住你了,如果以后有时间,我还是会来给你写作业的。
卫灼然见我同意了,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摇着扇子又出去了。
我则哼了一声,拿出方才被我藏在被窝里的文胸继续缝了起来。这个卫灼然小小年纪,却有些爱摆架子,不知是在这侯门贵戚的家庭长大的孩子少年老成,还是他天生就这一副臭脸。
半月之期转眼就过,到了我正式调入药房当差的日子,卫念瑶退了执事,亲自带着我走进了东院的药房里,仔细叮嘱了药房里恭恭敬敬候着她的药童和大夫们。
“她叫夏之,以后她就是药房的药童了,你们可得好好照顾她。”卫念瑶昂起她那圆圆的下巴,指着我说道。
那些药童们给她齐齐唱了个诺,马上又齐齐朝我走了过来,拉着我的手一口一个妹妹亲热地叫了起来。
我很明白她们是看我是卫念瑶面前的红人,所以争相来巴结我。我对这种场面甚感厌烦,便婉拒了这些人的诸多提议,比如帮我整理房间之类,自己只身一人来到下人房里铺好了铺盖。她们见我并不领情,而且不易亲近,就渐渐地对我疏远起来。
卫府的东院里的这座药房,最初是为大夫人的顽疾所设,珍藏着皇帝赏给卫相的各种稀世药材,日子一久,也开始为卫府的其他人看病,药房逐渐扩大,成了一座小有规模的家庭诊所。
药房里有两位大夫,五名药童,各行其事。我被分配去管理药材分类,这份差事虽然耗费脑力,但却免去其他药童煎药为烟熏火烧之苦,我猜大概是卫家兄妹替我安排的吧。
那日,孟大夫命一名叫做盼玉的药童来领药材,这名药童年约十六,长得有几分姿色,在药童里也属个鹤立鸡群的人物,仗着自己得孟大夫喜爱,平日里行事跋扈得很。这会儿,她把药方往我桌上一扔,神情倨傲,“夫人最近有些咳嗽,孟大夫命你把这些药给抓了。”
我没有看她,拾起桌上那张药房,仔细看了一会,就搭着凳子从身后的大柜子里取了些芫花、薄荷、芦根、山栀子,用纸包好后递给了她。
“弄好了,你可以走了。”我又坐回我的椅子上,继续整理起药材来。
盼玉眼睛一斜,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她大概为我对她那不咸不淡的态度感到很是不满,一把拈起桌上的纸包,迈着小碎步子走了。
这些丫头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对主子曲意逢迎,对地位比自己低的下人作威作福,我真为她们感到可悲,失去了自己最纯真善良的心态,不知人生还有何意义。我生平最烦这些惺惺作态的人,你想让我对你俯首称臣,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很快,盼玉又气势汹汹地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脸严肃的孟大夫。
“夏之,方才我明明把药方拿给你了,你还瞧了好一会儿,为什么还是少了一味甘草?是你做事偷懒,还是以为瞒一味药拿去外头卖了,府里查不出来?”
盼玉将那张药方摔到我的面前,大声喝道,眼中分明藏着一分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