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乱入天一角,误结相思愁  第四章 花开花落年复年(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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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美景夕阳红,坊间艳妓名翠彤。轻纱半裸遮玉臂,迷倒丞相卫景宏。”
    莲藕般的小手工工整整地把这四句诗写在宣纸上。
    “夏之,本少爷新做了一首诗,瞧瞧怎么样?”
    圆头瓜脑的小鬼把笔一搁,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我的眉毛似抽筋般的一抖一抖,“三少爷,您这是在哪里听来的?”
    “咦,怎地又被你发现了?”卫其扬的脸立刻羞得通红,他十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昨天跟张执事上街看热闹的时候瞧来的。”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三少爷,您知道这诗的意思吗?”
    “是不是夸赞我爹爹和娘的呀?”卫其扬一脸天真的看着我,“夏之你瞧,里头有我娘的名字‘翠彤’,还有我爹的名字呢!”
    “……”面对这样一张天真纯洁的脸我还真不好说什么,“三少爷呀,这首诗还算是小有名气呢,你娘和大少爷肯定听过的,你要是把它交上去,定会被他们发现你是抄袭的。”
    他圆圆的眼眶唰的就红了,“那怎么办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夏之姐姐,我实在是不会写诗。你今天就再帮我写了这作业吧,如果连你也不救我,一会儿哥哥和娘又要打我屁股了,”他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些害怕的神色,“上次我背诗出错了,哥哥就叫我把手伸出来,打了我十下呢!把我手板心都打红了。”
    每天晚上,卫其扬都得去东院接受他哥哥的例行功课检查,十天里有八天,他总是哭得一脸惨兮兮的回来的,然后跟我哭诉一通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有多严格,多凶狠。我总是安慰他几句,心里却有点好笑,这个什么大少爷吧,不过也是个十五岁的小毛头,却摆一副老先生的样子来管教他弟弟,严肃的外表之下,应是对弟弟的一片关心吧。
    但卫其扬这死小鬼也精得很,虽然一副憨憨的样子,但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装可怜,平时总是“本少爷本少爷”地说个不停,把我这个大他六岁的伴童丫头呼来唤去的。然而一到有求于我的时候,他就开始眨巴着他圆圆的眼睛亲热地叫我“夏之姐姐”了。
    一般情况下,作为丞相府的三少爷是不可能有求于我这个小丫头的。当然,每日下了早课,先生布置的“一日一诗”把他弄得愁眉苦脸的这个时候除外。
    今天,这光荣的时刻又来临了,我照老规矩,微微皱起了我的眉头:“可是三少爷呀,万一被姨娘发现了,夏之可担待不起呀。”
    我一边假惺惺地说着,一边侧目看他的反映。
    卫其扬依然中招,他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摇了起来,“夏之姐姐……”他巴巴地看着我,“这次你想要什么?”
    “就要……”我正得意洋洋地想向他讨一副笔墨纸砚,然而话说到一半,就突然了噤了声。
    我还记得两年前卫其扬开始上早课以后,我总是利用他向我求救的这些机会找他讨要一些少年的服装,或是一些精巧的吃食,托人带给还在家里给地主做童工的于狗蛋,又或是存上一些好东西,在我半年才有一次的假里兴高采烈地拿回家送他一大堆神秘礼物。
    于狗蛋的厨艺却是从我进卫府后就开始突飞猛进,大概少了心灵手巧的我以后,一个人的生活实在不好过。他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愣是将一把铁铲、一个大锅调教得服服帖帖,一阵翻云覆雨之后,一盘大白菜就热气腾腾的上了桌,跟娘亲做的一样香飘四里。
    每次回家,兄妹二人齐齐坐在桌前品着一大盘白菜时,我总会学着于狗蛋曾经叫我猜肉包子那样让他也猜猜我的礼物。
    不管我送他什么,于狗蛋都只会呵呵傻笑,然后说一句干巴巴的“谢谢翠花”,把我气个半死,他简直就像一壶永远也煮不开的水,孺子不可教也。
    哦不对,应该是一块永远都凿不开的石头。
    然而上个月我回家时,家里却没人了。隔壁的六子婶告诉我,那天村里来了一个看起来挺有权势的人,他看中了正在周地主家门口劈柴的于狗蛋,大赞其生了一副练武的好骨架,然后就把他带走了。
    于狗蛋只是交代六子婶告诉我别担心,说他终于能不拖累我了,还说以后出息了让我来享他的福。
    我呆呆地站在六子婶的院子里。
    我回想起那天香桃似乎跟我说过有个长得像于狗蛋的人在卫府外张望了好一会,我以为是她看错了,就没在意。
    哪里知道,这竟是他与我的诀别。
    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于狗蛋那个瘦弱的身影,仿佛看到那天他站在卫府的门前的情景。他紧闭着嘴唇,徘徊踟蹰了许久,却始终不敢来找个人来叫上我一声。
    于狗蛋其实一直都是个自卑的孩子。不仅自卑,而且愚蠢,甚至都忘了告诉我那把他带走的人究竟是谁。
    “夏之姐姐?”卫其扬清澈的童声在我耳旁响起。
    我回过神来,发现卫其扬正好奇地看着我,于是我苦涩地笑了笑,“我不要什么啦。我来替三少爷写作业吧。”
    他似乎发现我心情不太好,便收了声,然后从凳子上起来,让我坐下,自己则趴在桌旁伸出个圆圆的大脑袋定定地看着我。
    “夏之,你怎么了呀?”卫其扬见我不说话,也不动笔帮他写作业,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怎么。我暂时想不出来。”我随口答道,心头似一团乱麻,搅得我烦躁不安。
    想着于狗蛋,我心里一阵酸怅,又有些说不出的恼恨,终是提笔写下白居易的那首《邯郸冬至夜思家》。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我搁下笔,卫其扬把头凑过来状似认真地瞧着诗,可惜他仍然瞧不懂。
    “夏之,你去过邯郸呀?”他眨巴着眼睛问我。
    “没去过,随便写写,”我应付道,让他自己把诗誊了一遍,又向他交代了一番这诗的意思,免得他被他哥哥和先生盘问时露馅。
    卫其扬一个劲儿的点头,可我还是很不放心,我还记得他第一次要我帮他写作业的那天,先生布置的题目是读书,我想了一会,就把朱熹的那首《观书有感》写了下来。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我不过随手写了首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少年儿童人尽皆知的诗,没想到这朱某人的诗实在是做得太好了,姨娘一看就知道这么脱俗的诗不可能是她那榆木脑袋的儿子做的,威逼利诱之下,卫其扬眼泪汪汪地把我招了出来。
    当时我心里还颇有些忐忑,毕竟是第一次同二姨娘正面交锋,于是老老实实地低下头,猜她会怎么处罚我。
    素闻二姨娘心眼小,初见二姨娘那天,她正在屋子里骂一个叫香桃的小丫头,不过是因为香桃给她梳头时一不小心梳断了几根头发,当时我就觉得,这二姨娘心眼可真小,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还有就是,二姨娘长得真美。
    后来香桃告诉我,这林二姨娘是几年前卫丞相从外面带回来的,卫相从未对二姨娘出身做出官方说明,城中却有许多人称二姨娘是坊间烟花女子。那年二姨娘刚满十七岁,足足比卫丞相小了二十多岁,但传说其人长得貌美如花,烟视媚行,床上功夫更是了得,刚嫁过来的那几年里,卫丞相几乎是夜夜流连在她所住的西院,西院里张灯结彩,挂满了大红灯笼,那灯笼一个个都红得像一大片红色的祥云,含着一股温香的气味在这偌大的卫府里向四处迸发。林姨娘的肚子也很是争气,不久就生下了儿子卫其扬。
    然而好景不长,林姨娘正如日中天时,卫家大夫人突然生了病,卫丞相的心思又让大夫人的病给叼回东院去了。
    而今这西院的大红灯笼依然挂着,只是那红色却没了往日的温暖,如一片寂静的血光,冷冰冰地浮在那艳红的灯笼纸皮上。
    说起这大夫人,正是我刚生出来时那位说我他日必非凡子的华服女子,我对她还挺有好感,但我是西院的下等丫头,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身份尊贵的东院大夫人的。大夫人与卫丞相一样出生名门,乃前朝名将贺拔原长女,年轻时也是长安城里知名度极高的名门美人,但随着年岁渐长,自然是不如二姨娘貌美,现在又患了“症瘕”之症,其实也就是二十一世纪时所称的胃病,吃什么就吐什么,已经是人老珠黄,瘦得不成样子,尽管如此,卫丞相还是对卫夫人极好,二人伉俪情深,广为城中传颂。但实际上卫丞相到底是不是在做样子,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然而丞相到林姨娘院里来的时间却是实实在在的减少了。姨娘为此忧心忡忡,见美色已经不再起作用,她开始将精力放在了儿子卫其扬身上,可是这卫其扬实在是没有做文章的天赋,姨娘正为此事感到忧心忡忡的时候,我这个“才华横溢”的伴童丫头进入了她的视线中。
    出乎意料的是,林姨娘并没有对我发火,只是问我在哪里学会的作诗,我只好说是听先生给卫其扬上课时在一旁自学的。
    她探究地看着我,眼神莫测,我正惶惶时,她便让我退下了。
    从那以后,我给卫其扬代写作业的事她便再也没有过问,甚至还叫先生拿着一些诗去给卫丞相鉴赏,意在展示她儿子卫其扬是多么的有出息。
    我立刻就明白了,她是想让我给他儿子做枪手,从而搏得她相公的欢心。
    然而卫丞相对卫其扬突然变成神童这件事情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兴趣,大概是因为这卫府里已经出过一个神童了——大少爷卫灼然。
    卫丞相的二子一女中,目前看来当以长子卫灼然最有出息。卫灼然下月就要祝请十五岁生辰,其人英俊挺拔,面如玉雕,风度翩翩,是京城中有名的公子哥,有无数少女粉丝为之疯狂,其人气绝不亚于二十一世纪的偶像明星。然而这卫公子不仅有惊艳之貌,更有绝世之才。他做的一手好诗,每赋一首新词,总会为这长安城中少女广为传阅,争相阅读。
    如果说卫灼然之才仅止于写写情诗哄骗下发春少女,自然是换不得他老爸对他的这般喜爱。卫灼然不仅赋得好诗,更是有诸葛之才,常常帮他老爸出谋画策,如今当朝正欲实行的募兵制,即出自小小年纪的卫灼然之口。
    东院里还有一个二小姐,名唤卫念瑶,年芳八岁,听说她甚是刁蛮,除了这点,暂时还没有什么其他跟她有关的传说出现过。
    其实今年刚满七岁的三少爷卫其扬乖巧可爱,挺讨人喜欢的,无奈跟这光芒四射的大少爷相比,他实在是渺小了许多。
    这会儿,他又抄起刚才誊好的诗正儿八经地朗诵起来,模样甚是逗人。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卫其扬一手捧诗词,另一只手举向天空,一扫刚才那可怜巴巴地神情,脸上盈满了得意之色。
    这卫其扬有一大优点,那就是从来不会因为自己不聪明而感到伤心,每每我替他写好了作业,他就大声朗诵起来,完全忘记了这诗其实不是他自己写的。
    我看着他那可爱的模样,暂时忘记了于狗蛋的事情,于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之,你笑什么呀?”他又歪起脑袋看着我。
    “三少爷刚才的样子好俊哪。”我强忍着笑,弯腰做俯首状对他说道。
    卫其扬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居然伸手抚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眉头一挑,摆出一副自恋的表情。
    我想起他方才写的那首“淫诗”,万一被姨娘看到了可不得了,还是毁尸灭迹的好。
    我刚把它从桌子上拿起来,只听门口传来一声娇笑,“小宝贝,你这是做什么呢?”
    卫其扬放下手里的纸,高兴地叫了一声:“娘!”然后朝门口跑了过去。
    我如五雷轰顶,立马把卫其扬写着诗的那张纸往身后一塞,然后侧过身来,恭恭敬敬地对门口的方向弯下身子请安:“姨娘贵安。”
    只见一位美妇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玫瑰色锦缎长裙,额心一点朱砂美人痣,凤目顾盼流连,实乃光彩照人,明艳万分。
    卫其扬见他娘来了,开心地扑进林姨娘的怀里。
    “孩儿今日的诗做完了。”卫其扬抬起头看着姨娘,娇声娇气地说道:“孩儿可以去玩了么?”
    “先让娘瞧瞧再去玩呀。”姨娘笑盈盈地看着她那宝贝儿子。
    姨娘似乎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一脸紧张的我,只顾着和卫其扬说着些哄小孩的话。
    我松了一口气,缓缓地后退了两步,准备将那张纸扔到桌子下面去。
    “夏之,把少爷的作业拿来我瞧瞧。”姨娘突然抬起头来,对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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