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床上翻过身，安澜将坠子拎起来反复打量，浓郁的墨绿如深不见底的碧潭，宁静而神秘，让他越看越顺眼，他没有在脖子上挂东西的习惯，不过想到小璞帮他戴上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就觉得好像心情也被传染了，习惯的东西也是可以培养的嘛。
    安澜来到琉璃公馆几天也无所事事了几天，聂守玉在安澜安顿好之后就人间蒸发一样，当天晚上让人送了一叠资料过来后就没了消息，然后他的时间几乎都花费在陪伴北宫璞上，不过几天下来，并没有感受到他想象中厌烦或者无聊，相反这几天他过得很快乐，开朗好动的北宫璞让他尝到了已经久违了的最原始最简单的快乐，捉迷藏、玩具模型、超人扮演游戏的感觉几乎都要消失在记忆，都在这几天一一被唤起，而且他发现比起任性，北宫璞乖巧和体贴的时候反而更多，在他累的时候就喊休息，吃饭的时候还会把他喜欢的菜推到面前等等的举动经常让作为大人的他自叹不如，这样的“孩子”能不让他喜欢吗？
    现在看着桌子上那叠资料，心就不由一痛，那天收到文件袋的时候，他以为是课程表，直接就打开了，却意外地发现那不是一张课表，而是一叠资料，耐心地看完后，他明白了为什么北宫玖会有蓝色的眼睛，北宫玥何以成日穿着和风，连未见面的那个两个少爷他都有了大致的了解，但是最让他揪心是北宫璞那一页特别注明的“半年前因车祸后脑内淤血，导致智力下降到学前儿童程度”。
    “哎……”为什么会发生那么……这个人如果不是因为智力，几乎可以称得上完美了，真的是天妒英才吗？他想自己变得如此有耐心，就算牺牲了创作时间也不舍得看到北宫璞失望的样子，大概多半是得知之后的同情吧。
    手机伴着闪光响起来电的音乐打断了一室安静，安澜正在疑惑会是谁打来，显示的姓名还真让他有点意外，不过多少让他心情好了起来。
    “喂，什么风让大爷你想起打给我啊。”本来他还以为是老妈来打探情况咧，想不到是他那个从小玩到大，大学还是同一个寝室，毕业成功被国外企业录取的哥们，因为实在太熟悉了，安澜也习惯调侃起来。
    “听伯母说你找到一份干保姆的工作？”没有任何客套，一开口就是不客气的嘲弄，真的符合他的一贯风格，尽管对方看不到，安澜还是翻了个白眼。
    “去你的，沈雁，我现在是老师，这可是一份伟大的的工作，你懂什么……”语言不客气，但是心里还是开心的，住进了琉璃公馆已经三天了，虽然大家的对自己的态度都很好，除了北宫玥偶尔碰面会丢几个臭脸过来，但是他还是要有所顾忌，所以现在能如此放松不顾形象地说话，还是只有对自己的朋友才可以。
    “如果我不打给你，你就不打算联系我了吗？”对方没有接下安澜的玩笑，反而是抱怨起来，不咸不淡的语气让他听不出来到底算不算生气。
    “你大忙人嘛，怎么样，工作都还顺利吗？”沈雁跟他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学习体育一把抓，人缘又好，从小到大身边都没有缺过女伴，而且凭借出色的交际能力，长辈晚辈都很喜欢他，要不是因为以前是邻居的关系，自己应该不会跟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吧，不过他还是为有沈雁这样的朋友自豪的啦。
    “恩，你呢？跟大美女小姐住在一起感觉很不错吧？”
    “你听谁胡说的啊……”对方没有回答，但是安澜知道除了他那爱胡思乱想的老妈，不会有人把自己的构想当成事实一样跟别人说……
    “我到现在一个女的都没有见到!”
    “……”
    “这里的管家是男的，所有用人都是男的，连我的学生都是五个雄性……”他根本没有期待过会遇上一个什么梦幻大小姐，然后开展老土的恋情，跟有钱人扯上关系都是很麻烦的，他才没有老妈那样的情怀……不过要是那个北宫玥是女的，应该会漂亮吧？小璞的话，应该会是可爱型。
    安澜被自己奇怪的想法雷到了，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喂，在听吗？又在发呆了啊？”手机里传来对方不满的声音。
    “没有啊。”看来之前闭关太久了，整天容易神游，讲话都快不擅长了。
    “那你什么时候放假，出来聚一下吧。”
    “你回国了吗？”仔细想一想，沈雁是什么时候走的啊，自己也没有去送他，当时自己在忙着什么啊？安澜这才发现过去那一段日子里，他几乎处于信息隔断的状态。
    “没心没肺的东西，我不是说过我已经跟公司申请了现在亚洲区的总部工作吗？坐飞机两个小时就可以回到去了。”
    “那还是很麻烦啊，又不是很久没有见，你也不用跑来跑去了，我们都这么熟了。”
    对方久久没有回话，剩下的环境的杂音变得清晰，安澜耐不住喂了几声。
    “你都不会想见我吗？”
    “你在说什么啊？对了，我有一个学生因为以前车祸导致心智退回到了五六岁，沈叔叔不是这个方面的权威吗？可以帮我问一下吗？应该可以治愈的吧？我想知道日常相处里能不能做什么可以对他有所帮助。”搞不懂老友怎么忽然肉麻起来，他感到很不习惯，不过多亏这通电话，他都差点忘了老友可是医生世家，正好可以了解一下怎么和北宫璞相处，要是能够帮助他恢复正常，也算功能圆满
    “…………晚一点发到你邮箱吧。”
    “谢了！”安澜忍不住要夸自己，真是一个关爱学生的好老师啊，还没有正式上课就已经为学生着想了。
    “这两天要是有空，就出来见个面吧，我……”
    “等等，好像有人敲门，下次再说吧，拜拜。”本来就算被人知道他在打电话也没什么，但是这个时候会来找他的只有一个人——北宫璞，要是被他看到肯定会缠着要拿他手机玩的，这两天的相处他基本上是摸清楚这个人了，小孩子就是好懂啊~
    “又有什么事啊？”该不会有是要他讲故事吧，不过今天心情好，就直接答应他吧。
    “方便的话，我们进去谈一谈吧。”聂守玉越过安澜，直接走进房间。
    脸上顿时一阵火辣，安澜你是白痴吗，为什么就以为是北宫璞啊，要是是他早就会在敲门的时候喊哥哥了吧，白痴啊，刚才还用那样的语气说话……
    看到聂守玉已经坐下了，安澜赶紧关上门，深呼吸把情绪先丢到一边走过去。
    “那些资料你看过了吧？”
    “恩，我开始以为是课程安排，所以就直接打开来看了。”
    看到聂守玉没有表现出生气或者困扰，只是微笑，安澜的心又慢慢安定下来，这几天接触下来，虽然对这个人的印象一直在被颠覆，以为善良，又觉得很狡猾，玩笑的事情却又认真，很多矛盾的词语都同时出现在他身上，但是有一点却没有变，看到他的笑容总是会让人觉得安心。
    “那你也知道璞少爷的情况了吧？”
    “恩……”
    “其实招聘家教最主要也是为了璞少爷……”
    “那请一位相关专业的医生不是更好吗？”
    “已经试过了，可是璞少爷他很讨厌医生，每一次都会把请来的家庭医生折腾到自动辞职。”
    “…………”听到这个说法算是有一点意外，除了粘人之外，他从来没有接受到任何来自北宫璞的恶意对待，所以无法想象那个小狗发难的样子。
    “而且我认为璞少爷也需要一位能教他点什么的老师。”
    “恩，其实选一位有多一点教育经验的人比较好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到对方肯定的点头，安澜心底有点不安，就如自己说的，专业知识和教育经验都是他不具备的，所以一直无法理直气壮，就算随时被解雇，他也找不出自己值得被留下来的理由，本来离开的初衷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他也很奇怪，明明才几天，是什么时刻变得想留在那个人的身边了呢。
    “可是璞少爷选择了你，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愿意主动亲近别人。”
    “谢谢……”是笨蛋吗，为什么说谢谢啊，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已经渐渐熟悉的笑容又出现在男人脸上，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笑容还是男人说的话，安澜觉得心头一暖。
    “如果我一开始就把一切说明白，你应该并不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吧？”
    “也不是……”想不到对方会停在这里，而且还像是要答案似的看着自己，可是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哪说得出口“是啊”
    “所以一直有所隐瞒，真的很抱歉。”
    “我……”想否定的冲动不经大脑的就像往外蹦，由于找不到恰当的表达方式才被止住了，只要对方真心地道歉，他就会没辙，而且还是一个被自己年长的人，他怎么好意思啊。
    聂守玉严肃地将事情坦白，确实让安澜心中很多疑虑打消了，虽然他被算计了，但是也算是善意的谎言，他明白聂守玉这么做只是为了北宫璞而已，就像父亲为了孩子一样吧，他实在无法生气啊。
    “我们不是签约了吗？我可赔偿不起一千万，所以以后我会努力做好的。”
    虽然并不觉得人的轻重可以由金钱衡量，虽然以前自己口口声声说有钱没钱都一样是人而已，但是其实他总是习惯与这一类人保持距离，尤其是家境优渥人还要能力优秀那种，完美到让人不爽，总是会让安澜不自在，觉得找不到共同话题很麻烦，而且他老是粗心又不讲究，也给不了对方什么帮助，所以总是敬而远之，而聂守玉撒的小谎以及诚恳的道歉，让他看到了自己原以为完美的人其实也很普通，心里轻松不少。
    “是啊，我也是怕你突然反悔，所以特意加上这一条的。”
    “守玉叔…………”都说孩子离开了家才会意识到父母的存在，安澜已经习惯在这位优雅的男人身上寻找父亲的影子，尽管他清楚两个人天差地别，但是他觉得在与男人相处的时候，会有种和他那安静温柔的父亲在一起的感觉，充斥着不张扬的包容。
    “呵呵，说回正经事吧，虽然说你主要的工作是陪璞少爷，但是我还是有根据少爷们的需要制定一份课程表，课程主要是语言教学，不过如果少爷们有其他科目的问题，你应该也没有问题吧？”
    “恩，应该没有问题。”北宫玖跟自己同年，已经毕业了，应该不会有问题来请教他吧，剩下的都是高中的学生，想当年他也是以母校第二的成绩考上大学的，应该不成问题。
    “因为四位少爷的到来，我的工作量增大了，所以以后璞少爷的方面，就需要你多费心了。”
    “四位少爷的到来？”这话听得他有点糊涂。
    “只有北宫财团的继承人才会住在琉璃公馆，璞少爷作为长子嫡孙，是唯一的继承人，尽管车祸留下了后遗症，老爷也没有放弃过璞少爷，一直坚持请最好的脑科医生为少爷治疗，只是……”
    聂守玉说这番话的神情是安澜不能理解的复杂，他无法简单把男人的表情归纳为悲伤或者感动，或者是说他觉得在这之外还有些意料之外的感觉，像是在责备着什么，因为只是毫无凭据的直觉，所以他无法说什么。
    “老爷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璞少爷的治疗也没有起色，所以才会把其余几位少爷送到这里，作为继承权的候选人，如果到时候璞少爷还是无法治愈，就必须从四位少爷里面选出下一任财团继承人。”
    “那小璞会怎么样？”家族企业的混乱结构以及财产争端看八卦报纸都写得很多，作为读者而已的安澜往往一笑置之，但是此刻他却无法做到毫不关心，生长在平常家庭的他无法想象这里头的利益争斗会多凶狠，他唯一清楚的就是少年的处境非常不利，如果被设计，孩子般的他又怎么能敌得过？
    聂守玉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只是神色为难地看着安澜，好一会之后微微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玦大少爷和少夫人，也就是璞少爷的父母，已经死于那场车祸，我也不知道如果璞少爷失去了继承权之后会怎么样，但是我认为老爷会有所安排。”
    好像胸口被人猛捶了一拳，钝痛感在缓慢四散，那个笑得如此欢乐的孩子已经是孤儿了吗，甚至可能本人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事实，安澜用手捂住嘴巴，说不出话来。
    可是他只是个外人，就算现在也算是琉璃公馆的一份子了，就算未来的两年他还会生活在这里，就算他跟那个人如此接近，到头来期满他就会走人，大可不用担心介意，反正不管结果如何，也不会牵连到自己，可是为什么他却无法将听到的话当作无关痛痒的饭后八卦呢。
    “不用担心，老爷很宠爱璞少爷，他不会放着他不管的。”看到安澜起雾了双眼，聂守玉有点意外，仅仅是听说都会忍不住心疼的人，是不是太善良了，他忽然怀疑自己当初选用这个人的决定是否恰当。
    “厄……抱歉。”男人拍拍他肩膀的动作才让他发现自己太超过了，对于北宫璞而言，他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而且就算结果要往什么方向发展，他也无能为力，自己是不是太容易情绪化了，反而还让聂守玉来安慰自己，意识到这一点让他觉得更尴尬了。
    聂守玉没有再多说什么，寒暄几乎休息晚安之类的话后就离开了，可是安澜却觉得也许这一晚并不能平静入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