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酡回至住处，尚凝以自心口缓缓呼出颓弱之气，顿觉舒畅几分。偷看了屋内的沈婆忙正了身子走进。
    “沈婆。”
    尚凝以笑的天真，只心底依旧泌泌的流着痛，隐隐噬骨。
    “哎。”沈婆慈笑，转身看了尚凝以眉眼舒展，“今怎么回来这么早？”
    “嗯。”尚凝以向前走了一步，拂了桌边道，“我跟墨卿说明天我们就走。”
    “这么快？”沈婆不自觉浅皱额头，“他同意了？”
    “嗯。”
    眉间掠过点点哀思，只觉心底收地更紧，空荡荡的。
    “哦。”
    沈婆亦深思般点眸，看不出喜乐。
    “沈……”尚凝以忽抬起眸来，只眼底尽闪烁出令人捉摸不透的色彩。
    “嗯？”
    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再言。咂舌顿了一顿，尚凝以方又浅笑起来。
    “只我们两个，过安静日子好吗？”
    沈婆看着满面欣然的尚凝以，心里竟狠狠抽搐了，垂目惶然叹气，愀然负手转过身去。
    “沈婆。”尚凝以看着身形略微佝偻的沈婆，心里更加簌寂。缱眸走上前，以手扶住沈婆的肩，轻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身份，以真面目示我。”
    “你……”沈婆轻颤，侧身看了尚凝以，“你知道了？”
    “不论你想怎般，告诉凝儿婆婆的真实身份好吗？”
    尚凝以眉点闪烁，眼角竟不自觉沾湿一片。
    “傻孩子……”沈婆亦湿了面，转身盯了尚凝以仔细看了又看，半晌方缓缓抬手，自耳垂处狠撕了一撕，只听得兹兹声响，一张浅膜便随了指尖轻轻滑下，转瞬露出一张艳丽明朗的妇人面庞。
    “沈……”尚凝以狠瞪着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脸慢慢清晰可见，张口只还未吐字泪珠便似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滴落。
    相视无言，尚凝以终是哽咽了音色轻喊一句，“沈娘。”
    “涵儿！”沈婆亦痛哭失声，伸手抱住尚凝以苍然落泪。
    “沈娘，你还活着？”尚凝以心底发酸，抚了沈娘的头发轻问。
    “嗯，还活着。”沈娘把亲昵的头偏向尚凝以脖颈处哽咽道，“沈娘命大，毒不死的！”
    “那……”尚凝以忽抬首惊惶的看了沈娘，眼神透出一丝亮光来，“我娘呢，也还活着是不是？”
    “傻孩子……”沈婆早已泣不成声，拍了尚凝以肩道，“沈娘会武功，待他们走了才把毒逼出来，只再去看夫人时早已断过气去……”
    瞬时黯然，尚凝以心底又恍似针扎一般，迷离了眼神任泪水盈了满面。
    终究，逃不过。可笑的宿命，往往以最歇斯底里的方式向她们翻出最后一张命牌！
    “沈娘。”尚凝以垂目，安慰道，“沈娘活着就好。收拾收拾吧，我们明天就走。”
    “凝儿……”沈娘忽抬首看向尚凝以，“你难道不问沈娘为何这般瞒你么？”
    “沈娘。”尚凝以睫眸温软，拉了她的手轻道，“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吗？”
    “你不想？”
    沈娘一脸惊愕，不解看向尚凝以。
    只尚凝以轻笑，眼神里却透出哀思来。“凝儿想有何用，本是罪人，难不成还有翻天的本事？！”
    说罢复又把手紧攥了攥，满目清谨。
    “沈娘，凝儿只想安于乡野，过清净日子，好吗？”
    心底忽地又吃痛起来，只是不忍，眼睁睁看着沈娘在剩下的日子里还要继续颠沛奔波！
    半晌。
    沈娘终是自胸口轻吐一口气，正身道：“好，沈娘答应你，明就走。”说罢复又紧看了尚凝以一眼，面色温卓，“你且等我一等，沈娘办完此事就了无遗憾了。”
    “嗯。”
    尚凝以答应的畅快，待沈娘走远睫眸处却又宛然滴落下泪来，只是痛的紧，难于呼吸，郁结在那处，直堵的自己生不如死！
    书房。
    沈谦素推门而进，迎面抵向韩墨卿，脚下运力，只瞬间便踱到他身前。
    “终于肯露面了。”
    韩墨卿并无丝毫动乱之意，只说话却又这般冷绝起来。
    却见沈谦素冷笑一声，不屑道：“本是老婆子一个，哪来露不露面之理？！”
    “怎么活过来的？”
    终是抬首，韩墨卿眯眼盯了她看，眼神处深不可测。
    “哼！劳你忧思，老婆子命大不死，不过，即使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谦素字字如铁，透着痛恨咬牙切齿。
    “明天，你也走？”
    韩墨卿揉了额头，清诀道：“涵儿，却是该让人照顾的。”
    “是。”沈谦素似乎也垂下眼帘，只一听得她的名字心里就隐隐软下几分。
    “当初来王府，本是想找到证据，看你是不是真正的主使，只限于老婆子没你武功高，偏你时时又在书房才难于下手。如今，涵儿说够了，不想再纠缠于此，我本就性命难保，涵儿是我一手看大，她的心愿，我当了了才是。亏你对她不甚亏欠，不然，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一起！”
    沈谦素不自觉瞪了眼，恨恨看了韩墨卿，指尖握拳愤然道。
    “当初……”
    韩墨卿似乎也瞬时沉溺在过去里，眯起眼来回忆着当时种种。绝然俯视，看着跪了满地的家眷，他心里亦曾是那般抽搐。梨花雨羡毒，如此美妙的名字却有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惊惧，只一滴便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斟满一杯杯，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颤。只是，父皇的命令，不遵即反，他又怎奈何的了。一个个绝望却又决绝的眼神，即是他看着心底竟也泛起波澜。
    或许真是应了涵儿母亲的那句话，他至现在都不愿亦不敢回想，触目惊心，虽没留下一滴血，却是他所见过的最血腥的一次。
    你的手在流血。
    沈宝衡唯一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却是让他浑身惊颤了一番。自持如他，竟也有被吓到的一日。
    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神，因了涵儿，亦因了那份自知与良心。努力保持自己的绝然冷索，只，一句话，还是让自己败在了这个宰相夫人手里。
    手在流血。他知，却是流了血的，泌泌的淌着，自指尖骨节处簌簌而落。鲜红刺眼，直扎得眼痛。一千三百八十口，株连九族，如此罪名，他何以担当！
    他甚至都不敢再想他的涵儿。
    他亦知，宰相夫人之意，明了在对他说，你配不上。
    再也配不上，那个天真善良带些任性骄傲俏皮高贵的涵儿。
    “你想怎样？”
    韩墨卿终是淡下眼眸苍白的问。
    “还能怎样？”沈谦素亦冷笑一声，瞥了他一眼，“老婆子死期快到，再也找不到凶手。只是涵儿想过安静日子，老婆子也无法。自小我最是疼她，当也在死时如了她愿。”
    “嗯。”韩墨卿略微点首，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老婆子明天就走，你且放心，此事我不会与涵儿一言。只是你要记得，找不到主谋，我死也不会甘心。当初你既与老爷关系甚密，看在涵儿的面上更要帮着找出真凶。只，若真是你做的，我做鬼也定放不过你！”
    沈谦素狠狠捶落桌角，直把边缘捻出碎末来。
    大出一口气来，沈谦素转身，看了漆黑的夜色，真真如了自己心绪，杂乱纷扰却又无奈的苍白。
    前路太远，竟不知，要如何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