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总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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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8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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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久成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被封了个王爷。有个疼在手里的儿子安怀知,是个令人头疼的小王爷,仗着嫡亲出生,肆无忌惮,任性妄为,小小年纪对王府的仆人管家呼来喝去,不把家里折腾得鸡飞狗跳那就让人觉得这一天还没过去。
都说一物降一物,凡人都有个克星。安久成的王府原有个家乡旱灾投奔来京城找活路的管家叫郑为先,带着比安怀知大了几岁的儿子郑秋。郑秋刚来王府时,七岁的年纪,那时府中上下没一个人不忌惮安怀知,就连他的哥哥姐姐见着自己的弟弟都要远远避开。也不知是郑秋没心眼,看不出这王府的阶层,还是郑秋故意就不买安怀知的账,只是像个一般下人对待主子一样,不卑不亢。安怀知不乐意了,打也打过,柴房也关过。一次,竟然哭诉着到郑为先面前职责郑秋欺负他,于是安怀知看到了一场父亲狠狠打儿子的戏码。这以后以为郑秋能对自己奴颜了吧,谁知郑秋基本没变过态度。变得倒是安怀知自己,能发现个与旁人不同的郑秋,就把他当了偶像,前后喊着“小秋小秋”,郑秋也不烦不恼,也没记着以前受折磨的仇,还挺乐意带着这小王爷玩耍念书,这真让府里的人大惊失色。
只是以后有什么麻烦事了,镇不住小王爷了,大家想到的就是郑秋,这下子有了郑秋,安怀知倒也不是那么闹腾。
这郑为先也非池中之物,不甘只做一区区管家,郑秋十二岁那年,带着积蓄离开了王府,白手起家,走上经商之路。
安怀知十岁不到,已经黏郑秋黏得紧,怎么也舍不得这个“小秋”。第二天发现郑秋不见后,摔碗砸家具,绝食哭喊,安久成最后舍不得,只得让下人带着小王爷去找郑秋。
安怀知在一个乱七八糟有一堆人合住的院子里看见郑秋在念书,二话不说冲上去抱住郑秋的腿就哭闹:“小秋,小秋,回去嘛,他们怎么都说你走了呢?是不是父王让你走的嘛!”
郑秋也被突然造访的安怀知惊得吓了一跳,看着这小孩鼻涕眼泪都抹在自己衣物上,忙着推开:“小王爷,你干嘛呢,我和爹是自己出来另寻路得,不是王爷赶走的!你快回去,这里哪是你待的地方?”
安怀知听是他们自己主动离开的,更伤心了:“我哪里不好嘛,我一定不闹了,以后对小秋好好的,回去呀!”
郑秋哭笑不得:“不是你不好,怀知很好很听话。”
旁边的仆人看着这情景也插话了:“郑秋,你和郑管家离开之后,小王爷不吃不喝,还乱摔乱砸,王爷心疼得不得了,我看你还是回王府吧,要不小王爷肯定静不下来。”
郑秋低头看着哭成花脸的安怀知,对着陪同的仆人说:“这怎么行?我爹一人出来生意刚刚起步,我得帮他分担点,王府我们是指定不会回去了。至于小王爷……”
郑秋想了想,摇了摇安怀知,说道:“怀知,要不你以后想找我玩了随时来,我陪你好不好?”
安怀知还是不依,劝也劝了,哄也哄了,都没辙。最后郑秋也烦了,吼道:“不行就算,以后也别来找我!”
这下子仆人愣了,安怀知也不哭了,知道这是小秋生气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仆人反应过来,指着郑秋说:“你,你好大的胆!敢这么和小王爷说话!”
还没等郑秋辩解,安怀知拉着仆人的袖子,往门口扯,带着重重的哭腔,嘟囔着:“好嘛,好嘛,我不闹了,以后想小秋才来找你玩,小秋不生气,我走了,小秋不生气……”
那稚嫩的带着委屈的声音,任谁听了都忍不住想安慰。那仆人更是惊讶,什么时候看到过这样的小王爷啊,这郑秋究竟有什么魔力?
郑秋也不挽留,重新拿起书,入神地看了起来。
那以后,安怀知完全把郑秋的家当作半个家了,天天往这儿跑,即便是年岁的增长也未曾改掉这习惯。也正是这样,亲身经历了郑为先一路拼搏打到手的天下,见证了郑秋一次比一次富华的府苑。
然而郑秋十五岁那年,当布庄、酒楼、粮店都开始步入轨道,郑为先却因为多年积劳成疾,病倒了。还没真正享受富裕带来的无忧生活,在病榻上微弱地交代身后事,指点生意上的要领,嘱咐了儿子要好好操持家业,挣扎了几天后,就这么丢下独子郑秋,撒手人间了。
守灵的那几天,王爷虽没到场,却指派了府里的人来看望郑秋。然而十三岁的安怀知愣是不管爹娘的劝,跑来郑府找郑秋。
还没进灵堂,就听安怀知扯开了嗓子哭着跑到郑秋面前。披麻戴孝的郑秋跪在郑为先的遗体前,看着安怀知又在自己面前鼻涕眼泪一把抓。边哭还边说:“小秋,你别哭啊,坚强一点,郑叔离开了,他留下的可都靠你撑着了。你这么伤心,搞坏了身体,郑叔在天之灵怎么安息啊!小秋,小秋你节哀啊……”
一旁的郑秋恶狠狠地盯着自顾自说的安怀知,压制着怒气不理他。
可这时间一久,安怀知小王爷完全没有停下来闭嘴的迹象,郑秋只得很生硬地说:“小王爷,从头到尾在哭的一直是你吧!”
安怀知抬头看着郑秋,脸上虽然有看得出的憔悴与狼狈,但果然没什么哭过的痕迹,也抹了抹眼泪:“我就说小秋很坚强嘛!”
郑秋碍着面子和场合,不好发作,只得拱手作揖:“谢小王爷关心。”
在王府下人的左劝右导下,安怀知只得呆了一会儿就和郑秋告了别。
直到郑为先下葬那天,郑秋也不曾掉下一滴眼泪,看着父亲就这样被埋在土下,曾经的音容笑貌仿佛不曾离去,但真真正正天人两相隔了。深深地吸气,然而放不下的重担依然在肩。秋天那阵清冷的风吹过,郑秋知道,以后自己是一个人了,一个人学会承受寂寥和孤独。
回家的路上,郑秋思量着明天请几个下人,好打理府中的日常生活。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发现大门没关严实,想想大概出门疏忽了,就没在意。
等黑灯瞎火地摸到自己的屋子,郑秋觉出不对劲了,接着院中的月光,郑秋看见自己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脑袋顿时混乱了,想退出去找些武器防身,免得是盗贼什么的。
可是那人倒在自己的床榻上,也不动弹,于是壮胆上前看个究竟。
“小秋,是小秋吗?”听到动静,那人开了口,郑秋才安了心,原来是安怀知。
没等郑秋一阵教训,安怀知跳下床抱着他,带着哭腔埋怨道:“小秋你怎么才回来,屋子里油灯也不亮,吓死我了呢!”
郑秋推开安怀知,又点亮油灯,冲着安怀知吼道:“我还没说你呢,这么晚跑来干什么?下人呢?”
安怀知的脸上尽是委屈,还没来得及辩解,郑秋又是一阵训斥:“我现在要接管爹留下的生意,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再陪你玩了。我不是你,你有家世,有财产,而我一旦松懈,就只得当乞丐!”
安怀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道:“小秋你别当乞丐,到王府里,我来养你。”
要是平时,郑秋一笑了之,可是如今郑秋真的开始要面对一个人独撑大局的形式,听安怀知这么明显收留的意思,无论是童言无忌还是什么,觉得一阵恼火,立刻就发起来:“让你养着是怎么一回事?安怀知你别再烦我了,我现在真的很忙很累很疲惫,不像你这个无所事事的小王爷!”
说着拉着安怀知出了房门,甩开他后问:“你的下人呢?叫他们出来接你回家!”
安怀知拽着衣角不说话,这时郑秋才看见安怀知穿的是睡衣。
“你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穿着……”郑秋问。
“我,我是,夜里偷偷跑出来的,我怕小秋晚上一个人睡觉会害怕……”安怀知解释着,偷偷瞥了郑秋一眼,见他不说话,赶紧又说:“小秋,你别生气,我,我这就走,小秋,你别气我……”说完准备冲到大门口。
郑秋没说什么,只是一把拉住安怀知,抱在怀里,真的,什么也说不出,两个孩子静静地站在月光下,就这样抱着。
小时候,安怀知就怕黑,晚上都是要有人陪同睡在屋内。他一个人,一个人却在夜晚跑了三四条街,来找自己,因为担心自己害怕这个没有其他人的家。自己还说了那么多话伤了他呢!
晚上,安怀知睡在床上,拱进郑秋的怀抱,郑秋搂着他,问:“怀知,生气吗?”
“生气?生小秋的气吗?”安怀知已经有些困了。
“我一开始那么骂你,你没不开心?”
“是我不对,我最怕惹小秋生气了。”
郑秋不说话了,安怀知对别人是怎样的骄纵,自己是看在眼里的,唯独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异乎寻常的小心翼翼,不仅让旁人惊讶之至,连自己现在都不得其解。
郑秋拍拍安怀知的背,说道:“睡吧,明天得早起把你送回王府,别让人以为他们的小王爷被绑架了呢!”
安怀知嘟着嘴:“我被绑架,开心的人多呢!”
郑秋也笑出了声:“这你知道啊,你也有自知之明嘛!”
秋夜,月光如水,丧父的那一夜以为自己会有压力,今后的路会走得辛苦劳累,可是一切并不是这样消极,正如现在,怀抱着安怀知的郑秋甜甜地入睡,这一个秋夜,暖入人心。
六年说长不长,从离开王府到现在,安怀知出落得更加可人标致,与外貌相反的是,郑秋不在的场合,性子也更加的恶劣。郑秋也把家里的产业打理得仅仅有条,安怀知更是把郑秋的家当成自己的半个家。
如今,安怀知站在跟王府有得一拼的郑府前,兴冲冲地指挥着身后的一票人把一个箱子抬进郑府。书房里,喝着茶看着账本的郑秋,看着安怀知兴师动众见怪不怪了,直接让人把箱子抬去了储物室。安怀知见郑秋这态度,指着郑秋说道:“小秋怎么这样啊,带给你的好玩意儿,你都不看看,枉费我一番好意。”
每次皇上赏赐什么奇珍异宝给安久成,安怀知就从老爹那儿要来一些,自己没什么兴趣,全给郑秋送来了,几年来,郑秋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到现在的无所谓,安怀知送礼的积极性从未消减过。
“我这不是要以后好好鉴赏嘛!”郑秋头都不抬,随便敷衍一句。
“算了算了,也不是头一次见你这态度了。”安怀知转了话题,“今天来是要告诉你,我要随李师傅外出游学一阵子。”
郑秋一怔,放下账本,看着安怀知问道:“游学?”
安怀知没见过郑秋会对自己的事情有现在这么大的好奇,立刻来了兴趣:“是啊,是啊,我爹说我得外出长些阅历,吃些苦头,要不成不了材。就让一直教我功课的李师傅带着我外出游学。”
“多久?”郑秋问得很干脆,甚至有点不像他漠不关心的风格。
“小秋是舍不得我吗?”安怀知见郑秋这反应很兴奋。
“多久?”又一次,很干脆。
安怀知撇撇嘴:“舍不得就说嘛!大概半年吧!”
沉默一阵后,郑秋突然开口:“这么说有半年没人烦我了?”
半年,是不是必须得做些什么改变一些现状?郑秋知道不能再犹豫,年纪越大,有些坚持开始动摇。自己明白,安怀知还不明白。
信件总是每月如期到来,洋洋洒洒,交代着自己的见闻,字写得歪歪扭扭。这一次所谓半年的游学,安怀知离开了八个月。
所以当安怀知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有些改变在等着自己。
安怀知依旧是安怀知,回了府匆匆问了安,就指挥着下人抬着几箱的东西向郑府走去。
安怀知兴奋地在郑秋面前一一解释这些在外地看到的奇异物品,郑秋没有像往常一样一概不闻不问拉到储物室,而是微笑着耐心听着安怀知的介绍,时不时还把玩询问。安怀知没觉察出什么异样,看见郑秋,已经是开心不已了。
“相公,是小王爷来了吗?”这一生轻柔娇嫩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安怀知听着称呼,第一次这么敏感地察觉到自己不在京城的八个月,郑秋变了。
安怀知脸上的笑容褪去,转身就见到一身粉衣的娇弱女孩。连转向郑秋做出询问表情的动作都那么僵硬,郑秋放下手中的器物,笑容满面地去扶那个女孩,说道:“小珍,都有身孕了,怎么还随便走动?”
安怀知依旧愣愣地看着郑秋温柔地扶着口中的小珍坐在椅子上,直到郑秋转而向安怀知解释:“这是我娘子,小珍,我们六个月前完的婚。”
郑秋幸福满足的表情尽显脸上,安怀知直到自己才一走两个月,就是郑秋大喜的日子。心里说不出来的悲伤袭上心头,一时竟有些气喘难平。
“怎么,怎么不等我回来,就办了喜事,连,连小秋的喜酒都没喝到……”嗓子干涩,但也说出这样不太失礼的话。
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郑秋也已十九,早该娶妻生子。只怕以后自己上门多加叨扰也不太合适了吧!
“选了黄道吉日,恰巧你又在外。”郑秋解释。
是吗?几个月都不能等我吗?
“哦。”安怀知一时语塞,觉得此时尴尬。
安怀知不想久留,匆匆拜别:“那我先走了。”也忘了向新娘问候,离开郑府。
郑秋望着离去的背影,收起了笑容,这样做,目的真达到了吗?
第二年,发生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安久成的亲哥哥也就是当今皇上病逝,皇位传于嫡长子安庆炀,然而这个原来的太子爷荒淫无度,虐杀成性,残暴不堪。
第二件事就是,郑秋家里添了一个女儿。举家上下,无不欢欣庆贺。
自从安怀知知道郑秋成了亲,就不怎么去郑府了。即便有几次也是郑夫人盛情邀请要认识这个小王爷。安怀知想见郑秋,但在郑夫人面前见了郑秋,只是难以抑制地怅然若失。
这种迫切的思念和厌恶,即便是安怀知这样毫无心眼的人,也知道自己错过了一段自己可以把握的感情。
真的,应该是爱,现在才如此明确,可悲更觉可笑。
所以,即便是郑秋得了一女儿,自己也派人送去贺礼,道歉不能亲自前往。是不敢,你的幸福你自己一手描绘,我的呢?
都说安小王爷变了,脾气变了,性子变了,以为是成长的缘故,变的还有身体,越发虚弱,原先游学在外,染上未知名的疾病,差点一命呜呼。后来找到良医,经过用药,不多久也就痊愈了,又开始活蹦乱跳。可是谁知留下病根,一到秋天这种易得病的季节就常常高烧,甚至昏迷。郑秋来看过他,迷糊中,小秋焦急的眼神在脑中的印象尤为深刻。
时间流逝,安怀知在自己病痛中挣扎煎熬,本是秋收的季节,但人间的百姓却同样在暴政中痛不欲生。当今皇上横征暴敛,荒淫无度,大兴土木,就连本该繁华的京城都日渐萧条。
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安怀知隐约知道,这个国家酝酿着一场政变,而那个领导者正是自己的父亲。
本身就握有重权的父亲,伙同掌管全国一半军队的镇国将军李长奇,在这个秋季围堵了京城,安久成亲自带一队人马杀进皇宫,软禁了自己的亲侄儿安庆炀,将这个国家的至尊宝座得到手。
第二天,百姓知道国家易主,但依旧姓安。
安怀知随即被封为太子,身份的变化只在一夜之间,而安怀知还是在病榻上得知的这一册封。
秋天过去,安怀知的身体也渐渐好起来。身在皇宫,不论是想与不想,都不是轻易再能看见只是一介平民的郑秋了。这样也好,幼时到现在的执着好像有了放开的理由。安怀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真正要放开小秋的一天。
以为这个叫郑秋的从此以后只是过客,把他留在记忆深处。但若不是身边的小琳,永远不知道,郑家已经发生巨大变故。
小琳是从小服侍安怀知的侍女,从安王府到如今的皇宫深院,一直把安怀知当亲弟弟来看,安怀知身体差不多的时候,小琳道出了实情。
郑秋小女儿降生不久,全家上下几十口人除郑秋打入地牢等候发落,其余发配边疆。
安怀知跌跌撞撞跑进御书房,自己的父皇缓缓地抬起头,声音淡而镇静:“怀知……”
“为什么?小秋……郑秋他做了什么?”声音早已失却平常心。
“怀知,现在你是太子,不久之后,天下都是你的,郑秋他凭什么让你你慌张?”
“郑秋究竟怎么了,你要关他,还要杀他!”从来不敢打断安久成的话,今天的冲动尤为冒然。
“你不知道吗,怀知?其实你是知道的……”
安怀知也只是隐约猜到,在策划谋反的一段时间内,安久成拉结京城内富商,要他们提供资金,充当军饷,以资军队。
然而像郑秋这样凛然的诗书文人,长久以来受到儒家正统思想和伦理的熏陶,一根筋到底,哪里能支持叛逆谋反这样的政变?
江山还没易主时,面对郑秋决然的拒绝和毫不留情的痛批,安久成忍下了。等到安久成真的坐定江山,一系列罪名就加在诸如郑秋一类当初拒绝出金的商人、文人甚至是官员身上。
“不能放了他吗?”
“不能。”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安怀知原以为这已经过去。
“怀知,你不明白,威严必立,此时刚即位,不杀鸡儆猴,何以立足?”
“威严,你以为你是怎么来的威严!谋反叛逆,百日之后你拿什么给皇叔叔交待!”安怀知转身离开。
安怀知去牢狱中看望郑秋。昔日俊朗的容颜在枯草堆中显得憔悴不堪。
还是郑秋先开口了:“太子殿下的病好些了吗?”
安怀知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抿了抿嘴,望了望郑秋,转身离去。
安怀知不再要求放人,安久成也只是以为他想开了。江山将来也是安怀知的,根本没必要因为一个旧友,父子成仇。然而,安久成看淡了怀知对小秋的感情。
刑部称郑秋招供了,谋反国家的罪名最终定下。
那一夜,安久成的寝宫遭袭,安怀知剑逼自己的亲身父亲退位,软禁在只有安怀知知道的深宫院所,而自己连夜急召朝廷重臣,宣读所谓太上皇诏书,安怀知成为最无上的存在。
理由不为野心,不为权力,只是想救小秋,如此而已。
只有权力,才能让安怀知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在乎的人,不被伤害,不会蒙冤。
那个秋天,又是一场隐蔽的政变,百姓不知,连有些官员都惊异早上怎么又换了君主。
可是,之后的日子安怀知仿佛又中了魔咒一样,身体状况急剧下降。下了朝只能躺在病榻上,处于昏迷与清醒的交替中。
迷蒙中,知道小琳带来的人是谁时,脸上有些许安慰。
“皇……皇上……”称呼有些别扭,安怀知听着,有清醒的意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小琳轻轻说道:“郑大人,您就陪陪皇上吧,我先退下了。”
安怀知听见小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静静地感受着身边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
有多久,多久没有与你如此相近了呢,小秋?
安怀知意识开始模糊,知道自己又要睡去一段时间了,可是,舍不得,好不容易小秋来了,这么地贴近自己。
“怀知,我多想这么叫你,现在也只有这时候,我才能不用顾忌地喊你的名字。”郑秋淡淡地说着,“你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为了我吗?”那种无奈和忧伤通过紧握着自己的郑秋的手传递到心里,“可是我们,真的越走越远了呢……怀知,我后悔了,怎么办?”
不知道什么意思,安怀知想用仅剩的意识去想明白这话的意义,但是最终在挣扎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小秋的身影,小琳在远处忙碌,没有在意到自己的清醒,刚想叫她,就看见窗外黄叶散尽的枝桠,光秃秃,毫无生气,秋风吹过,那种萧瑟的寒冷比冬天更加让人寒冷,或许是心寒。
“皇上,您醒了?”小琳急匆匆跑来床边,垫起枕头,让安怀知起身坐起,又交代另一名侍女去热汤药。
安怀知问:“郑秋,他来过?”
小琳停下动作,问:“皇上您知道?”
安怀知点点头,又说:“他人呢?”
小琳回答道:“郑大人被释放后,我带他来见过你,您那时没有清醒。后来郑大人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说会回府收拾东西,或许会回老家重新发展。”
就这样吧,离开了,忘记得会不会更快一点?
可是,真的想,看他最后一眼,就最后一眼,送他离开。
身边只带了贴身侍卫,站在败落的郑府远处,静静地看着一些人进进出出将一些什物搬运在门口的马车上,而马车旁站着的就是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小秋,我就这样目送你离开。
那个家早在冤罪里败落,轻而易举几年来的打拼在权力的打压下灰飞烟灭。安怀知很内疚,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亲手毁了郑叔和小秋的努力。
以为可以远远地看着就好,直到郑秋毫无预料地转身,目光未曾有偏差,就落到自己身上,顿时,安怀知有点不知所措,倒是郑秋那云淡风轻的一笑,让安怀知安定下来。
安怀知走了过去,路并不长,但好像走了很久,来到小秋身边,笑容依旧留在那人脸上,还有那柔和的声音,与记忆无差:“皇上怎么亲自驾到了呢?”如果没有那个“皇上”的称呼,安怀知或许会觉得日子真的回到从前。
“请我进去坐坐吧!”安怀知向曾经熟悉的院落走去,依然是秋天留下的一排萧瑟模样,只是风,好像暖了一点。
郑秋跟在身后,默默地不出声。只有脚踩在落叶上的“咔嚓”声。
安怀知开了口:“你要走了吗?”
郑秋接道:“对于重振家业,我已经力不从心,太累了。还是回到家乡做些小生意,足够过活就行了。”
“郑……郑夫人和女儿呢?不是都赦免了吗?”
“小珍她,在发配边疆的途中染上疾病,离开了……出身娇贵的富庶小姐,怎么受得了那种苦?孩子我先行送去老家让邻里照顾着了。”郑秋的言语悲伤而疲累。
“对不起。”很轻。
郑秋没说什么,只是继续走着。
“在京城,没有什么留恋的了吗?”
“还有什么留恋的吗?”
又是一阵沉默。
“什么时候走?”
“明天凌晨就出发”
“哦。”
当晚,安怀知又一次病重,意识清醒,未曾昏迷,但却意外地咳嗽不止,心口更是裂开般疼痛。小琳在一旁看得心疼,太医忙前忙后,未见病情好转。
“琳姐姐,我想见小秋。”安怀知疼痛之余,字字句句说得艰难。
小琳听了,毫不懈怠,连夜赶到郑府。大门没关紧,小琳推门而入。
一片空荡的郑府,只有郑秋的书房的灯忽隐忽现,小琳不敢怠慢,跑着去敲书房的门。
房内,心绪难以平静的郑秋在油灯下捧着书,也看不进几个字句。就听急促的敲门声,放下书去开门,见是小琳,甚至有些期待得到实现的欣喜。还未来得及询问,小琳开了口:“郑大人,皇上病重,找您入宫,想要见你。”
郑秋有些发愣,怀知,你的身体现在怎么这样虚弱?
床上是半撑着身子的安怀知,咳嗽已出了血。小琳等不及通报,就急急带着郑秋走进了寝宫。
郑秋看见的是双手支在床上的安怀知,脸色蜡黄,咳嗽不止。他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小声喊道:“皇上……”
安怀知做了手势,让旁人退下,小琳领着太医、侍女离开了,安怀知还不能平整呼吸。
郑秋上前,扶着摇摇欲坠的安怀知,不知说什么。
“小秋,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后悔下午没有挽留你,现在说可以吗?”
安怀知盯着郑秋的眼睛,眼神绝望又有期待,“小秋,我比想象地更不能接受你离开,小秋,留下来好不好?”
郑秋怔住,一会儿坐在床边,把安怀知抱在怀里,那种温暖的感觉依然像很多年前。
“怀知,我该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说,我就真的离不开了,怎么办?”
安怀知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办,只是问:“小秋,那天你说后悔了是什么意思?”
抱着自己的人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安怀知随即又感到自己再次被抱紧:“怀知,我后悔成了亲,真的后悔。怀知,我对你的感情不一样,你知道吗?”
“小秋,我不知道。”没有犹豫,“但是我对你也有不一样的感情……”
“怀知,我们走吧,离开这皇宫,好不好?”
“好。”又一次,没有犹豫。
很多事情转了一个圈,仿佛又回到原点,时间的洗刷让很多东西物是人非。皇宫深院的是是非非永远只是百姓猜测的话题来源。安久成重新即位,只宣布安怀知病重已逝,轻描淡写,官家言论,道不尽安久成留存的耻辱、愤怒和失望。
郑秋的家乡只是一个小城镇,很多年前灾荒的破败离自己已经距离很久远了。郑秋下马,走到马车前,掀开布帘。安怀知已经笑脸相迎:“小秋的家,很早就想看看了……”郑秋的脸逆着光,安怀知看不到清楚,不用看得清楚,心在那里,很清楚。
秋天还没过去,枯枝败叶,落叶纷飞,尽收眼底却是远处山坡的一片火红的枫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