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老师的计谋成功了，而代价只是某个人的轻微挂彩。”君昊已经了解大概的来龙去脉，而身旁的宋明远，貌似又开始陷入了独自的精神世界。
    “我们的宋家大少爷……哎！”推门进来的金哲民摇摇头，拉着苏迪在一旁坐下。
    君昊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两个人应该算是和好了。他从一开始边听，边观察老师身旁的男人，俊朗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并不像三十多岁的年纪。他曾经偶然间看过一张合影，这个人比起那个时候，完全没了曾经的文弱秀气，倒是老师一直都没有变化，还是瘦瘦高高，乍看弱不禁风的模样。
    这两个人给郑君昊的感觉，就是契合度非常高，一举手一投足间，眼神的流转中了然彼此的含义。多年的相互牵绊，是否才会终达到这样的程度，不过说穿了如果没有感情在，空蹉跎年轮又有何用？
    心中杂乱地想着，难得郑君昊也文艺一次。话说来之前他未预料有此种局面，考虑如何开口之时，房间里一个声音早先响起。
    “不是有许多问题要问我么，怎么沉默了？”男人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回到身旁人的身上。
    郑君昊的脑海中闪过那张每年生日都会见到的，未曾变过的温柔笑颜，张了张嘴巴。当一个人猛然接近答案时，去不去揭，如何去揭，还是需要勇气的。
    “当初……你被带回去后，我和志泽就有了各自的任务，应该说我是离你母亲最贴近的一个人。”平静地率先开口，陷入回忆的Neil略微低头，志泽用手拍了拍对方的肩，换来对方微笑地摇摇头。
    “她真的是个非常善良温柔的女人，也真的很爱你……”
    一段鲜为人知的记忆，从口中缓缓道出，除了众人的呼吸声，就只有说话的尾音在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化。说实话，Neil不喜欢回忆，虽然过去很久，但这个部分就好像一根刺，扎在心中，直到最近才刚刚被拔去。不过还是会疼，因为创口伤的太久了，连它自己都丧失肌肤愈合的本能。
    第一次见到她，苍白的脸上是温和的表情，恬静地坐在病床上，全然不像离开孩子的一个母亲。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睡眠的时间比较长，而郑勇成往往都选择这样的时间过来。带许多照片，一个男孩子的，随后独自坐在床边讲许多关于小男孩的事情，这是他们之间唯一共同交流的话题。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很久，久到具体忘记有多少个时日，Neil知道，那个小男孩叫郑君昊，已经是志泽的爱徒。
    起初的日子，总要来来回回换许多地方，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夜晚。即使如此，她都不会问，一直安静地接受。疗养院大多数是年迈的老人，也会有幼小的儿童，精神好的时候她喜欢在草坪外晒太阳，哄其他人讲故事，淡然地笑着。
    Neil看到过，便深深地记住。如果说志泽难得的笑是他人生中最明亮的风景，那么阳光下她的笑，是侵入心脾的暖意，莫名的亲切，他人所未曾给予过的。
    “Neil，是没办法的吧。这样的生活并不喜欢，不是吗？你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人呢，笑起来暖洋洋的……”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这样的话，而他当时选择了沉默。后来每每想起，心都“砰砰”跳的厉害，因为那些字眼一个个，全部砸进了他的心，惊起水雾涟漪。
    后来的某一天，她开始喜欢上了录短片，拿着DV到处拍，不过最多的是对着屏幕讲话。常常讲上一整天，反反复复地担心不够完美。在镜头前努力说话的女人，其实还很年轻，慢慢调理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但她始终害怕会有一天睡着便不再醒来。
    太过恋世，只因有割舍不掉的执着。所以除了这件事，任何都仿佛入不进她的心，不知道外界的暗礁丛生，也不会因居住地更换的频繁次率而生得恐惧。
    慢慢地，Neil每次回Ch。Latour庄园已经变成了个秘密，郑勇成会用心听完所有的情况，每每生出的复杂神色，他猜不透，也猜不到。他清楚的只有，道儿上关于他失踪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见到志泽的时间越来越短。那个时候，Neil认为他们是危险的，自己、她、志泽、还有郑君昊，又或者也包括高高在上的郑勇成。
    如果回忆到此为止，他继续负责女人的生活，等待男人变得强大，直到一个适当的时机，母亲与儿子重逢，或者应该说是一个家庭的重逢。守的云开见月明，剧本都应该是这样的，不是么。
    就不会有那一个寒冷的夜，冰冷的血不断涌出，刻了自己名字的匕首染成鲜红。一头儿狠狠地扎进自己的身体，而另一端握紧的手，那只被他Neil相携走了这么多年的一双手，还在不断发抖。
    “不是他，从一开始我们不是在等待时机么，这里面一定有误会……Neil！”
    “……时机就是杀了她，作为巩固Ch。Latour最高权力的砝码，让自己的儿子忘记有个母亲！”
    “Neil……”
    “当你眼睁睁看着一个母亲，无法见到自己儿子时的情景，就该明白，志泽！”
    “……我听到的……是她不要见……”
    “你跟我一起走！”
    相互间的推搡，不过是难得的一次争执，何时出现的匕首，寒光闪过，心头冒出阵阵冷气。
    “……别……逼我，你知道他是我们的恩人……”
    “……不管你讲什么，你也要和我一起走！”
    是自己先动手的吗，是啊，那个匕首上明明是他的名字。Neil只记得一向冷静的自己，如沉闷许久的火山，熔岩迸发而出，汹涌咆哮着吞没所有的理智。
    是什么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裂开的碎片四处飞扬，伸手去抓，却不知应该先伸向哪个方向。是心么，两个人的心……
    “Neil……”
    低沉沉的呼喊，被扔在身后，留下落魄摇晃的背影也同样刻在了那个人的心上。男人尊严的底线，不允许哀求和眼泪，如此说来，是不是代价有些大呢……
    “后来，我带着你的母亲跑到一个遥远偏僻的村落，又辗转地最后落脚在日本，北海道的一个小渔村。”
    轻轻舒了口气，Neil接过志泽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众人都沉浸在整个故事里，默不作声。其实他有许多地方是一带而过的，包括那个漆黑寒冷的夜。
    左腕被皮绳锢出两道深深的红印，郑君昊没有感觉到疼，右手继续紧扯着没有放手，倒是身旁的宋明远拍了拍他，才让紧绷的身体瞬间得到一丝缓和。
    “那君昊的母亲，现在还在日本吗？”说话的是金哲民，他扫了眼低头不语的君昊，和明远互相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不约而同冒出不好地预感。
    “渔村里的人非常质朴，生活乏味了些，不过简单安逸，说实话我很喜欢那里。”Neil避开问题，重新说起别的来，“要不是看到她总是在无人之时，对着录像带发呆，真的以为日子久了什么都忘了。那盘带子没有录完，是我们跑出来带的唯一一件东西。”
    “那……她现在还……”金哲民皱着眉，斟酌的话还未脱口，就听到一声很急促的呼吸声，转过头看到君昊终于扬起的脸。
    “她……我妈妈……现在在哪？”君昊望着Neil，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她现在在哪？请回答我！”
    全部的目光汇集在一个男人的身上，皱眉了，叹气了，又或是摇头了，缓缓开口的竟是：
    “很抱歉，我现在也不太清楚！”
    “……”志泽望了眼愣神的君昊，紧紧皱眉。
    “她是突然不见的，我找过，也等过，没有什么消息。她没带多少东西，除了那盘录像带，所以我想也许她会回来找你。”
    “可是没有……没有人来找过我……”君昊将身体轻轻靠进沙发，刚刚那一瞬间竟然感到庆幸。继续失踪比某个答案要好过太多，这个潜意识的想法固然自欺欺人，但未尝不可如此去理解。
    “与我母亲一同不见的录像带，你知道这样的录像带一共录了多少么？”
    “……”，略问沉思片刻，Neil比划了个数字，“十盘录好的，我看到你的母亲有细心地包裹好，贴上标签。”
    “是么，那就对了！”君昊的嘴角勾起漂亮的弯弧，看的他人一头雾水。
    “什么对了？”明远揉了下突然发痛的额头，接口道，“难道你也磕坏脑袋了？”
    用手推着某人的脑袋，惹来一阵夸张的凄惨嚎叫，房间一直弥漫的压抑气氛终于得到缓解。君昊站起身，伸了伸发麻的双臂，随口说：
    “没有录完的那盘不就是第十一盘么，从十岁到现在年年收到礼物，今年算来正好。我的父亲大人才说过，礼物已经准备好了，而且他老人家还有话要说。”
    “君昊……这话你信？”
    转头对上老师带着探寻的目光，君昊笑了笑，“我不信！”
    笑意未减，吐出的话却让人感到冷寒，这样的郑君昊让李志泽感到异常陌生。这个曾经会抱着自己说害怕的男孩，会满怀信心告诉自己要勇敢的男孩，会犹豫着问自己可不可以离开Ch。Latour的男孩，何时变了模样。
    “这件事以后，我决定离开Ch。Latour，所以君昊……以后万事小心！”李志泽说完，左手被另一只暖洋洋的大手紧握住，四目相对，有惊讶的喜悦，亦有千帆过后的淡然。
    “恩，老师记得，我说过的，要幸福！”君昊慢慢走到门口，拉开，“我们也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和你们说。”
    大家都会意地站起身，先走了出去，倒是独自一人嘟囔着，“貌似这明明是我家啊……”
    君昊用手打了下明远的头，才止住仅重复了一句话的牢骚。
    “君昊，你母亲的日记我带来了，在你车上。”
    “什么？”君昊再次停在门口想了想，才说“总之，真的很谢谢你，前辈！”随即深深地弯下腰，这样鞠躬的动作定格好几秒，他才重新直起身，深深看了眼屋子中央站立的两个男人，然后走了出去。
    门轻轻阖上，男人拉过身旁的人抱住，头靠在过于消瘦的肩头，这样熟悉的味道，终于失而复得。
    “让我靠会儿……你又瘦了，不过怎么样我都喜欢，呵呵！”
    “Neil……对不起！我……”
    “不要说对不起，如果是为了那一刀的话，是我着急了，刺到我身上，总比伤了你好。”
    轻轻回抱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志泽扬起头看窗外的天，觉得格外蔚蓝，当一个人放下心中的固执之后，发现退一步其实更好。
    “为什么不和君昊说那件事？”
    Neil又往志泽的怀里靠了靠，体温低的家伙没有自己的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心底抱怨一番后，还是开口回答了那个问题。
    “其实，我们不都是只有彼此么，孤儿这么久就没想过再找到亲人。既然也是偶然机会得知的，了解了那种莫名亲切是何种原因也就足够了。她是我的姐姐，但是我对于君昊来说，还只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志泽，姐姐在日记里写过，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她的儿子过着简单平淡的日子，娶到一个相爱的女人，有可爱的孩子，体会到一个正常家庭的平凡幸福。离不离开Ch。Latour于他来讲是个简单的选择题，但是关于那个黎牧的话……”
    “你也不同意，是么？”
    Neil笑了，用力环住志泽的腰，脸埋进胸膛而使得说话的声音闷闷作响，“我当然没那个资格啊，因为我有你，呵呵！不过，不想告诉君昊我的身份，也考虑不想变相给他一个暗示地鼓励。你可以认为我自私好了，但姐姐的心愿，我还是希望她可以达到。所以不鼓励，也不否定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除去拥抱，现在的李志泽不知道该给予眼前这个男人什么，他们都老了，在不断纠缠中耗尽心思。这个在孩提时就已用强有力地臂膀拥抱自己的男人；总是打趣说自己瘦弱，却每天变着花样弄出许多食物的男人；嘲笑自己低体温，却会开启怀抱传递温暖的男人，又回来了。不是在梦境，是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老爷那代人的事情，我们其实都不清楚，不是么？结果到因此，各自心中产生的偏执，空度多年岁月。”
    “不……不算空度，我心念你，而你心也系我，不是么？”
    “恩！”
    “好想念北海道白色的雪啊……”
    “一起回去吧，我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