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美人天上落,龙塞始应春。  第五十章 妆台夜话 (第二卷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11  更新时间:11-06-06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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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会结束后,铭琇坐着暖轿,和邺洪基一起回去了。步入厅房,邺洪基刚一站定,跟在后面的宋青萝赶忙上前,为他宽去外衣。铭琇自往里走,一眼就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大碟子娇艳欲滴的山楂鲜果,随手便拿起一颗,搁到嘴里。酸甜可口,消食导滞,山楂正是好东西。
    邺洪基坐下,靠上凭几,眼带笑意,看着铭琇,向端茶上来的侍女问道:“这山楂,是谁送来的?”
    “是白一音姐姐差人送来的。说陆姑娘晚上吃了肉食,太过油腻,请她务必晚些睡,再吃几个果子消消食。”侍女恭敬地说完,刚一转身,就对上了宋青萝锐利的眼光,立刻垂头,退出厅房。
    铭琇一听,是给她的东西,十分高兴,又吃了一个,随即捧起碟子,往卧室里去了。宽去了宫装的绉纱长裙外套,脱下中衣,换上软缎睡袍。坐到镜前,灯火憧憧,铭琇一边嚼着山楂,一边开始卸妆。
    拔出玉簪花,拿开和田玉钗,取下羊脂耳坠。侍女端上热水,铭琇净面洗脸,以乳香脂膏卸去妆容,用檀香清露润敷面庞,再抹上了些许玫瑰乳霜。素面朝天,干净清透。
    邺洪基不知何时从屏门后走出,站到了她的身后。亲手松开她的发髻,将青丝披撒在她肩头,他蹲下身子,从镜中,直直地看着铭琇。铭琇也从镜子里看着他,却不说话,只静静地拿起梳子梳头。
    邺洪基在铭琇身旁坐下,拿起一颗山楂果,端详了许久,自言自语似地说:“他倒是真周到。”说完,扔进了自己嘴里,用力大嚼起来。
    “白姑娘自然是周到的。不然,怎么能得你们兄弟如此尊敬。”铭琇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着,一边将青丝编结起来。
    “你别装傻!”邺洪基的脸上有些青色,“我就不信,你真没看出来?”
    见他孩子似的,竟然为这种琐事生气,铭琇笑出声来。“人家一片好意,你干嘛这副阴阳怪气的?”头发松松地绞成麻花,用一根素色的绫子,绕上发梢。
    “看样子,他是对你动心了。”邺洪基又往嘴里塞了个果子,拾起铭琇搁在桌上的那支玉簪花,在指间搓动,又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这么些年,也没见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原来,他眼光高着呢!”
    “他眼光高,你也不差啊!那时,我可是男装,还不是被你‘请’来了。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些什么东西!”铭琇扎好发尾,丢出一句戏言,斜倚在桌上,俏笑盈盈地看着邺洪基。
    想起自己的荒唐,邺洪基失笑,拿起一颗山楂,面带宠溺地,喂进了铭琇口中。“我同他,只差不到两岁,可脾气秉性却大不相同,所喜所好也大相径庭。唯有上次,我俩一同看上了重行。”
    “后来,还是你赢了。”铭琇直述事实。
    “当初,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邺洪基收起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父皇原本是打算将重行赐给洪德的,是李淑妃命他拒辞了。我是赢了,可赢得并不光彩。”一抹自嘲的笑意,掠过邺洪基的面庞,略带孤寂和悲凉。
    “为什么呢?”铭琇直截了当地问。
    “因为淑妃怕父皇把重行赏给洪德,会引发我和母后的不满,而伤害洪德。他们的拒辞是在自保。”邺洪基苦笑,“在他们心里,原来我是那么狭隘的人。”
    “不是,肯定不是。”铭琇想了想,略带思索地说,“虽然我没见过李淑妃,但从白姐姐的品行举止就可以猜出一二。李淑妃另二殿下辞让重行,绝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因为需要自保。一定另有深意。”她坐直了身体,直视邺洪基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你想知道答案,不妨直接问问二殿下,或者淑妃娘娘。”
    听她一语,邺洪基似有所悟,抬头看着铭琇,眼中闪出精光。“我会的。不论答案是什么,我会问个明白的。”注视良久,他拉起铭琇的手,放在心口,语速缓慢,清晰有力,“原来我得来的,真是一块宝。既然是宝,我就绝不会放手。”
    铭琇没有回答,虽然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但她的心底却是凉凉的,就如秋夜的月色,没有温度。
    ……
    抑制不住睡意漫涌,铭琇给了邺洪基一个长长的哈欠。
    “你累了,就睡吧。”邺洪基笑着捏了捏铭琇的下巴,唤来侍女伺候漱洗。
    铭琇点点头,用青盐漱了口,准备睡了。
    侍女们早就在卧榻周围安置好了一架“名花倾城”大围屏,围屏内的素色罗幕帐帘也已垂下,几层毛皮厚褥平铺在卧榻之上,一对鸳鸯软枕,一床羊毛大被,在烛光的映照下,气氛温暖暧昧。
    铭琇车中那尊虎纹三足、宝花缠枝的青铜转香炉不知何时拿到了这里,放置在立鹤烛台之下,一缕甜梦香气袅袅地腾起,弥漫在围屏罗幕之内。
    宋青萝伺候邺洪基漱洗已毕,欠身施礼,对二人说道:“今晚是奴婢值夜,听殿下的吩咐。照着府里的规矩,汤药已经熬好,门外安排了人,别处也为姑娘备下了睡房……”
    “行了”,邺洪基摆手,打断了她近乎冗长的叙述。“把那些没用的,全都撤了去。睡个觉而已,哪儿来的那许多规矩。”突然觉得有些窘,顿一顿,又说:“今晚你也不用在这儿了,回自己房里睡吧。”
    听见邺洪基撵她出去,宋青萝的眼眶湿湿的,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转身出去了。
    确认屋子里没有了其他人,邺洪基亲手关上房门。回到卧室,走进围屏,看见铭琇已经躺下。他从睡榻上抱出一只鸳枕,却发现她还没睡,侧着头,睁着眼,正看着他。
    “怎么还不睡?”他奇怪。
    “她喜欢你。”她直白。
    “我跟他没什么的。”他声明。
    “为什么?”她好奇。
    “什么为什么?”他回避。
    “为什么你宠她,却没有要她?”她简单扼要。
    “……”他沉默良久。
    围屏之外,靠着墙角,另有一张单人的睡榻,那是侍女值夜时睡的。把鸳枕放在睡榻上,吹灭了灯火,邺洪基就在这里安置了。
    虽然躺下了,却睡不着,邺洪基侧过身,呆呆地看着高高竖立在床榻四周的围屏。‘名花倾城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二十四扇绫装的屏芯上,以彩线绣着十二种名花、十二位仕女,却偏偏看不真切,不知是因为光线的昏暗,还是心情的昏暗。
    在黑暗里,思想了很久,邺洪基拧紧了心弦,幽幽地说道:“如果我告诉你,青萝的事儿;你能回答我一些问题吗?关于你和钱嘉会的。”他认为,这是个公平的提议。不料,等了许久,却没有回答,想必铭琇是睡着了。邺洪基纠结的心略略一驰,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用他的故事,换她的故事。就像是交易,充满了市侩的味道。邺洪基觉得自己很卑鄙,为了知道想知道的,而去出卖一个真诚对待过自己的女子。
    对她,虽然只是朦胧的、淡淡的情愫,但却是他第一次动心。如果这段感情,最终不是被扼杀,他可能根本就不会意识到。他对她的感情,也是在后来,才慢慢发酵,渐渐显出味儿来的。
    她是可爱的,虽然地位卑下,却不妨碍她的善良和勤恳。她伺候他,殷勤周到,任劳任怨。只因为他不经意之间的好言和善待,她对他百依百顺,任他予取予求。而他却只认为,这是奴婢对主人应有的恭顺,而他对她也已经是厚恩高义了。直至她最后因他而死,他才感觉到了一些不同,故而允诺,照顾她的亲人。
    照顾青萝,是他当年的允诺,其实说起来,这种所谓的照顾,也只是出于主人对奴婢的恩恤罢了,似乎更有一种示恩于人的意味。只是这些年来,照顾成了习惯,难免有些纵容,于是就成了别人眼中、心中、口中的恩宠。所有人都只看见了果,却又有谁还记得那个因呢。
    即便是他,如今,也很少想起她了。她是他的女人,但是没有名分,只能孤零零地葬在郊外的义冢。墓碑上的题铭,只有姓氏和生卒,仿佛她只是这世间上一个毫无意义的匆匆过客,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若不是他心尖上的女子问起青萝,恐怕他也想不起这些如烟的往事来。
    漫卷的思绪抵不过汹涌的睡意,晚宴上又饮了许多,此时酒劲也渐渐上来了。邺洪基恍惚着,沉入了梦乡。但临睡前勾起的思绪,却不会就此轻易地褪去,往事如烟,氤氲在梦里,他又见到了那心性善良、却身份卑微的女子。
    初到府里时,她小心谨慎,唯怕行差踏错;升任侍女时,她处处勤恳,日夜不辞辛劳;对应问答时,她唯唯诺诺,居然语无伦次;受恩承惠时,她满心欢喜,更加尽心尽力;得他夸奖时,她低眉浅笑,更显单纯可爱;在他愤怒时,她不懂避祸,屡遭池鱼之殃;被他强邀时,她羞涩胆怯,却还尽力逢迎;与他独处时,她款款柔情,拳拳无语温存;因他获罪时,她无计变通,只得忍辱含冤;重伤辞世时,她愁容凄惨,无奈临终托孤。
    再历了她遍体鳞伤、在他怀中闭上双眼的那一幕,梦中的邺洪基,不知觉地,又一次唤出了她的名字:“青藤!”
    邺洪基梦中的一声呼唤,使围屏内的铭琇睁开了双眼。
    她安稳地躺着,却没有睡着。她听见了邺洪基的提议,故意没有出声。一来,这交易太不划算,二来,她并不想做交易。姚府是南朝首屈一指、富可敌国的大商家,所以,姚家的孩子们从小就明白,什么东西是绝对不能交易的。既然不好回答,只能不答。不想,却听到了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青藤”,铭琇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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