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美人天上落,龙塞始应春。  第二十八章 扬州漕帮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39  更新时间:10-08-07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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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氏兄妹决定留下,参加寄归和绘素的婚礼,便在乐善堂住了下来。白天坐堂行医,为城中百姓除病保身;夜间阅读医书,研习医案。四位大夫还常常一起讨论病例,交流心得。虽然忙碌,倒也乐得其所。
    没想到铭琇却不能多留,又只耽搁了三日,便有人来,要接她走。
    来的是一家子。父亲金蹇,姚家众多商队首领中的一位,五十开外的年纪,忠实有信,老成谨慎。长子金稷,三十出头,功夫不弱,常年随父行商,坚韧持重。幼女金黎,年方十五,天真善良,机灵可爱,因为难得出门,不免有些胆小。
    金蹇向铭璋和铭琇说明了路上的安排。铭璋听得仔细,不时还提出些问题和建议。铭琇反而满不在乎,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一旁的金黎。低着头,眼睛却在四处张望,好奇而又小心翼翼,说不出的有趣,逗得铭琇暗暗好笑。
    金家父女临走之前,铭琇送了金黎一个金项圈、一件金锁片。金蹇不敢收,却被铭琇打趣,“我既然要当金家的女婿,总要留个聘礼的。既然我和小黎有缘,这个就权当我的聘礼吧。还请岳父别嫌微薄。”说完,依男子样,施礼一躬。引得在场之人哈哈大笑。
    定好了启程的时间,却遇到了一个麻烦。铭琇男装出行,姚家人不便相送。若是金家派人来接女婿,也显得突兀。铭璋正在两难,白是毛遂自荐,护送铭琇去阊门码头。
    五月十七日,是出发的日子。铭璋为铭琇安排了一个忠诚本分的仆御,随行执驾。白是以好友的身份相送,也坐在马车里。马车启动,慢慢驶离官库巷。绘素和寄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进去了。铭璋一直在挥手,不舍的目光随了铭琇的马车飞得远了,却还不忍断开。
    铭琇没有回头,眼睛始终看着前方,却没有焦点。风轻轻地从车帘的边隙溜进来,略略撩起铭琇的发丝,拂在她脸上,痒痒的。捋了捋头发,发现边上的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我脸色不好吗?”说着铭琇把手伸给白是,手腕略向上抬起。
    白是拉过铭琇的手,诊着铭琇的脉,盯着铭琇的脸,说:“脸色没有不好,只是你心里不开心。”
    铭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默然。马车里寂静无声,只有时不时地晃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已经不是诊脉了,但白是依然拉着铭琇的手。铭琇似未注意,并没有将手抽回。
    不知过了多久,白是缓缓开口,“你的病,禁忌很多。平时一定要多加注意,千万别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逞了一时高兴,却伤了自己的身子。”
    铭琇微微点头。白是接着说:“丸药应当不苦了,但你要记得按时吃。有一顿没一顿的,药效发挥不好,受苦的还是你。”
    铭琇轻轻地“嗯”了一声。白是仍在继续,“常言道:三分治,七分养。你出门在外,要多注意保养身体。顺时应节,避寒就温,饮食有度,起住有常。……”
    他还在叮嘱,铭琇侧过脸看着他,恍惚觉得又是一个嘉会。突然,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这时,马车一停,仆御叩响车门,原来已经到了阊门码头。白是扶她下了车,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轻声与她道别。
    金家兄妹已经在一旁等她多时了。金黎走上前来,引铭琇上船。金稷带人,把铭琇随身的行李和车马安排上了船。
    这是一条新造的商船,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主舱是装饰得很好的套房,一明两暗,金蹇和金稷住了一间,铭琇和金黎假扮夫妻住了另一间。车马被安排到了大船的底舱。船上并未装载多少货物,只是姚家送给谢家的一些礼物而已。舵师和船工都是谢家派来的,水性极好,又多年在运河上行船,熟悉水文。水路行走,亦可与陆路上的镖师相提并论。
    少顷,商船启航,铭琇在甲板上看船工们转舵扬帆。不经意瞥见码头上一个卓然独立的身影。阳光洒在他身上,竟能反射出七彩的光芒,照到了铭琇的脸上。相同的光影下,铭琇想起了两年之前的太湖。也是一道七彩的光芒,照到脸上,也是一个卓然的身影,独立在岸边,与她隔水相对。人生,惊人相似地重复着。
    白是还在,他并未离开。铭琇笑着对他挥手,他也笑着对铭琇挥手,虽然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眼中对方的笑容依然清晰可辨。直到商船远去,身影消失在河岸,也不曾看见他离开。铭琇也呆呆地站在甲板上,分毫未动,双眼望着湍流的河水,心中一丝怅惘。
    ……
    商船并不赶时间,一路过来,走走停停,终于驶入了扬州河段。
    自从隋朝开凿大运河,从杭州到汴梁,江南的富庶得以输送到帝都。作为集散之地的扬州便一跃成为了经济重镇。庞大的资金、物资、人才、技术源源不断地聚拢到了扬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米、盐、茶、丝、瓷等,都能在这个市场上充分地议价、公平地交易。扬州的手工业也相当地发达,各种各样的人都可以在这里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一技之长。
    四通八达的商路催生了漕运的繁荣,数以十万计的纤夫、水手、劳工依赖着大运河而生存。河上的商业往来是他们的衣食来源。他们干着最底层的工作,靠着力气换取每日果腹的口粮。朝堂上的士大夫不会把目光投向他们,他们的生死温饱只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为了生存他们走到一起,凝聚起来,形成了一股流动在底层的庞大力量。而谢家正是这股力量的控制者。
    谢经纶的父亲,正是现今的漕帮帮主谢大有。早年,谢帮主经营漕帮,常年在外奔忙。经纶的母亲又去世得早,留下他无人照管,生出了许多事端。谢帮主为此烦恼不已,却苦无对策。不想经纶却与姚夫人有缘,二人一见便很亲近。谢帮主乐见于此,便索性把儿子寄养在了姚家,直到如今。
    商船经过扬州御码头时,铭琇从船舱的窗户向外望去,码头沿岸的商家好不气派,皆是雕梁画栋的门楣,金漆银徽的店招。其中最显眼的,就要数正对御码头的四家德字号了。
    德丰米店、德清茶庄、德新织坊、德勤瓷行,四家店铺的全国总号一字排开。同样的规制,类似的装饰,即使在商铺林立的御码头,也能立刻吸引所有路人的目光。不仅如此,四家店铺的门脸竟与扬州府的官衙一般大小,僭礼越制的建筑常常使不明就里的人胆颤心悬。而皇家对这一切的明诏特许,既张扬了店主人家不凡的身份,也暗示了朝廷对江南商业的倚重。
    ‘黄鹂翠柳’的市卖细则引得德新坊门庭若市,各色人等从远近各处涌来,争相向姚家提交着各种各样的设计样稿和愿意支付的价码。铭琇在船上看着,就像天上的仙子遥望着碌碌红尘。虽然精彩纷呈,却无法在铭琇心中激起一丝涟漪。
    远远地看着高大的门楣,铭琇的耳边似乎想起了爸爸在接到诏书后,私下对家人说的话:福兮,祸所伏。
    商船没有停靠在御码头,而是泊到了漕帮帮主谢大有府的私家码头。因为姚夫人事前曾来信关照,谢府的谈管家已安排了人在码头上观望。船一靠岸,谈扬善便立刻上船,将铭琇和金黎接入谢府安顿;再与金蹇办理移交,按礼单的记录,命人将船上的礼物一一搬进了府内。
    金家人在谢府内一处安静的客院暂住下来。当晚,谈管家摆下接风宴,为金家老少洗尘。金蹇、金稷应邀出席。铭琇身份不便,又舟车疲乏,故早早地歇息了。第二天巳时,谢帮主在偏厅接见了他们。
    因金黎是女眷,便由谢帮主的如夫人麻氏在后堂款待。铭琇则穿着男装,堂而皇之地跟着金蹇和金稷坐到了偏厅。
    谢帮主与姚夫人是故交,姚慕也与他惺惺相惜,姚谢两家有通家之好。铭琇从小就对这位谢伯伯相当有好感。耿直、勇敢、有担当,对小孩子亲近、没架子,姚家兄妹都喜欢他。只有经纶,因为麻氏的原因,与父亲的关系处得僵了。但在谢大有心里,最疼爱的始终是这个儿子。
    大半年前,铭璋和经纶南下广州,为德字号拓展分店。基业甫定,便收到绘素订婚的消息。二人将所有事务大抵安排妥当,便立刻启程赶回去,参加绘素的婚礼。这些东西,便是经纶从广州买回来孝敬姚氏夫妇的。姚夫人半分没动,全给谢帮主送了过来。长子第一次出门经营,就能有所成就,想来做父亲的一定无比欣慰和骄傲。
    厅上,谢大有威严但不乏温和,手里拿着礼单,笑呵呵地同金家父子攀谈。宾主相谈甚欢,谢帮主还分送了些东西给金蹇,使人分享他的自豪。看着谢伯伯脸上的笑纹、眼中的精光,铭琇终于理解了妈妈把铭璋赶去广州的良苦用心了。
    出来的时候,谢大有对着男装的铭琇,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保重”,眉目间的慈爱,让她想起了姚慕。铭琇心中感动,微微颔首,笑着别过了。
    回到客园,金黎已经回来了。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铭琇问起,原来是在后堂受了委屈。麻氏待她并不客气,态度傲慢,言语轻挑,只当她是姚家的婢女。金黎从小倍受父母兄嫂的疼爱,从没受过这种委屈侮辱,一时忍不住,哭了起来。铭琇哄着金黎,劝了好久,碍着谢大有的面子,也不好发作。心中暗暗为经纶不平,好好的一个漕帮,家大业大,却因为这样一个女人,而有欲归不能。也不知将来铭珍于归之后,谢家之内会是怎样的情形?
    之后几天里,漕帮调集了另两艘商船,同金家的船一起停到了御码头上。德字号开始出货,大批的工人汇聚到码头,一件一件地把丝绸、大米和瓷器搬上了商船。御码头好不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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