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美人天上落,龙塞始应春。  第二十六章 故园故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78  更新时间:10-07-24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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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九日,姚家运送嫁妆的船队过了浒墅关,驶进了阊门。苏州城水网纵横,官库巷又是官家库房的所在,河道深宽更不待言。乐善堂就在官库巷内,得水利之便,也有一个不小的泊位。
    船在乐善堂的码头停稳,药堂的伙计早已在岸边等候了。铭璋照顾绘素和铭琇下船,先回药堂去了。药堂的账房先生忙进忙出,指挥挑夫和伙计们搬运着铭琇的嫁妆。岸上满是看热闹的姑苏百姓。
    绘素拉着铭琇,进了乐善堂的后院。穿过作为药库的后楼,有一扇向西开着的月洞门,这里是主人家住的院落。南面的砖雕照壁古朴雅正,正对着大屋。这里原先是方老爷子的正房,方老爷子过世之后就一直空着。如今已经粉饰一新,屋里的家具也都换了一遍,又挂满了各样灯彩,准备留做新房使用。
    正屋两边不设耳房,左右以楼廊与一幢二层小楼相连,也围出了一个小院。院子左右各有一个架子,左边种着葡萄,右边种着丝瓜,还有几盆盆栽的菊花随意地放着。小楼的一层是书房,也置着些琴棋雅玩,以前是方家二位小姐读书消遣的地方。
    二楼整层是小姐的闺房。从大门进入中屋,正面墙上正中悬挂着药师佛像。药师如来面相慈善,仪态庄严,身呈蓝色,双耳垂肩,身穿佛衣。右手执诃子果枝,左手捧佛钵,双足跏趺于莲花宝座中央。佛像两侧垂挂着一副行书对联:水流任急境常静;花落虽频意自闲。看落款,原来是方老爷子的笔迹。
    佛像和对联之下,靠墙是一张长条壁桌,桌子不宽,中央摆着一只铜制香炉,炉中尚有余温。看样子,是日常焚香供佛之用。壁桌两端置着一对白瓷花觚,插着几枝新鲜的菖蒲,看样子是当天才剪下的。中屋当间,放着一张普普通通的束腰圆桌并四只同样的束腰圆凳。桌上日用的茶壶茶盏也只是普通的白瓷。
    中屋两边各有一排隔扇,隔出两间不小的卧房。西边原是姚夫人卧房。自绘素执掌乐善堂的那一天,姚夫人便把这间屋子给了绘素。之后她就很少到乐善堂来。每次路过姑苏,也只在辅德驿落脚。
    绘素把铭琇安排在了东边,这里原是方大小姐方怡的卧室。姚夫人对姐姐的感情很深,方大小姐去世多年,屋中所有均保持着她生前的模样,一应的家具陈设也都是她用过的。房间虽无人住,却也天天打扫,铭琇进去看时,依然是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窗下侧放着妆台,因久未有人居住,台上并无胭脂水粉,只有几把大大小小的桃木梳子。挨着妆台是一排箱柜,没有镶嵌雕花的艳丽,光是素漆,倒也平白得令人舒服。最里面是一架架子床,也没有整板的雕工,只是用小件木料精巧地拼接,倒也见得木匠的细致功夫。
    方老爷子当家时的乐善堂,并不富裕,最多也只是殷实而已。故而,整个屋内的家具,大到床柜,小到桌椅,俱是用榉木所制,并没有半点贵重的材料。如今的姚夫人虽不愁金银,只因为都是故主人用过的东西,所以尽量保留着原来的样子,直至今日。
    铭琇坐在床边,身子靠着床架,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床上的青纱幔帐和绸缎被褥都是刚替换的,弥漫着一股阳光的香味。想是绘素知道她要来,安排人新换的。
    铭琇一一打开箱柜,几件零星的衣物,孤单单地放在那里。铭琇捧起一件五成新的半臂长裙,贴在脸上,慢慢地摩挲着。家常穿着的衣物,里外都透着故主人的气息,让铭琇感到无比的亲切。
    突然,铭琇一念兴起,趁着没人,关起门来,换上了这件长裙。浅黄色的长袖襦衣配着大红色的缠枝牡丹长裙,外罩一件深紫色绣彩蝶半臂夹袄,胸口系着浅蓝色的缎带。铭琇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熟悉而陌生,亲近而遥远。
    铭琇坐到妆台旁,拔下发簪,披散长发,对着镜子,梳起头发来。镜中清秀的容颜带着三分慵懒的神情,清澈的眸光,淡淡地笑容。恍惚间,铭琇也分不清楚,究竟镜中的容颜是她还是自己。好像穿越了时间的浓雾,回到了二十一年前。迷离的眼,反观的镜,浓密的桐,斑驳的影,依稀看见窗台外伏着一个俊朗的年轻人,一脸惊艳的表情。她对着他笑,他呆呆地看着……
    耳边响起轻轻地敲门声,铭琇脱出幻境,定了定心神,原来世间真有白日之梦,不禁莞尔自嘲。起身开门,却是绘素和铭璋站在门口。二人看到铭琇,都是一脸好奇地样子。
    “我在柜子里找到的,漂亮吗?”铭琇一扬头,欣喜地问。
    “漂亮也得把头发梳起来啊!这样子像什么。”不等绘素开口,铭璋抢先说道。
    “那你帮我梳头?”铭琇未等铭璋答应,拉着他来到妆台边,将一把梳子塞到他手中,便在妆台前坐下了。
    铭璋无奈,只得苦笑着为铭琇绾发。手势还算熟练,发丝也盘得光滑整洁。铭琇一笑,对着镜子里的铭璋说:“不算好,还算行。看样子,这半年珍儿没少受苦。”一句话惹得绘素扑哧笑出声来。
    “你就拿我开心吧,反正也没几天了。”铭璋有一些悲伤,黯黯地说出了嘉会为铭琇安排的行程。“过几天,老金头就来接你了。你换男装,扮作金家的女婿,和金家女儿一起,方便一些。绘素大婚之前,你就得随他们一起北上。先停扬州,住到谢家。接着去汴梁,在那里停一段时间。然后继续北上,借道北朝,入蜀郡。大哥就在成都等你。”
    铭琇想到自己不能参加绘素的婚礼,又要离家远行,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低头沉默不语。
    见铭绣低头不语,铭璋也不愿再多说,平白惹她伤心。故而岔开话题,走到绘素身边问:“怎么没见姐夫?”
    “他的师兄师姐云游到了姑苏,三个人正在大堂里切磋医道呢。要不是琇儿在,我也想去看看,凑凑热闹的。”绘素的眼神中有一丝向往。
    铭璋的眼中却出现了一丝游戏的意味,推了推铭琇说:“也巧,姐夫的师兄,刚才我悄悄地瞅见了一眼。说起来你应该也记得,崂山白是。就是两年前来我们家,向小妹求婚的那一个,白——是——。”铭璋故意拉长了话音,好让铭琇想起那档子事情。
    “原来是他,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呢。”绘素已经想起他来了,说:“他倒也洒脱,同经纶一场恶斗,又被珍儿当面拒婚,却什么都没说,也不觉半点尴尬,只笑笑就离开了。”
    “是啊,他是洒脱。不过他那个妹妹就不怎么样了。”铭琇不再难过,却是掩笑,斜眼看向铭璋。
    “听寄归说过,他得业最多的恩师是崂山隐士白喜。白喜有一双儿女,名唤白是和白非。年纪虽比他小,因入门早,便是他的师兄师姐。”绘素随口说着,“难道你们也认识白非?”
    “大姐忙着正经大事,自然没时间理会这些坊间野史。”铭琇假装没看见铭璋的眼色,继续调笑他,“当年白公子来我家求婚之时,他妹妹也随着一起来的。白公子和经纶打架之时,白小姐就在一边。只是没想到,这位白小姐,在人群中,一眼就看中了我们的姚二公子。随即当面表明心意,立誓非君不嫁。吓得风流倜傥的姚二公子整整在外游荡了三个多月才敢回家。”
    绘素假装不解,一本正经地同铭璋开起了玩笑,“那白非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于医道、毒理钻研至深,又是一个清高怪僻的性子,再不肯将就别人的。平日,连她大哥都要谦让她几分。既然她对你青眼有加,想必你定有过人之处。”
    “唉!我哪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顽石一块罢了。”铭璋苦笑,长叹了一口气,“她那也不是什么青眼,是瞎眼。瞎了眼,才会看中我这样的。早知道她在,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嘉会来这儿送嫁妆的。”
    “这是什么话?”铭琇板起脸来,“大姐出嫁,总是要娘家兄弟运送嫁妆的。大哥不在,你应当仁不让的。怎么能因为这些小事就误了大姐的大事。”
    “我这儿可没什么大事。说起大事,眼前真有一件要铭璋帮忙的。”绘素眸中一亮,像是有了什么想法。“久闻白是白非医道超群。可惜他们四海云游,行踪飘渺。难得他们目下正在姑苏,不如请他们为铭琇看看脉。我想白非必不会驳铭璋的面子。妹妹答应了,哥哥也不好推辞的。”
    铭璋听了这话,沉吟片刻,眼神中有一种舍生取义的坚定。见他这副样子,绘素和铭琇都是一怔。知道他为难,却还应了下来,二人心中多有感激。于是,绘素带着铭璋和铭琇来到了堂前。
    张寄归正和白非争论着一个关于热症的问题,两人各自引证举例,辩得不可开交。白是站在一边默不作声,静静地听着、思考着,全神贯注。然而,首先发现他们进来的,却仍是白是。他礼貌地点头,招呼,寒暄。最后,眼光落在了铭琇身上。没想到她会在,白是有一些惊讶,脸上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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