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这祖宗回去了，那咱俩干啥？去吃饭？这个就交给你了啊。”贺乔晃着手里的车钥匙，意思是他想喝点酒，今天回去得季风开车。
    这人今天穿了身莱克因蓝的卫衣和浅灰色运动裤，这会儿露出嚣张的笑倒有几分纨绔的意思在了，一点不像平日里在公司的时候那副西装革履的模样。
    季风忽然很想知道，他平日里跟朋友出去的时候都是什么样子？在家里又是什么样子？和现在一样好看吗？还是比眼下还要好看？
    想着想着，他觉得不太对劲儿，这个闷葫芦顶了天也不会开口去问的，随即挪开眼望向江面，那点儿躁动才勉强平复了些。
    贺乔说完自顾自转身就要走，季风接过他手里的钥匙的时候脸色还很平静，对于上司的安排没什么异议，直到他再次抬眼时，看清了贺乔身后不远处推开车门下来的人的脸时，白玉一般的脸上才出现了些许变化。
    是路城。
    贺乔注意到了，转身的动作堪堪进行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他问季风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怎么了这是？”
    “他在你身后。”季风的神情终于稳下来，只是那种嫌恶和不情愿还在，他下意识地觉得路城会做出伤害贺乔的事，于是第一反应就是把贺乔往自己身后拉。
    “谁啊？”贺乔疑惑地问道，紧接着转身去看，一只手稳住季风的肩膀。
    靠！
    在他看到来人的脸时，心底泛起一阵恶心的同时莫名多了几分紧张，侧目去观察季风的反应，这人身体绷得紧直，像是守卫自己领地的动物，注视着来犯的同类。这一瞬间，贺乔开始怀疑他今天出门是不是又忘了看黄历？贺乔发誓，今天回去就要把黄历贴在自己的车里！！！
    路城显然一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两人，大踏步向这边走过来，季风脸上依旧没什么大表情，可贺乔就是感觉到这人的心情不怎么好，他很抗拒路城的靠近。
    “没事儿，咱们走咱们的，你想吃什么？贺总今天请客，别客气啊。”贺乔拍了拍季风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明显地带上了安抚性的意味。
    他没觉得跟这人有什么好值得自己浪费时间的，季风闷声道：“不想吃，倒胃口。”他执拗地护着贺乔，面色冷淡至极，说出的话却带着些孩子气，像是小孩儿闹脾气不肯吃饭似的，这让贺乔觉得有些好玩儿，季风大多时候都是一副规整古板的模样，他很少见到这人情绪外漏的时刻。
    除了那次在他家门口蛮不讲理亲他那次……
    他还不认账！！还失忆了！！
    “干嘛啊？难不成要绝食？”贺乔没忍住笑出声来，身体微微颤抖着靠在季风的胳膊上，今天开了一路的车，这会儿还真有些困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靠上去的那一瞬间，季风的身体先是变得紧绷，几秒后又放松下来，放低肩膀方便他依靠的同时，还往自己这边偏了偏。
    “贺乔，没想到在这遇见，还挺巧。”路城在他们面前站定，与此同时，正靠着季风休息的人闻到一股强烈的烟草味，他不禁皱起眉头。
    “我来送朋友，先走了。”贺乔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季风原本缓和了的脸色在贺乔撤离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变得更难看了，几乎是以怨怼的目光盯着来人看。
    他在抱怨路城，他的靠近，让贺乔不再倚靠着自己。
    他不喜欢。
    “有这么着急吗？连叙旧的时间也没有？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路城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他又往前一步并伸出一只手，贺乔厌恶地想要躲开，在他后退一步地同时，一只手横亘在他和路城之间，随后掰住他的肩膀用力地往后推了一下。
    不用谢=想也知道这是谁，贺乔心里的烦躁稍稍减弱几分，向季风投去一个“干得不错”的眼神，后退的动作停了下来。
    “叙旧就没这个必要了，我跟你之间也没什么旧事好聊的。”
    他不甚在意地回话，收回视线的时候瞥到季风卷起来有些褶皱的衬衣，很自然地伸出手将那袖子放了下来，再平整的卷上去，心满意足地整理了一番，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得意地笑。
    整个过程季风都很听话地配合着，甚至在贺乔完成整理之后与他对视的时候，还回应了一个暖烘烘的笑。
    贺乔很没出息地晃了晃神，心底开始萌生一个计划，让季风以后变得爱笑的计划，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至少目前看来，季风的笑容，算是一个。
    “这是你那天说的那个对象吗？”看着这两个人旁若无人的模样，路城急躁地打断了有些黏黏糊糊的气氛。
    “对象”两个字一出来，贺乔不免心虚地收回了手，毕竟他是在季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跟那个讨人厌的家伙说那是他对象，如今正主就在跟前儿，撒谎的人自然害怕，他不是怕谎言被揭穿，是怕谎言被揭穿之后季风会不会觉得他这人有点儿不正常。
    “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啊？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我们要去吃饭，没时间在这陪着你耗！”音量愈发的高起来，贺乔简直想把季风的耳朵捂住，心里骂了一万句晦气。
    “怎么了？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感情不和呢。”路城好以整暇地盯着他看，双手插兜显得傲慢至极，语气也招人烦得要死。
    只是贺乔顾不了这么多，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只想快点远离这是非之地，拉着季风一起。
    于是他没好气地立即反驳：“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感情不和了？老子跟自己对象感情好得很！我们天天见面天天黏在一起，抱都抱不够，我还缠着他亲我怎么了？跟自己对象干这些是违法了还是怎么了？你一天天的怎么就这么闲呢你？！想着给你留几分面子不至于闹得太难看，你还非要上赶着来恶心人是吧？靠！”
    一口气说完这一大长串话都不带喘气的，贺乔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肺活量这么好，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贺大总裁，简直想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安静，安静极了……
    艹！他都说了些什么啊？天天黏在一起？抱也抱不够？他还缠着季风亲？这是他亲口说的？
    等等！他跟季风？贺乔懵在原地，江面上的风吹过来，他也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四周也完全安静下来，没人再说话，似乎是被他那大胆放肆的话定住了一样。
    靠……
    他更想死了怎么办？
    “那什么，我饿了，季风，我们去……去吃饭，现在就去。”贺乔认命地低下头，有气无力又慌张地说，他都没敢看季风是什么表情，是不是一张冰块脸上透露着那种很想杀了他的表情？
    拽着人家的衣服就要上车，随即他的腰身被人搂住，季风在把他往自己怀里带，还处在蒙圈状态的贺乔根本没想到挣扎，很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动作。
    就在他心如死灰安慰着自己人生都会有几个社死时刻的时候，头顶传来季风带着笑的声音，听起来心情很不错地说：
    “我们感情一直都很好，我很喜欢我的男朋友，当然，他也很喜欢我，只是今天很不凑巧，我们还要去吃饭，就先失陪了，抱歉。”
    贺乔怔愣着听他说完一串话，像个小孩一样被季风牵在手里迟缓地迈开步子离开，直到关车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造孽啊……
    贺乔悔不当初，这下季风不会真生气了吧？
    等等！那他之前还亲他了呢！这事儿还没算账呢！今天这下就当还他那一下了！这顶多算个平局，而且当刚才都没主动跟季风有什么身体接触，比起那天的惊天动地又打得他措手不及的那个吻，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对！就是这个逻辑！没错！
    “想吃什么？”身侧季风蓦然出声，贺乔还处在刚才的震惊中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思绪突然被打断的他迷茫地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季风一边将车子掉头，一边询问着他。
    “什么……啊，随便，吃什么都行。”贺乔有些心虚地撇过头去，目光呆滞地盯着车窗，他潜意识里觉得现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他还是少说话为好。
    季风垂下眼眸瞥了他一眼，斟酌片刻，突兀地说了句：“我只是觉得，贺先生口才很好，包括临场反应的能力也很强。”
    这不就是在变着法地说他胡编乱造吗？！贺乔一个激灵像是炸了毛，像只刺猬一样。他狠狠地瞪了身边人一眼，挤出一句音量极小且咬牙切齿的话：“闭嘴，开你的车。”
    贺乔脸上发烫得厉害，好像季风方才的话全都化作了蒸汽源源不断地往他脸上扑，让他躲也躲不开。
    路城还站在原地，拿着手机敲个不停，忽然他停下来对着两个人离开的方向扯出一个冷淡而漠然的笑。
    “贺乔，我们之间的缘分，还没尽呢。”他将手机放回口袋，眼睛微微眯起，随即走到江边护栏的位置，手搭在上面轻敲几下。
    两个人在附近找了一家火锅店，贺乔喜欢吃番茄汤底的火锅，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季风这家伙居然是个无辣不欢的主儿，最后两个人只能选了鸳鸯锅。
    他一看见那汤飘着一层厚厚的红油，仿佛冒出来的热气里都带着辣味儿，环绕在两个人中间，他有些看不清对面低头吃饭的人的脸。
    就这么一眼，贺乔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辣到了，当然，是指物理意义上的。
    他问了一嘴才知道，季风老家在成都，小时候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从小就很能吃辣。
    “怪不得……”贺乔低声嘟囔一句，中间的热气散掉很多，季风也正好抬头看过来。
    这人面不改色地夹起那些沾满了红油和辣椒的食物往嘴里送，吃东西
    贺乔的视线在季风嘴唇的位置停下来，入口的辣度使得季风平日里的薄唇此刻变得有些红肿起来，泛着殷红的血色，比起平时的疏离淡漠显得亲近不少，那一点血红偏偏在这白玉一般的脸上点缀着，晃得贺乔一味地把目光聚集在那红唇之上。
    只是这人吃饭的动作依旧是慢条斯理的，仿佛这辣度对他来说很容易接受，基本他吃上几口就会端起水杯抿上一口水，看着看着贺大少爷手上夹菜的动作也逐渐慢下来。
    “咳……”季风仿佛被杯子里的水呛到，一只手遮掩着嘴巴轻咳着，贺乔这才堪堪反应过来自己这大半天竟然看季风吃饭看得入了迷。
    他疯了吧？！一个大男人吃饭有什么好看的？贺乔有些无措地收回视线，狼狈地低着头往嘴巴里扒拉着碗碟中的食物，以此来掩饰他的慌乱。
    季风稍稍平复之后就放下筷子，又从纸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随后擦拭着唇边，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就再也没动过筷子，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贺乔吃饭。
    “你……不吃了？这就饱了？”贺乔看他这架势大有吃饱的意思，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道，对面的人微微颔首，贺乔蒙了，这才哪到哪儿啊？这家伙就吃这么点儿？能吃饱吗？
    “您可以慢慢吃，我就在这里等您，时间完全来得及。”季风以为贺乔是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进食，出声提醒道。
    口中的食物瞬间丧失了原有的美味，贺乔自己也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儿，季风原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这会儿本着不打扰的原则就更沉默了，可是贺乔是很喜欢听他说话的，尽管从一开始他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助理这张嘴生来就是为了气他而存在的，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他的雷点上点火，可是现在这人不说话了他又觉得无聊。
    “哎，你刚才看见路城的时候脸色怎么那么差啊？不应该啊，你们又不认识，他哪里惹到你了吗？”显然，平日里能言善道、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的贺总在季风面前总透着点不自知的笨，他选择的新话题很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提起。
    闻言，季风怔愣片刻，原本和季风对视的眼神也逐渐转移到了别处，过了会儿他低声说：“按照您之前提到过的与他的往事来看，我认为，他不是个好人，不想让他出现在你面前。”
    贺乔听他在这里停顿下来，以为他话说完了，正要开口的时候，就又听见季风闷声说道：“讨人厌的家伙。”
    这一句话莫名透着点孩子气，贺乔想起来季风今年也才24岁，比他还要小上一岁，只是这人平日里在处理工作方面的表现一直都是很成熟老道的，当然，除了在酒局上拿出《饮酒健康小常识》手册那次。
    他作为上司也很少见到季风这个样子，不禁笑出声来。握着筷子的手支撑在桌子上，抵着下巴笑着问他：“讨人厌的家伙？这词儿都算不上是骂人吧？我还真有点好奇，你平常是一点脏话都不说的吗？就像我刚才那样，不会吗？”
    他几乎是说一句就要往对面的位置靠近一点，如果不是桌子上还摆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和火锅，他可能都要直接越过这张碍事儿的桌子去了。
    季风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以往的记忆里确实没有说过什么脏话，以他的为人处世来看，季家是很讲究规矩教养的人，季家父母对于季风的管教极为严格，决不允许他做出格的事。
    只是季风没有开诚布公的一点是，他骨子里对于这种规矩和所谓的教养其实并没有太深的认同感，他也没有告诉贺乔，就在刚才他亲眼见到他对路城一顿问候输出的时候内心除了震惊还有一点点的跃跃欲试。
    “那你遇到那种蛮不讲理的人怎么办？”
    “不理他，直接走掉。”
    “不是，他不讲道理诶！这样你也不会生气吗？”
    “只是不想浪费时间而已。”
    “那刚才你看见我教训人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很嚣张，很没有素质？”贺乔忽然有些蔫了吧唧，一双筷子不停地在碗里搅来搅去，声音也逐渐低了一点。
    “并没有，那跟素质无关，是他做得不对，您也不需要对他保持什么风度。”季风的声音逐渐冷下来，正如贺乔所说的那样，他跟路城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甚至谈不上认识，可他这样没什么情绪的人竟也会对一个不甚了解的人有着莫名的嫌恶。
    即使他对自己这样的偏见感到可耻，但是这依旧阻挡不了当他看到路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心里泛起的厌恶。
    他不诚实，季风想。
    他向来对人的喜怒哀乐和各种暗示很是迟钝，甚至很多时候他对别人的情绪变化都感知不到，只能用猜的。
    生意场上的人情世故他不是完全不懂，只是很多时候都get不到对方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季风的父亲会在他毕业两年之后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好友的公司里历练的原因之一。
    如果一直都在自己的公司里呆着，很少会有人告诉他到底应该怎么做，做父母的终究会有离开孩子的一天，他无法保证，以季风油盐不进的性格在没有了他们的庇护之后还能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这一年多以来，老两口其实很想知道自己的儿子有没有适应新的工作环境，性格又没有改变，哪怕一点点也好，但是每次这种冲动涌上心头的时候都会被他们压下去。
    直到几个星期前，季爸爸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对儿子的担忧，以需要给自己的乌龟找一个合适的小伙伴为由，火急火燎地把孩子叫回去，看他那全须全尾的样子这才放心不少。
    说完他又去观察贺乔的反应，这人忽而抬头看向自己，他笑起来，也不再纠结于用筷子在碗里搅动的动作，双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眼睛亮亮的盯着他看，求证道：
    “真的？”
    季风鬼使神差地点头，又说：“真的。”
    贺乔彻底高兴起来，一连在火锅里又添了几筷子菜，一边继续兴致冲冲地说：“你这不行，以后遇见那种极品肯定会被人欺负的，不会反击可不行，你跟我学着点儿，说不定以后用得上，对吧？”
    季风原本想说不用，只是当贺乔自顾自给他杯子里添水的时候，当贺乔笑着劝他再吃一点儿，回去的路上还要开车的时候，那声拒绝他就又说不出口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