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九章岁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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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暮将至,朔风冽冽,又是一年腊八。
这日顾静如带着顾夫人的灵位准备回汉城去。这是顾连的意思,女子一生最重身后归宿,让顾夫人入祠归宗,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只是年关将至事务繁多,又逢新帝改制,年前要拟议出具体方针,开此春才好实施。靖元年间内阁几乎废了,这责任只能由御史台担起来。这几日御史台其他官员尚且忙得焦头烂额,顾连实在走不开,所以只能将入祠事宜交给顾静如去办。但顾静如毕竟是女儿家,也有诸多不便,顾连想来想去,只能书信一封至清安里,拜托程寅相助。顾家与程家曾是世交,情理上程寅是出得了这个面的。这算是个不情之请,但顾连知道程寅不会拒绝。
若非变故,顾静如今日,便是程家妇了吧?世事总难料。
顾连送顾静如上马车,说:“我已书信予程世兄,入祠的事你有什么难处请他帮忙就好。”
顾静如听了,也只淡然应声“我知道了”。
顾连有些话却掖着无从说起。他之前也曾有意无意与顾静如提起过程寅,但顾静如也是如今天这般,淡然置之,一句也没有多问。似乎她与程寅曾订过亲这件事情根本不存在。顾连不知道她是放下了,还是不堪提起?只能寛解自己,一切随缘。
“大人,那我们就走了。”彩云把最后一叠物品放上车,对顾连说。
顾连叮嘱道:“好好照顾小姐。”
彩云郑重一点头,上车坐到顾静如旁边。车夫一抽鞭子,马车不疾不徐向市街方向驶去。
送走顾静如,顾连便回书房伏案阅牍。只是翻了三几册,他就开始按眉心了,这些日子伏在案前的时间一长,人又开始动不动就犯倦了。这身体好是好了,就是不中用。顾连轻叹口气,还是拿起册子接着看下去。
御史台忙,皇帝也忙。各地上交的文书吏牍,京官朝臣上呈的折子,虽已经下部官员筛过几轮,递到御前依然有数尺来高。
除去朝会时间,顾连亦有一阵没有进宫了。
韩君曳最终赦了张秋信,复了他的职。
韩君曳封了城南梅庄。
这些都是姜余来访时告诉他的。
年二十六,各地文书终于陆陆续续地歇了。京师各街各市的门店摊贩都开始挂卖起灯笼对联,走上街到处可见红彤彤的灯笼,寓意吉祥安康的对联。人们穿行其中络绎不绝,置办过年物品。腊月的潇寒,仿佛也在这热闹的氛围里消融了。
王勤这日如往年一样,上街置了对灯笼和一副新联,预备三十那日张贴。顾连虽不过节,但王勤觉得装点一下门楣,焕个新,还是有必要的。
年味渐浓了。
顾静如还没有回来,只差人送来封信。信中说,入祠之事已经办妥,但她十年未归乡里,甚是留恋,想在汉城暂住,年前不回京师了。信末,是两行新岁安康的祝语。
顾连搁下信,拢了拢风裘走到廊下王勤正在指挥几个下人清整庭院。顾连看着他们忙碌,自语道:“想来今年是不会下雪了。”
王勤扭头插声道:“大人,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赶着开春前来场大的呢。”
顾连不置对与否,“嗯,是有可能。”
三十转眼就到,这天还真的如王勤所料,来了场雪。天还没亮,细雪就开始纷纷扬扬。京师地处便南,冬天显少下雪,有时根本不下,年末突然来了这么一场,早晨不少人推开门窗都一阵惊喜,尤其是孩子,都纷纷跑出来接雪花玩。到中午就变成大雪了,伴着呼喝的寒风,把除夕日的热闹氛围一扫而光。
顾连屋里烧着炭火,他坐在窗前看雪,神情是宁静的,只不免有些空泛。像在想着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想。
傍晚时,大雪终于渐渐停了。各家各户灯火都亮起来,映出一屋欢声笑语。就是顾府的后院,下人们围着锅炉谈天说地吃烧酒,也颇有一番气氛。
稀疏的几声爆竹声传进耳中,顾连回屋里披了风裘,打算去街上转转。唐钰见他出门便习惯性跟上。顾连却回过身对他说:“今晚就不必当值了,吃酒去吧。”
唐钰正犹豫着,有人踩着雪信步走来了。顾连见着着常服的秦宇,就知道有人不安分了。
“见过大人。”秦宇在顾连面前站住行礼。
“秦将军不必多礼,不知匆忙到来,有何要事?”顾连循序一问。
秦宇道:“大人可否随我走一趟?”
唐钰曾在前往夷山平乱的军队的里见过秦宇,顿生警戒,“大人……”
顾连温声对他道:“不用担心,秦将军不是别人,你和他们吃酒去吧,我出去一下。”
顾连进了秦宇带来的马车。马车过街后沿着城河一路向前,顾连掀着车帘看这斑斓的除夕夜景。
河面上隔一段就有一艘画舫,红棕梨木描着金漆,飞起的檐雕着奇鸟花卉,尽显富丽堂皇,灯笼覆着白雪依旧红红火火高挂着。画舫里有戏子咿咿呀呀唱着戏,时不时爆出阵喝彩。
随着马车继续向前,画舫看不见了,行人也少了。但这路这景,顾连却越来越熟悉。
湘子桥。
湘子桥挨着国子监,只是京师一处不起眼的小景观,和京西的十里城河画舫林立是没法比的。若在平日还偶有学子到此闲游,现下是除夕夜,人都往繁华之处凑,自然没什么人来这里了。附近的酒榭依旧酒旗高竖,只是生意似乎寥落许多。
顾连从车里下来,走到桥头,果然韩君曳等在那,正半靠桥栏低着头,无聊地踢着脚下的雪。被雪覆盖的枯柳条在他身后无精打采地晃着。缷下君王的威仪,他仿佛只是湘子桥畔闲游的公子哥。
顾连有个把月没见到他了,说不想,是骗自己的。但投怀送抱这种事儿顾大人做不来,只能一错不错看着这人的侧面,直到韩君曳发现他了,才有些窘迫地问:“你……怎么跑出来了?不用陪太后吃年饭么?”
还是韩君曳干脆,一把就把人抱了,“想你了。你都不进宫来找我,我只好出来找你了。”言下之味,居然有点幽怨。顾连被他抱着,身上渐渐暖和起来,舒服地蹭了蹭他颈边的毛领,低声说:“我忙。”
“借口。”韩君曳堵气一般两手一收紧,箍得顾连差点不能踹气。
顾连自知这理由说不过去,只得软声抗议:“你要勒死我了……”
韩君曳才松开一点,把头搁他肩膀说:“我们在京师置个宅子吧,只属于我们的宅子。好不好?”
顾连静了一会儿,说:“我不缺宅子。”
韩君曳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气得把人送出一尺外,却见顾连含着笑,说:“不过你要送我一个,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韩君曳眼底的光脉脉流动起来,跟着就倾身俯向那还挂着笑意的薄唇……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韩君曳眼看要碰上那双唇,却硬生生停了下来。扭头,几个孩子正在数丈外的空地上欢呼,又一声爆竹脆响,孩子们笑得更欢了。
韩君曳的脸更僵了。
顾连反倒心情不错,趴在桥栏上笑吟吟看着他们玩。韩君曳见他看得颇有兴致,开起玩笑道:“要不,我买些来给你玩儿?”哪知顾连居然不假思索就应道:“行啊。”
韩君曳:“……”
很快秦宇就把爆竹买来了。韩君曳将它们放地上一字摆开,把火折子递给顾连,“点啊。”
顾连接过来,谨而慎之地一点点靠近那爆竹上的导火索,听到“滋”的一声他立刻紧张地抽回手退出几步,随即就听“啪”的一声爆出阵火花来,瞬间又熄灭。
顾连笑得灿烂,就差没像那些孩子一样欢呼。他把火折子递给韩君曳,“你也来呀。”
秦宇站在旁边,脸上难以言喻。
韩君曳有点下不来脸。好歹是九五之尊,叫他玩这种小孩子的玩意,成何体统嘛?但架不住顾连催促,他还是上前点了火。跟着倒像是来劲了,那片爆竹就在他手下一个接一个爆出花火来,最后就剩一片炮灰了……
顾连:“……”
“可玩尽兴了?”韩君曳丢了火折子拍拍手,挑着眼问顾连。
顾连看了眼那一地炮灰,“这位公子,年方几何呀?”
韩君曳厚着脸皮,“不多,三岁。”
顾连嗤一声笑了。
东方盛开了第一朵烟花,顾连循着方向往桥上走去。韩君曳跟过去,和他并肩站在桥中央,刚好能看到远处陆陆续续绽放的烟花。因为离得远,只见其绚烂光彩,不闻其声。韩君曳的声音也就格外清析。
“新年安康,顾连。”韩君曳说:“今日还能和你一同站在这里,我觉得甚幸。”
顾连手撑在石栏上,依旧看着远处花火,没应声。
“可能我有些贪婪,还是想要更多……顾泯之,做我的臣子吧。”韩君曳看着顾连宁静的侧脸,郑重而温柔地说:“我给你至高的权力,但求你留下。”
顾连的目光从远处的那片绚烂的天空离开,他低头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不要至高的权力,我只要你。”抬头,他就看见了韩君曳盛着星辰的眼。
韩君曳把他拥入怀,两人不再说话。
远方繁华未尽,他们在此静静相拥。
明帧元年,新帝废内阁制,重置相位。罢闲官,选贤能。
同年,丞相顾泯之重翻靖元年间内阁案,引起百官抗议。新帝力排众议相持。
七月旧案昭雪,镇远将军柳瑾,追谥镇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