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一章敲他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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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峻道:“凉州这案子看起来颇棘手,我今日想了一日,还是没什么头绪,所以请你过来商讨商讨,镇抚司是专职办案的,我想正霄你应该有些想法。”
张秋信确实早有想法,他几乎没怎么思考便道:“臣以为,可以从钱知县身上下手。”
韩峻侧眸,“何以这样说?”
张秋信接着道:“昨日下饭席后,臣在县衙内走动,听见衙内有人议论这钱知县,便装作好奇上前探问了一番。那人虽然谨慎没多说什么,但臣了解到两点。一是这钱知县爱财,他管辖着临城河,这案子必有他一份。二是此人十分惜命,这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你的意思是……”
张秋信办事说话向来不含糊,这就道:“殿下若准许,臣这就把人捆了来审。”
韩峻毕竟身为储君,有所顾虑,“这办案还得讲个章程,何况无凭无据抓人,岂不落人口实?”
张秋信淡淡道:“非常时期不能死守章程。至于凭据,只要他供了,就是证据确凿。”
韩峻听罢嘴边带了点笑,“不愧是张正霄。镇抚司办事,向来如此手段么?”
“在京师,还是得严格讲究流程的。”
韩峻慢慢隐去了笑意,转身回房时道:“我准了,你去办吧。”
夜到三更,钱知县好不容易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翻到睡意上头,就被巨大的破门声惊得弹坐起来。
一列卫兵带刀直入,领头人一喝,他连句“怎么回事”都来不及问就被人从床上揪了起来,五花大绑拽出了家门,留下呼天抢地的夫人和一家子惊慌失措的家丁丫鬟。
钱知县是在衙狱里见到张秋信的。狱卒不知什么时候都被撤走了,狱里头全是镇抚司的人,张秋坐正在审讯桌前喝着茶水等他。
钱知县回过神来抑下慌乱环顾一下四周,见太子并不在场,便壮着胆子高声质问张秋信目无法纪私审官员。
张秋信和声道:“大人不必这样大声,张某听得见。”钱知县摔袖一哼,张秋信抬手示意,下属便将人带到审讯桌前按着人坐下。张秋信直面他接着道:“太子此番来凉州是什么目的,相信大人心中有数。与其等到时真相大白论罪伏法,不如在我这儿交代了,还能从轻处判。”
钱知县心里头本来就虚,只能靠声大来壮势,“什么真相?什么伏法?镇抚大人说话可要有凭据!”
“张某只是个听命办差的人,若无凭据,怎敢捆你到此来?”张秋信一直盯着钱知县的眼,“刘四可是什么都交代了。”
钱知县心里咯噔一下。刘四是他衙内最得力的下手,替他打点过不少事务,也知道得不少。但张秋信初到临城对他衙内的人事一概不知,如何会动到刘四头上去?
他心里没底,只得佯装气得拍桌子,“你别随便扯个人就来污蔑我!”转念一想觉得张秋信多半在唬他,又冷声反问道:“既然刘四什么都交代了,镇抚大人何须再来审我?”
张秋信神色没什么变化,道:“刘四只是个听命办事的,我能从他身上问出来的有限。这案子要彻查,还得钱大人相助。”
钱知县撑着镇定道:“太子殿下若需要我助力,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镇抚大人要无中生有污蔑我,我是万万不能认!”
张秋信到此越发肯定这刘四定是知道些什么的,继续拿刘四作饵,“我劝大人不要再做无谓之挣,刘四故然是没办法将一切和盘托出,但他是你的人,凭他所供的那些,要办大人一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全看太子意愿……大人可是想一人将这桩案子一力担了?”
这一问,问得钱知县心头一乱,竟一时回不上来话。
张秋信将他的表情收进眼底,这人,本来就心志不坚。
张秋信只停顿了片刻,继续陈述利弊:“太子既已到了这里,便是不查明白不罢休。你此时悬崖勒马助太子破了案,多少也能补过。到时要定罪也得酌情。你仔细想想这桩事件上牵连了多少人,地方上的朝堂里的……官僚体系不能轻易打乱,太子的目的,不是一网打尽。”张秋信转移了谈话方向,他其实没动刘四,他仅仅是因为那日刘四的谨慎而疑心他是否知道某些事,才想到把这人拿出来唬一唬钱知县。
钱知县心里其实已经动摇,但是他没表现出来,他还有太多疑虑。
张秋信看了他一眼,给他倒了杯茶水,“大人润润嗓,咱们慢慢谈。”
县衙外的阴雨还没停,淋漓不断的有些扰人烦。临城因为这绵绵不断的雨陷入潮寒之中,仿佛一下子跨过秋季进入了凛东。街上偶尔可闻鸡鸣狗吠,伴着更鼓和打更人沙哑单调的声音,似乎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天亮后的临城就开始有些肃杀之气了。这肃杀之气一半是因为骤降的气温,一半是因为城里四处动作的卫兵。
钱知县在狱里什么都供了。镇抚司做事一惯雷厉风行,连夜就把该拿的都拿了。
街上百姓人心惶惶,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太大声响,生怕惹祸上身。
临城的雨没有下到京师,京师仍旧艳阳高照。城南梅花未开,还是菊花遍野的景致。梅庄是陈木年在城南私置的庄子,位于山脚,远离京师中心,景致怡人。
此时庄内大厅中人声不断,已经个把时辰,庄内仆人茶水都换过好几巡了。
晌午众人才各自辞去。
韩君曳从厅里出来,在中庭一段石径上闲步透气。这庄子,水榭亭台莲池花田,应有尽有,造局美观又不失清雅,当真是个好地。韩君曳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陈木年还笑言他置这庄子是想用来修身养心,去去俗气。
但他其实也鲜少来这里。他时常混迹的地方照旧是酒楼乐坊。
没曾想今天会用来做议事之地。
陈木年晃着竹扇从石径另一头走过来,在一片角花藤蔓前同韩君曳碰了面。
“殿下不是说要回了么,怎么还在此处游荡?”刚刚在议事厅里慷慨陈词的陈木年已经不见,此刻又是一惯散漫。
“这处庄子,闲置着怪可惜的。”韩君曳在日光里微眯起眼,望着不远处的亭台答非所问。
陈木年和他隔着一条长椅的距离齐肩站,道:“怎么,殿下莫非看上了我这庄子,想要买回去?”
“买回去么……”韩君曳十分惋惜地叹道:“我可没有陈大公子这样殷实的家底。”
陈木年一笑道:“殿下若实在想要,我赠予殿下也无妨。”
“陈大公子好阔绰!”
“殿下如今距那位子是越来越近了,我若能攀交得上殿下,将来平步青云不在话下,此时费点家产又如何?”
确实是很近了,就在这月初九重阳日。
几日后,就是大家相互揭底,坦白相见的时候了。
对于陈木年,韩君曳其实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他与陈木年从小相识到大是真,如今相互算计也是真,按理说谁也不必对谁负疚。但他此刻看陈木年漫不经心闲扯,却莫名有些不痛快。
韩君曳说:“陈公子现下,也正是平步青云的时候。”
陈木年接着扯:“这些算得了什么?哪比得上跟着睿王殿下来得有前景?”
韩君曳那点不痛快化成了嘴角一抹冷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陈大公子盛情相赠,本王就不推却了。”
陈木年闻言脸色一变,他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曦冉,我开玩笑的。怎么还较真了呢?”
韩君曳斜斜瞟他一眼,没打算跟他开玩笑。
“这么大一庄子,可是费了我好大一笔呢!”
韩君曳悠然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陈公子可莫要因为心疼这点家产,得个出尔反尔的名声。”
韩君曳这是要敲定了他这一笔!
陈木年不甘心得直咬牙,但话刚刚确实是自己说出去的。他悔得肠子青,又不能抵赖,最终只得不情不愿地道:“庄子给你可以,不过,你可不能给别人!”陈木年不防别的,就防他借花献佛拿去讨某个人欢心。
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年前他送韩君曳那幅《牡丹亭》,不就叫他转手送了人?
韩君曳深讳地笑笑:“我不给别人。”
陈木年一脸不信任,打开扇子遮了遮照在脸上的日光,说:“都晌午了,殿下决定好上哪用膳没?”
韩君曳已经起步走了,边走边道:“就等陈公子请呢。”
陈木年呼呼打扇,“行啊,敲了我一笔还要再敲我一顿。”
今年似乎比往年早入冬,才九月初,山道上已经翠色渐败,吸入肺里的空气都是沁凉的。初冬的气候昼夜温差大,对行军队伍来说也是个考验。
入夜后四下里都安静下来,韩君廷的帐子里还亮着灯,淄重小将正立在小桌前与他汇报物资的存耗情况。
连日行军让这少年皇子脸上现出了点疲倦之色,到底是金贵惯了的人。不过,即使难掩倦色,这少年脸上也没有任何抱怨和颓丧的神色。都说六皇子爱玩,可此刻他坐在这里听下属汇报情况的神情却认真严谨,没有一点儿戏。他认真起来,自有种不容你敷衍了事的气场。
淄重小将汇报完下去后,韩君廷揉了揉眉心,起身卸去外衫正准备歇下,又有人进帐来。
韩君廷转头,见进来的是副将赵平山,便道:“赵将军,还没歇下呢?找我……”
他话未说完,就见赵平山“咚”一声双膝跪地,韩君廷这几日与他们几个将官渐渐熟稔了,偶尔也说说笑笑,见状道:“赵将军,做什么突然对我行此大礼啊?”
赵平山脸上却没半点笑意,凝重的表情叫韩君廷也不禁敛了笑,迟疑道:“这是怎么了?”
“京师传来消息,睿王意图谋反,皇城危在旦夕,请殿下即刻回京救驾!”赵平山语出惊天,反而叫韩君廷神情一冷,“赵将军,玩笑也要适度,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赵平山道:“试问殿下,末将有几条命,敢将这种话拿来乱说?”
韩君廷沉默下来,绕着桌子缓缓踱了一圈,突然盯着赵平山缓声问:“若是实情,你是如何知晓?或者说,是谁,让你在这里跟我说这件事?”
赵平山暗助忖这毛头小子果然没想象中好对付,稳稳心神道:“睿王之心,朝野间早有言传,太傅作为大祁的肱骨之臣,时刻提防不敢懈怠。眼下情况危急,奈何殿下在此关头又被调夷山,太傅只能千里急信,命我请殿下回返。”
韩君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悲戚,低低喃喃地问道:“他真的要反了吗?”
赵平山不知道韩君廷是不是在问他,但看韩君廷的样子,显然是信了。他再一整神色道:“末将还有一样东西要交与殿下,殿下看后,自会明白太傅苦心。”
韩君廷漠然转过头,赵平山举起的双手间托着的,是一道明黄锻面的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