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六章他并不喜欢君子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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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晴,是日主吉,前往夷山平乱的兵马浩浩荡荡出发。
午时行至城外五里坡下,军队就地歇脚生火吃饭。韩君廷解下水壶灌了口水,正要借机同随行的一干校官熟络熟络,一个传令兵小跑着过来报告。
韩君廷听完,抛下队伍便迫不及待地走了。
五里坡无什么风光可赏,只一座五里亭,亭子也不是用来赏景的,是给过路人歇脚的,造款老旧,造工粗糙。那人就坐在亭中的石桌旁,手提白瓷壶,正将里面的清透液体缓缓倒进小杯里。
韩君廷心情很好,笑问:“你是专程过来送我的吗?”他此番出行十分仓促,几乎是一接到授命就收拾行装动身了,连去与顾连道个别的时间都没有。
顾连已知他过来,头也不抬,“殿下要行军赶路,不便饮酒,所以臣只带了些紫露,还望殿下莫嫌。”
韩君廷上前端起一杯饮尽,以示他不嫌,跟着说:“你专程到这儿来,应该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吧?”他还是有自知的,顾连与他的情谊,还没到能让顾连专程到此来为他送行的程度。
顾连道:“我,确实有几句话想要同殿下说。”
韩君廷便坐下来,作洗耳恭听状。
顾连把杯子再满上,才说:“殿下大约也不能久留,我就长话短说了。行军艰苦,夷山路途遥远,殿下要好生照顾自己。另外,此行不比以往跟着睿王殿下,……”顾连停顿一下,斟酌着道:“殿下,凡事需多个心眼,信人不要信尽。”
“少傅这话,可值得琢磨。”韩君廷挑眉,“你可是想说,军中有不能相信之人。”
顾连道:“殿下要这么说的话,臣可就有离间军心的嫌疑了。”
韩君廷失笑,接着装模作样一拱手,“是,谨记少傅之言。”
顾连却没什么心情同他玩笑。据他所知,当天殿上议事,最先提出由韩君廷领兵前去夷山的,就是太子。
顾连对这位太子的行事作风不十分了解,但也能猜度一二,左右不过前人玩过的伎俩。
但这些是韩君廷的造化,他做不了什么。
“你怎么了?”韩君廷见顾连神色有些凝重,不免问道。
顾连看了他一眼,最终只端起酒杯道:“那么,我祝殿下一路顺风。”
韩君廷心有疑云,但见顾连没有对他明说的打算,也不好继续追问。顾连会来这儿送他,他内心是欣喜的,只怕说了不适当的话,拉远了彼此的距离。在与顾连的关系上,他一向小心维系。非难以自抑的情况下,他不会逾矩。
前日听说他在官道上遇人行刺,是他第一次逾矩。
韩君廷跟着举杯,仰头饮尽。放下酒杯后听得顾连又说:“殿下能不能应我一事?”
“你尽管说。”
顾连看着韩君廷,道:“无论如何,一定平安回来。”
韩君廷微微一愣,随即说:“这个自然。”眸光一转,又道:“不过你也得应我一事。”
顾连笑道:“殿下请讲。”
韩君廷定定看他,“我不是说过么?喊我君廷。”
顾连没作声。韩君廷打自汉城回来,似乎越来越较真了。
沉默持续了片刻,韩君廷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你若觉得喊名不合适,不如就给我起个字吧。”
顾连又静了须臾,才道:“殿下的字,怎是我能起得?”
韩君廷感到有些挫败,却越发执着了,“我说起得就起得。”
顾连摇摇头,这孩子较真起来谁也拿他没办法。这点他早领教过的。
他想了想,坐回桌边,将手指伸进酒杯里蘸了蘸,慢慢在老旧的木桌上勾勒出了两个字。
韩君廷低眼一看,甚是满意地笑了,“谢大人赐字。”
陆路行军走的多是山路郊林,时已深秋,入夜风凛凛。
韩君廷听着帐外的呼呼风声,在硬邦邦的木床上辗转了半个时辰,拍死了十几只蚊子,终于掀被坐起。
就算不是娇生惯养的人,要在这山郊野林营宿,也是不习惯的。韩君廷披衣坐到桌边,挑起灯,索性研究起行军地图。
密密麻麻的字符和七绕八弯的线条看得人眼花。韩君廷眼盯着桌上的图纸,脑子里又浮现出酒水蘸湿的手指勾勒出来的那两个字。一丝笑意划过唇边,韩君廷收了地图铺上白纸。
片刻后,白纸上洋洋洒洒落下了几行字。韩君廷装信入封,离开了自己的营帐。
秦宇正坐在一处帐子外眯眼,听见脚步声靠近他睁眼坐起。
韩君廷把信扔进他怀里,道:“帮我送封信。”
秦宇微一愣,接着跪地道:“回殿下,传令送信,不是属下的职责。”非他倨傲,军中有军中的规矩,各人各司其责,韩君廷确实找错了人。
韩君廷不耐地一摆手,“行了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四哥的人。我这信也不送别处,就送睿王府。你办得到的。”
秦宇遂不再多话,收了信道:“属下必定为殿下送达。”
夜半人俱静,睿王府主卧房里灯火半亮。睿王手扶着背坐在床边上,脸色不大好看。大约是刚睡下又被伤口疼醒了。
韩君曳一动没动坐了一会儿,宿卫匆匆入内禀道:“殿下,信使求见,说有京外密信要亲自交与殿下。”
韩君曳走下榻来,吩咐了人去请姜余,便往书房去。
时局越来越紧张,近段时日但凡有京外的消息,一般都不是等闲事,因而韩君曳每每都会请姜余前来一同商权。
不一会到书房,见了信使接了信。却是封普普通通的家书。
韩君曳一见那“不普通”的字迹,已经知道是谁人所寄。
信的内容基本上没什么营养,若不是想着韩君廷将要面对的境地,他看都不想看。睿王将信纸一目扫过,眼停留在信末的署名上,蹙眉,“廷侑是什么鬼?”
姜余踏进王府书房,就见睿王蹙着眉看着桌上信笺,不免匆匆上前道:“殿下,可是出了什么情况?”
韩君曳略摇头,表情讪讪:“没什么,我只是睡不着,想请你过来喝喝茶。”又觉得大半夜专程喊人过来纯喝茶有些说不过去,便道:“其实我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想问一问立远。”
姜余哦了一声,道:“愿为殿下解忧。”
韩君曳边起身边道:“这屋里有些闷,你不介意便一同到院里坐坐吧。”
姜余跟在韩君曳后头出了门。
院里空气沁凉,花香时隐时现。韩君曳在一株雪梅前站了一会儿,问了几句内宫的情况,便没再说其他。
干站了片刻姜余才斟酌着问:“殿下刚才说有事想不通,不知是何事?”
韩君曳正走神想着顾连和凉州的事,听见姜余这么一问,顺口就道:“不知立远,如何看待顾泯之这个人?”
倒叫姜余愣了一下。
姜余原是军医,在睿王帐下司职,后来经韩君曳提拔才入了太医院。他原本只是个医者,最大的野心也不过是个院使,并无意卷入权争之中,只因记着韩君曳的提携之恩,才在皇帝的病情上为他遮掩了一二。可有些事,一但卷进去,就不是你想抽身就能抽身的。至此,他也成了睿王一党。
这个同党,虽然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却也从未有过异心。一来有恩情在,再者,他是认同韩君曳的资质的。如今朝堂混混沌沌,皇帝神昏智溃,就是醒来了也挽转不了局势。这朝堂需要一个新君,一个能劈开混沌的新君。
太子和睿王非要说哪一个更出色的话,姜余也说不准。但,医者善察面色,尤其姜余这种阅人无数的,有时面相便能直接反射一个人的真实心性。太子虽看起来谦和,眉宇却隐藏阴郁。他行事利落处事果断,细思却极是冷酷。这样的人,总是容易让人心生不安的。
相较下睿王就有些我行我素,不懂藏锋了。为此姜余还曾委婉提醒,却只得来他轻飘飘一句“无防”。
也许他不是不懂藏锋,而是根本不想。至于为什么不想,姜余就想不明白了。但姜余能看到的是,韩君曳的眉眼虽凌厉,却不似太子那般透着让人望而生寒的阴戾。睿王纵然并不十分适合那个位子,也是正统的龙子,只要有能臣辅佐,他日定也能成为明君。
明确了自己的立向,姜余摒弃后顾之忧,一心为睿王效力。他把着皇帝的命脉,胸中亦有几分谋略,因而越来越得器重。
跟随睿王越久,他就越觉得睿王必能成事。
可就在两天前,睿王为了个臣子,竟拿自己的身躯去挡箭!他知道韩君曳向来十分信任顾连,可无论那个臣子多么值得信任,一个要成大业的人,做出此举实在太不理智!
姜余一时难免想到了当今那一位,又极力说服自己睿王不同今上,这两日他其实颇为纠结。眼下韩君曳突然这么问,倒是给他起了个话头。
姜余稍作斟酌后道:“臣知殿下视顾大人为知交,顾大人对殿下,也算忠心不二,只是……臣需斗胆进一言,眼下局势正绷得紧,大浪将起,不论生死荣辱,臣等都将追随殿下,忠心不改!然,殿下是我等的主心骨,不论如何境地,都需以己身为重,似前日那般不顾自身安危的事,万不可再有!”
韩君曳看着姜余微微眯起了眼,须臾才和声致歉,“立远说得极是,本王必定好好反省。”顿了会儿一语双关地道:“似这样的事情,确实不应该再有。”
姜余没听出来另一层意思,他本来已经做好了长辞大论剖析利弊的准备,闻言不禁喜出望外,心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嘴上忙道:“殿下英明睿智,是臣下多虑了。”
韩君曳没接话,转至一个木架前,折下了一截横蹿出来的枝叉。姜余看了眼他身前那盆栽,道:“想不到这时节了,殿下这里还能看到君子兰。”
韩君曳淡淡道:“是府内管事的以为我喜欢,让人从南方移植过来的。”顿了下又道:“不过离了适合它的水土气候,总归也是活不长的。”
那天那人站在这里,就是这么说的,“千里迢迢移植到此又何必,离了它生长的水土环境,总归是活不长的。”
姜余道:“话说回来,顾大人倒是挺喜欢君子兰。”
韩君曳看着那盆兰花若有所思,“他并不喜欢君子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