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 第十六章 只在此山云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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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瑟瑟萧杀之景相伴,行至山腰已经时近中午。下了车,有点儿想吐,脚像踩在棉絮上,轻飘飘的,想是刚才路上颠簸得厉害,晕车了。
这次坐车上山,走的是有盘山公路的背山面。虽然已有车道,但芸山管理处还要在这一面再修条索道,方便长期往返志远寺礼佛修身的人和寺里的僧众上下山。始末点已经选好,建筑用的脚手架跟泥灰之类材料刚刚运抵,跟索道缆绳一起横七竖八地堆放在山脚下的简易工棚里。旅游巴士经过凌乱的工地,扬起漫天尘雾,灰黄之间辨不清来龙去脉。
“我们进去吧。”寺门大开,面对芸芸众生,不偏、不倚、不拒、不嗔、不业、不怒。我抬脚就要往里走,余光扫过一侧,看见个身影,旋即顿住。
“怎么了?”荣远泽推推我,“停下干啥?”
“啊?”我回过神儿来,却没听清他说什么。
“啊什么啊?进去啊。”他又扯扯我的包,一脚迈进寺门,“你堵在这儿当尉迟恭还是秦叔宝啊?”他奚落道。
“什么玉什么宝?那是什么东西?”好像在哪儿听过。
“哈哈……那是你不知道的东西。”他摇头晃脑,一派悠闲。
我皱眉:“本姑娘又不是百科全书,当然有智短的时候啊!”这死小子,逮着个机会就戏弄我,真不知道上辈子跟他积了什么仇。
“你是智短还是智长,我们有的是时间讨论,现在,”他凑近我神神秘秘,“先进去。”伸手一扥,我便随他闯了进去。
寺庙里供奉着很多菩萨、神佛。穿堂过道里,摆放着一尊不大不小的镀金弥勒佛。罗汉身形,浑圆肚皮,双耳垂肩,二目半闭,侧卧成山,红红脸蛋咧嘴大笑,仿佛世间烦恼事都不能侵淫其意,动摇其根。无欲则无求,只可惜少有人能登此大彻大悟的灭绝之境。
我由不甘心,跟在荣远泽后面追根究底:“你说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理我,直管往里走。我一滞,这小子简直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不能再放任自流了。我大步伐赶到他身前,双手一横,拦住他去路,“不说不让你过去。”
他扬眉一笑:“哈,你这个尉迟恭还真是尽职尽责,到这儿了还挡着。”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前一步,我瞪眼抬头死盯着他。个头已经输了一大截,气势可不能不如,“快说!”
荣远泽眼眸一亮,冲我招招手示意我靠近。我趋近他,好奇心战胜一切:“这个嘛,”他顿了顿,“尉迟恭者门神也。”
觉出味儿来,蓦然大吼,“什么!你!”我撩起袖子,双掌变拳朝他挥去,可惜晚了一步,他一个闪身,早跳出几米,冲我得意一笑,逃出危险范围。这个狗腿子,跑得还真快!我摇摇头,只能认栽。话说回来,我跟荣远泽在一起,有哪次是占了便宜的?
大雄宝殿后面是一座同前殿一样规模的禅堂,两旁的感业堂呈品字型稍稍落后于禅堂。感业堂的墙壁上,刻着一些字。上午课业已经完毕,僧众和俗家弟子都各归其所,这里反显得清净。香烟缭绕间,我凑上那墙面,痴痴地寻觅着英子的名字。光滑的黑晶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蝇头小楷,刻画着来这里捐功助德、添香加火的人名,如蚁如蝼。
“找不到,英子好像不在这里。”我汗涔涔,着急地对荣远泽说,“我们到对面的墙上去看看吧。”我拽着他就要走。
“等等,让我看看你。”荣远泽说完,突然将我拉近他,双手捧起我的脸,我吓了一跳,忙抓住他双腕往外拉。女孩子的劲道不如男孩儿,根本动不得分毫,就这样僵持了几秒,远观的人反而会觉得是我羞涩地主动握住他的手,这样的姿势说不出的亲昵,在庄严肃穆的地方极为碍眼。我更加努力地挣动,低声让他放开。
他仔细看了看我的眼睛,确认里面没有预期的脆弱水汽之后就松了手,弯眉一笑:“刚才见你进寺之前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所有戾气都写在脸上,现在好些了吗?”一双关切的眸子,加上那温文地柔软语调,毫不费力地懦化了我的心。原来他是怕我太伤心,才编个笑话分散我的注意力。心细如他,让我无言以对。低头擦去眼中瞬间弥漫上的雾水,吸吸鼻子,抬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因为有你在这里,所以我能真正地面对了。
“嗯。”他点点头,扭头看着墙上的字道:“别着急,这些应该是按照笔画顺序写的,咱们先按照笔画来找。”荣远泽摸摸我头顶,“一慌就乱,慢慢来,我们一起找。”
“不用费神了,我知道她在哪里,我带你们去吧。”声音从背后袭来,带着凉意窜上脊背,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本不想回头,还是迫着自己生生地转过头去。
“好久不见了,远泽、杳渺。”陈诚礼貌地伸出手,“真巧!你们也来看英子?”他只与荣远泽虚握了握,并没搭理我。再见到那双黑炭般的眼睛,里面的所有憨傻诚挚奇异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锐利如鹰隼般的邪佞狂傲。刚才在庙门我就已经看到他,才犹豫着不想进来。他跟英子不能说不熟,来祭拜也并非说不过去。
“是啊,真巧!”荣远泽不咸不淡地应了声,转头看着我,“渺渺,咱们过去吧。”他捉住我的手,紧紧攥着,甚至握疼了我的骨头。那手掌的温度一波波传递出镇定、有力的脉动,安抚了我凌乱的节奏。
陈诚在前面带路,我们穿过感业堂,小心地沿着涤涟池边泛着青苔绿痕的赭石走过戒妄碑,左拐进入一个盆景培育基地,撩开遮挡着前路,只余几丝老叶的柳树丛,转进一座有影壁遮挡的青瓦院落。院内正中有一口枯井,井边的枫树伸出苍劲的枝杈,擎起一片湛蓝天空。枝头发开的大叶已经微微泛红,随着清风儿摇摆晃悠,迷醉在尘世那抹似有似无的魅惑当中。
“这里……好漂亮。”
“嗯,确实。”荣远泽打量着四周的景物。
小院整洁干净,应该每天都有人打扫。正屋门大敞着,门楣横匾上题有清枫筑三个字,笔触仿颜派粗犷苍遒,如盘龙卧虎,势势生威。我眉心一跳,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腾升起来,迅速蔓延至每根汗毛。这方小院,这幅题字,和着这景色,都说不出的矛盾。虽有红枫却无一丝生气,虽然清秀、飘逸却又带着股肆虐的压抑、凝重。这里,果然不是给活人的地方。
“她在这里,”陈诚指了指东侧屋门紧闭的小屋,眉眼扫过我:“你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