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申来到京城有一个多月了。
    他现在在一家饭馆当伙计，因为懂几个字，又略通写医术，饭店的老板娘倒是格外的高看他几眼，许了他高一些的工钱，并一切的工资待遇与正式员工一样。
    已经是春天了，一场春雨过后，天气慢慢的暖和起来，气温升高，在饭馆里忙着招呼客人的张春申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他捞起白抹布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两把，使劲捶了几下腰，抬眼看了看窗户外面，艳阳高照，刚过中午时候，都城里的用饭晚高峰。
    “春哥儿，杵哪儿干哈呢？赶紧的！”饭馆里，满头是汗的小伙计忙进忙出，回头对正在发呆的张春申喊着。
    这个春哥儿来了也有些时日了，还是那么没有眼头！没事总是偷懒，一个错眼不盯着，手里就闲着！这么干着，哪里有闲钱赔门板钱？
    张春申回过头冲着皱着眉头的小伙计尴尬的笑了笑，搭好白毛巾，把衣服理了理，快步向门口迎去。
    门口来了一位客人。
    面目普通，眉眼细长，嘴唇抿着，不动声色，黑色长发在脑后束着，规规矩矩的洒在肩上，青色的长衫，细长的束腰带子顺着衣服的褶皱摇摆，隐隐的，细长的手拢在袖子里，翩翩而来，长衫下的细绒靴子轻轻踏出，就在他身边过去，不起烟尘。
    这人长的真是好看！
    张春申在心里暗暗的赞叹了一声，赞叹的看着那人的背影，身后不知道被谁捅了一下，回头一看，饭馆的小伙计。
    饭馆的小伙计在他的身后，直瞅着上楼的那人，冲着张春申挤眉弄眼。
    “怎么了？阿张。”
    “可看见刚才那人？”小伙计往前凑了凑，有些鬼祟的靠近张春申的耳朵。
    “那人？”，张春申愣了一下，看着小伙计揶揄的表情，一时回不过神来，摸不着头脑，“你说的是哪个？”
    “还是哪个？就是刚才那位，你直瞅着都呆了的那位！”
    “啊！”张春申抬头看了看楼上，那人已经上了楼，他从小被母亲教育，从没正眼瞅过任何姑娘，今日不想被这小伙计取笑，他正要辩解，这边叫阿张的小伙计已经一脸了然的笑，伸手揽过春哥儿的肩膀，“哥们儿，你可是看错了！这人听说是都城里以前有名的角儿，人见人上的破鞋儿，如今老了，屁股不值钱了。谁想还摆着这清高的样儿！倒是这身段看着让人销魂，只——”
    “春哥儿！快来！”楼上高声叫着，匆匆走下来一个稍微年长的伙计，白衣素脸，一脸怒容，上来就拧小伙计的耳朵，“我一错眼你就犯懒？！带坏春哥儿！”
    “哎哟——哎哟——”，被拧了耳朵的小伙计咋呼的叫着，“阿伯，疼！疼！您倒是下手轻点！”
    “疼！你还知道疼！没教养的小小子！背地里就知道嚼舌根！带坏别人！跟我端菜去！”这样说着，手下还是没有松手，拧着小伙计的耳朵走向后厨，又回头冲着张春申，一脸的和悦，口气温和，“春儿哥，去，楼上招呼客人去。一会我们上菜！”
    “哎哟，你偏心眼子，就知道春哥儿，不知道谁是你——”小伙计不服气的小声的顶着嘴，却不想下手的人又拧了一圈他的耳朵，一阵疼，小伙计阿张一叠声的叫唤，被人提溜着进了后厨。
    中午的饭馆热热闹闹，伙计，客人迎来送往，乌泱泱，好些人，柜上老板娘袅袅婷婷的撩起帘子进了柜后，红红白白的脸，食指尖尖，磕着瓜子。
    张春申叹了一口气，捞起毛巾吸了吸脸上的细汗，撸起半个袖子，上了楼。
    楼上开着窗户，透气好，来往的人也少，因为西边一溜儿的雅间，比楼下又有些安静，只有人低低的说话声音，嗡嗡的听不清楚，张春申一上来就看到那个人。
    那个不是阿张口中——
    破鞋儿。
    他是头一次知道这个词，不知道确切的意思，但是看阿张的口气，就知道不是好词，甚至有可能是个极为刻毒的词，想着阿张的神色，张春申心里有些微的不舒服。
    他从小被母亲带着，稍大些又跟着先生学书，没有人高低的想法，但是头一次觉得小伙计可气，如此的编排人。
    何况是这么一个人！
    他擦着桌子，偷眼看过去。
    那人临窗坐着，白皙的手里握着酒盅，侧着脸看窗外。桌子上摆着新上的菠萝肉丁，还冒着热气，肉裹了一层面霜，炸的嫩黄，衬着小块的菠萝，甜香扑鼻，又有小盘的青豆和玉米仁，青玉色的酒瓶里，半瓶酒透着光亮。
    “春哥儿！”楼下有人在叫他，尖细的嗓子，必定是阿张。
    张春申不敢耽搁，迅速收拾了桌子，盘碟收拾进了盒子，拎着要下楼，要经过那人的桌前，他没来由的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脚步似乎也放轻了，等过去了，才吐出一口气，慢慢的下了楼梯。
    人渐渐的少了，但是需要收拾的地方还越多。饭堂里，被拧了耳朵的阿张多半的怒气撒在了春哥儿身上，张春申忙得脚不点地，细密的汗珠流了一脑门子也忘记了擦，只觉得这边刚忙完，那边又“春哥儿，春哥儿”的叫，他只紧抿着嘴，进进出出的，收拾桌子，跑前跑后。
    “春哥儿，春哥儿。”楼上蹬蹬的跑下来的小伙计，手里高高拎着一个袋子，“你看，有个人落下了！”
    张春申抬起腰，看过去，是个紫绸的袋子，繁花缠绕，细细的金丝穿插着，针脚精细，交叉编结的黄色绳子穿起来，鼓鼓囊囊。
    这不是那人腰间系着的袋子么？
    “什么？什么？”早有人凑上来夺过去，就要扒拉开绳子往外倒，却不想就被人劈手夺了过去，小伙计阿张扁着嘴，“阿伯！”，这样嚷着，却不敢上来抢，只又瞧了两眼，怏怏的站在一边。
    叫阿伯的老龄伙计，仔细看了看袋子，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侧头问刚才的小伙计，“可是靠窗的落下的？”
    小伙计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点头，“是！是！就是那位！”
    阿伯微微一笑，低下头想了片刻，就看见还在埋头干活的张春申。
    少年高高瘦瘦的个子，头发利索的束起，一脸的汗水，些微黑的脸膛一脸的汗水，此刻穿着有些短的衣衫，微微弓着腰，正卖力的擦着桌子。
    “小春，去，带上这个，出门直奔西，这人还没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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