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瓷  第十五章 戏折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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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红幕后游出一丝细细的音,将断未断,婉转过来。
    京胡的重拙缠上去,笛轻灵哀婉飘在外头。渐热闹繁华起来,月琴嘈嘈切切地垫在后,又有弦子拨起,铮铮的一出戏出来了。
    幕脚轻移,顺望两侧分开,现出台后的布景是一张桌子,桌上燃了一盏铜灯,擦得亮。侧有交椅。
    旁款款行出一个闺门旦。
    裙角细细震颤,步子小而疾,几乎是滑过来的。着了白底大红牡丹衣裳,头上缀着珠花,面上浓的装,白的白,红的红,黑的黑,一张浓艳美貌,把原先相貌都掩了去。
    行至中间,捏了个手势,口中唱到:
    “奴本是,生得闭月羞花,把西子也羡煞;女红针黹,琴棋书画,更不曾,把半点落下。”依依呀呀,捏着假嗓子,音调萦回中有一点鬼气。
    “都道是、女儿年纪十七八,闲揽秋千索,思得公子小姐情话;奴却不同她,何须梅香暗传书,心头自有一番丘壑,何在此耽了年华?何愁攀不上好人家,把门楣来夸?”灯光明明灭灭,映在油彩涂过面上,艳比牡丹。浓重勾过眼中两点黑,秋波横溢。
    幕布忽忽闭上来,再开时,布景已换了假山花园。外有一道矮墙。
    仍旧是那闺门旦:
    “本不该把花园路踏,奈何这开遍了姹紫嫣红,怎勘把春光辜负?待我撷来一枝花好鬓上插,再回屋描红耍子。”旦作采花科,手空空地挽过去,指如笋尖轻翘,掐下一朵见不到摸不着的花来。
    矮墙外探出少年书生,一身的青衫,手头摇着一柄扇子。觑他面上,两道浓眉挑上去,面上抹了红,俏,仍是诡异。
    小生唱到:“最爱风光三月天,游人如织柳如烟。咦,这是谁家院落,恁的好风光!”正要再迈步,不妨见旦款款走过,慌忙把身子后错些。“呀,原道是,姮娥把广寒宫来下,宓妃把洛河水来踏。却是谁家小姐?”
    又是新的一幕,旦于桌前作书写科。桌上摆了一件汝窑青瓷玉壶春。
    “原来是他,白衣卿相,无财无势,非簪缨世家,惯了狷狂把礼仪藐,也亏得他略有几分才识,方圆几百里,博得了个才名。如何敢这样同奴私递书信?岂不知奴原是许了城东方家员外公子?”
    “奴那未婚丈夫,倒是及不得他作得好诗词文章,如何能博得个科名?只那世家,又胜他百倍了。且不妨说与爹爹听,与他见个面儿,赚的他在秋闱头代作几篇文章的好。”
    下一幕。
    花园抄手游廊头,生旦二人皆在。
    旦手中捏了一方丝帕子,掩在嘴边,一双眼倒是娇滴滴地媚,几滴出水来。
    “呀,小姐,不知那日赠的瓶子,可喜欢也么?”生侧向旦行礼科。
    旦扭捏不答。
    “小生家头家传的瓶子,这等妙物赠了小姐,正好相配。在小生手头,不免辱没了。”
    “公子说甚么话,奴家受不得。倒是前日里说了,奴有个表亲哥哥,正是方家公子,不知可否烦请公子在秋闱时候……家父说过,这哥哥与我家极其交好,公子若办好了事情,秋后便把奴……把奴……聘与公子……”旦羞得转身。
    生面色一窒,旋即笑道:“值甚么?若能娶到小姐,便是肝脑涂地,亦是愿的。”
    下一幕。
    小楼上,旦握一柄团扇,生立于一侧。
    生道:“如今已放榜,小姐家人已中了三甲,为何伯父不把当初诺言来兑现?”
    旦转身:“你这书生,黄口白牙,又何说出这等没意思的话儿来?奴女儿家,岂容你胡言毁我清白?”
    生:“小生待小姐一片真心,怎可……”
    旦:“休要胡言乱语。”
    生:“小姐分明应许。”
    旦:“奴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生见过你来?”
    生:“那日游廊中,小姐分明……”
    旦:“放肆,书生你怎可不顾斯文?”双眼圆睁,狠狠一撇手绢,怒道:“这书生好不晓事!家人送客!”疾步望后头走,窈窕身形渐渐隐入阴影中,只一身的白,大朵红的牡丹灼灼盛开,妖娆地强撑入看客眼中。
    幕布再次合拢,只听得击打的沉闷声音。
    眼看整场戏如此隆重,下头却只两人观看。戏台上始终只有生旦二人在场,一板一眼演出来,太过正经,反倒教人不自在。
    猛然间,大红幕布分开,台上竟搭起五丈高的楼台,台上立着那书生。
    书生形容悲切,步履蹒跚,自楼台中央捱至阑干处,躬身咳嗽两声,开口道:
    “都道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不料小姐心更毒上三分!我锦绣文章断送,你悔婚更有如狼似虎家人,鞭笞加我身!枉我真意十分,只把月下老人怨恨!”
    一甩长袖,踉跄几步,掩面科。
    “这身亦不惜了!”
    身子望阑干上头送,一倒,整个人竟就此摔落下来!
    下头杜清明骇得一震,电光火石之间,四周暗暗虚空再次袭拢,顶上暗红幕布见不着头,厚重褶子一溜排下来,更深更暗处陈年血迹样的红扎眼。
    “说来与当初徐东宇的情形,到底还是相似的。”卫柘撇嘴道。
    杜清明呆呆点头,不妨猛然面前倒挂下物什,细细一看,竟是方才那书生,一身的青衣无风飘动。肢体扭曲,如毁坏的巨大偶人。头上几缕长发散将出来,披在面上。那面,红黑白本就是十分正的色,此时不妨他双眼中更有两行血泪蜿蜒下来,愈加触目惊心。
    杜清明心中如失重般纠,失声尖叫,书生见她如此,又裂嘴笑将起来。杜清明只见他笑容,周身一切都模糊成影。那诡谲笑容在眼中越发放大,少女不由脑中开始混沌。
    本要脱力软倒,耳上“玳瑁丸”忽然一凉,一缕细细清气袭入脑中,杜清明清醒过来。
    说来也奇,来到这青瓷世界,杜清明一身衣衫亦成了十年前与卫柘初见时候模样,只这耳上“玳瑁丸”与手腕上藤镯仍在。藤镯且先不说,只那“玳瑁丸”,竟在这时候帮上忙,看来李徵亭赠的竟是一件贵重之物。
    “魂主,不必作如此骇人的东西罢!”少年卫柘护住杜清明,寒声道。
    书生本笑得无声,听卫柘如此一说,竟而桀桀怪笑出声来。涂丹双唇张开,一线裂至耳根,隐约还能见内中两枚尖利犬齿反光。
    “魂主!”卫柘双眼阖上,再次睁开时候,两道厉芒射向书生,那书生并不躲避,直直受了,忽如粉末般碎开。
    杜清明方松一口气,脚下又是一空。低头看来,原来暗暗粗粝木质地面已消失,剩下的是与身后一样的虚空。
    “柘子——”杜清明见此异变横生,于这未知世界的恐惧终于爆发,闭上眼,双手紧紧环在卫柘肩膀。。
    少年骨骼突兀清瘦的身体,如此温暖,有细碎的植物香气暗暗袭来。杜清明心中暗念,若是在此毁灭,以传奇为背景,有少年时候干净清鲜的身体……可能也好。
    ……
    不知过多久,卫柘轻拍杜清明手臂。“睁眼。”
    “没事了么?”杜清明睁眼,发现二人浮空立在无尽虚空中,四周都是盲人目光般的黑,什么也不见。虽说黑暗可掩藏危险,然则它有时又是最温和的,让人觉安宁。杜清明握住卫柘的手,心下稍定。
    “那青瓷魂主并无伤害我二人的意思。”卫柘温言笑道。转而神色又是傲然:“况依我这些年对物魂世界规则的研习,她还困不得我。”
    “什么?”杜清明疑惑道。“不成你,在这世界里有什么大神通?”
    “大神通?莫不是修仙的故事看太多了。”卫柘一撮牙花子。“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规则。亦有自己的道理。如这青瓷世界,它的存在是由其极久之前一任主人心中愧疚心魔。魂主么,就是当初那缕执念而化,历经多年,愈加强横。若能解除其愧疚,魂主可解脱,这世界亦可更加强大。我家天生的能力,不只于物魂感应能力厉害,更可通过冥想在物魂世界中利用异样能量。能够了解魂主的需求或软肋,抑或得到魂主许可,我便可更好利用这世界中的能量。”
    “而苏玺,她是因与青瓷魂主有相同愧疚,埋藏已久,过度深沉,为这世界桎梏影响,越陷越深。她几乎重复当年青瓷主人的经历,其实亦是一种了解,一种能量。因这能量不可控制,过度强大,即便是魂主许可,除非她打破规则,解除当年心中愧疚,便可同魂主一同解脱。”
    “说明白些,当年那人早已逝去,魂主解脱的唯一方法,不过是从他人处得到宽慰。”
    卫柘这一段玄之又玄的话又算是对方才他与魂主对话的解释,教杜清明于青瓷世界了解更深了几分。少女心中有一块蠢蠢欲动,总觉这番话似乎熟悉之极。然而隐约记忆,总是无法挖掘……
    “那,我们已耽了如此久,怎么去寻苏玺?”杜清明略一摇头,问道。
    “哦?”少年卫柘玩味般笑笑。“不忙。”转而又道:“不过记得半月是胆子极大,怎么今天恁么胆小了?”
    杜清明心头一震,十年前的自己,无知无畏,几乎不会有恐惧,对于一切新鲜事物都绝不后退。
    今日她虽有少女的身体,却不复当初心境。
    不……不是的。她杜清明,仍旧渴望当年的传奇,况此时身边还有卫柘。曾经一直以为,与他再也无机会再见,此时却发现他是自己唯一的投奔。
    眼神坚定起来。
    “谁说我怕?我可是胆子一直不小的。柘子,你看我以后还会怕什么!”少女杜清明对着卫柘笑笑。笑容如此舒展。短发微微的乱,两颊是年轻的红浮上来。
    自这回见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曾经有过的舒展笑容……
    卫柘略一愣,不过杜清明并未见。她指着前方,喜道:“看——”
    循那方向看去,只见无尽的暗与虚空中,浮出一点小小的亮光,更有光粒望四周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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