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慕容奕来到正厅，在一屋子鼎沸的人群中，子衿一眼便看到了悠扬。
    此刻，他穿着鲜红的礼服，那鲜艳的颜色是那样的夺目，正衬得他白玉一般的脸暖意融融了。厅的上首分别坐着两对男女，悠扬面对着他们立着，手中鲜红的缎带牵系着另一个着同样鲜艳礼服的女子。那女子身姿绰约，含羞带臊的面容从凤冠的流苏间若隐若现。
    “夫妻对拜——”一个悠远而高亢的声音颇具穿透力，穿透了人声鼎沸，响彻了大殿每一个人的耳里。子衿望见，悠扬与那女子侧转过身，缓缓地望向彼此，再缓缓地深深地拜了下去。
    “礼成——”伴着那个悠远而高亢的声音，众人纷纷举杯，大厅里更是喧器，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子衿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地沉了下去，浑身绵软无力地也随着沉下去，沉下去……
    她觉得她也该笑的，今天是悠扬的大喜日子，悠扬笑了，她也该笑，不是么？她便真的笑了，那样无邪的笑着。在她的笑声里，她仿佛自己身着大红礼服，手里牵系着鲜红的缎子，缎子的另一端，牵系着的是悠扬，那个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
    “子衿，不准倒下！”慕容奕警告似的声音在她的耳里听起来是那样的不真切，只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拽着拖着到了一张桌子前，再被人用力地按着坐了下去。
    “子衿，悠扬来敬酒了，你最好不要那么失态！”慕容奕在她耳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着，他握住她的手，力度加强了些。
    子衿仿佛被什么从梦中惊醒了。她扭头望了望慕容奕，他咬着牙笑着，眼睛狠狠地盯着她，没有一丝温度，如寒冰一般。她感到手有些痛，便挣了挣。慕容奕松了手。他举起酒杯，凑近她的耳边：“现在，把酒杯举起来。”
    子衿如中了蛊一般地乖巧地举起了酒杯，抬起头来，撞见悠扬那双似怨还嗔的眼，又笑了笑，口中如背书般地说道：“恭喜悠扬少爷娶得如花美眷，愿悠扬少爷良辰美景常在！”说着，一扬头，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悠扬愣了愣，眼里流露出受伤的表情，却也不便说什么，便默默地饮尽了杯中的酒。
    子衿放下酒杯，便坐了下去，再也没看悠扬一眼，只死死地盯着桌子。
    好不容易捱到了退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子衿也渐渐地平息了情绪，慕容奕送她回雅韵阁时，她甚至还冲他微微笑了一笑：“今天，多谢殿下了。”
    慕容奕也笑了笑，嘱咐了几句让她好好歇着的话，便走出了雅韵阁。回到住处，却见到王如仪幽幽地立在了门口。
    他冷了冷脸色：“这个时候你不歇着，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问问殿下，可要一起饮几杯清酒？”对于他的语气，他的神色，王如仪已经习以为常，但心里仍然止不住委屈。今夜，她是注定睡不着的。白天的热闹仪式刺激了她的记忆，让她想起数月前，她也曾穿着那样艳丽的礼服，含羞带臊地等待着幸福的降临。可是，等来的竟是数月来的空寂。席间，她看出了悠扬与子衿的异样，不由得对今日那个穿着礼服的素未谋面的女子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情感。而想起子衿的失态与落寞，她的心里竟不由得涌现出一丝痛快，她甚至邪恶地想：“原来她也有落寞的时候！”这样想时，她便有仿佛她这数月来的委屈都得到了发泄似的，异常兴奋起来。于是，她便想起了那几坛桃花酒，她巴巴地带了来，却不料路途中与慕容奕竟是连话也没说上几句。
    “酒？”
    慕容奕的眼底的那一抹戒备还是被她收到了眼底，她笑了，尴尬的笑：“殿下不必忧心，再也没有醉生梦死了。我上次瞧着那酒的味道还对殿下的脾气，便从京城把搬了两坛来。”
    慕容奕似乎被她的话触动了心事，轻淡地点了点头。
    他们便开始饮酒，一杯接一杯，仿佛醉不了似的。然而，话却多了起来，她叙叨起了十二岁便开始的暗恋、幸福而充满期望的等待以及这数月来的委屈。而他，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地听着，然而他的眼神却随着她的叙述变得悠远迷茫起来——他想起了在风府的岁月、闹剧似的选秀与娶亲、一天天可望而不可及的相思……
    他们从来没有过这样畅快的交流，毫无顾忌似的，饮酒、说话、想心事……
    而此刻，悠扬也在饮酒，饮的是交杯酒。
    他送走了所有客人，拖着一身的酒气与疲惫回到了新房，一眼便见到那个端坐在榻上的陌生女子。那女子听见响动，头垂得更低了，手局促不安地交替绞着。悠扬也不理，无力地坐在一旁的靠椅上。一会儿，便有喜娘进来，笑盈盈地端来了两杯酒，一杯给了悠扬，一杯给了那女子。
    悠扬木然地接过酒杯，却并不饮下，只望着出神。喜娘笑道：“少爷，少夫人，杯碰杯，臂挽臂，新婚的美酒喝一口，愿你们珍爱长相守！”
    说完，拉着悠扬的走至榻边。悠扬的手臂挽住了那女子的手臂，饮尽了杯中的酒。
    喜娘接了酒杯，将它们掷于床下，竟恰好是一仰一合。喜娘笑道：“少爷、少夫人，一仰一合，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呀！愿少爷少夫人永结同心！”
    说完，讨了赏，便喜滋滋地退了下去。屋子里又只剩下悠扬与那女子两人，空气似乎凝固了。半晌，那女子娇声道：“悠扬少爷，夜深了，咱们安歇了吧。”
    悠扬闻言，猛的一惊，慌慌张张道：“我……我闷得慌，先出去透透气。你……你先睡吧！”说着，便逃也似地出了新房。
    秋夜的风，清冽地扑面打来。他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信步游着。
    忽然，他似乎听到一阵熟悉的琴声。抬眼一看，竟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雅韵阁门口。细细一听，却那琴声竟又止了。他的心紧缩了起来，脚步不听使唤似地，一步一步踏进了雅韵阁的门。
    今夜的雅韵阁如平常一样安静，连灯火，也如同寻常一样昏暗。子衿呢？他紧张起来，她去哪儿了？他想着，三步并作两步撞进了屋子，子衿正静静地坐在昏黄的烛光下，对于他的到来犹如未闻，依然那样安静地坐着，只将头略略转了转。
    闪烁的烛火照在她的脸上，使她整个人也如风一般袅袅起来，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