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自己刚进宫时，很喜欢这里的夜晚，每当夜幕降临时，一个个身姿袅袅的宫装丽人，排成一列去点燃宫灯。那宫灯是我喜欢的样子，莲花形灯座，半透明的苏绣纱质，灯火燃起时，里面仿佛跳跃的是一颗心。
    烛光倒映在清冷的青石玉石地面上，我一步步踩在上面，心中有点慌，有点乱……秋意渗透出些微的凉意，骤冷的风呼呼吹着，我拉了拉敞开的襟口，就加快了步子。
    嬴政现在正在御书房里与几个朝政大臣议事。听梁公公模棱两可的意思，朝堂之上那几个说话有点份量的老大臣们都在，除却这些迂腐的老人家，林家的人也在，他们这个时候出来，无非是想借机除掉我。
    站在门口时我微微犹豫了一下，故意去听房内的说话声。
    一个老者感慨道，“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啊！此妖女害人不浅，又是来路不明的燕国人，此等祸害要是不除，后宫就无一日安宁，还望大王三思啊。”
    另一个人附和道，“老丞相言之有理，就说梨香夫人的身份，她可是个燕国人。如今正是六国交战之际，大王万万留不得这样的女子在身边！万一是细作怎么办？”
    又传来几声咽呜声，有人哭号道，“老臣自知无颜再来面见大王，可是小女死的实在悲惨，老臣不得不……还望大王替老臣做主啊！”
    我冷笑，当初靖安夫人被打入冷宫之时，怎么都不见林家人来哭求。当下也不等梁公公进去禀报，就这样推门进去。
    他们显然不曾料到我会突然到来，面有讪讪，大概是担心适才的那番话，是否入了我的耳。而那几个老大臣则是毫无忌讳地看着我，眼底有深深的厌恶。朗声道，“老臣刚才所言句句肺腑，还望大王三思而行！”
    我浅浅看了他们几眼，都是终身效忠秦朝的老臣子，可到底岁数过大，有些想法步伐跟不上时代。自古红颜祸水，他们信奉这句话，想必最是厌恶像我这样的女子的。
    而林家人，那个刚才装腔作势苦苦哀求的中年男子，靖安夫人的亲身父亲林玉生，却在我进门的那一刻起，噤了声。
    “大王……”我强装着，盈盈浅笑，抬头望向坐在首座上的他。
    他冷漠的眼神里有几丝难掩的烦躁，见到我笑，也回敬地笑了一个，伸手指着他身旁的一个位置，“坐。”
    他虽是对我说的，可是声音强硬，更像是命令。似乎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我笑着坐到他身旁，有些忐忑地望向他，他感受到我的目光，侧过脸，低声安抚，“没事。”那几个大臣见此，气得胡子瑟瑟发抖。他恍若未见，却是道，“有事明日再议，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大王！”有位老大臣愤然地站起，眼睛里冒火地盯着我，“大王且不可被女色所迷惑，这个妖女越早除掉，我们秦朝就是少了一个祸害！”
    我只觉得胸口猛地窒住，无法呼吸。自问自己是个心存善良的人，虽不至于达到天真无暇那种境界，却是无心害人，只为自保。可是，现在闹得如此田地，真的让我感到心寒。
    一晃神，耳边，他语气骤冷，“同样的话，朕不想再重复第二遍。朕乏了，有事明日再议！”
    我转过脸看他，他幽深的眼底，浮起极力压抑的愤怒，似乎是沉寂已久的火山，再过一秒，就要爆发似的，含带着浓浓的火星味。
    梁公公带着林大人一行人走了。御书房里，顷刻间只剩下我和他。
    我还没做好与他坦然相对的思想准备，倒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正想解释。
    迎面却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里，怔忪的瞬间，他双手紧紧把我掐进他的怀里，“你想说什么？”
    鼻息间全是他的味道，那淡淡的薄荷味好像一味上好的安心剂，适才那深深的恐慌感和无助感，顷刻间化作虚无，我贪婪地缩在他的怀抱里，竟无语凝咽，半响，才沙哑道，“大王想让臣妾说什么！”
    话音未落，几滴清泪就犹自滑落下来。我咬住嘴唇，不想让自己如此矫情地失声痛哭出来。
    他似乎察觉到我有所不对劲，伸手来探我的脸，指尖触及我的冰冷的泪水，蓦地收回。生硬地扳过我的脸，迫使我面朝向他。
    “你哭什么！朕相信你就是！”
    我摇头苦笑，“第一次大王相信我，第二次大王也相信我，那第三次，第四次呢？大王还会一如既往地相信臣妾吗？臣妾不过是个卑贱的燕国人，现在还仗着年轻，有几分蒲柳之姿。到时人老珠黄了呢，大王恐怕也会对臣妾厌恶不已吧！”
    我很少在他面前放肆说话，可今夜却是豁出去了的，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他神色阴霾，一声不吭地听我把话说完。
    “倘若有一日，大王不愿相信臣妾了，也不喜欢臣妾了，那就请大王放我出宫吧！”
    出宫二字一说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诧然，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可从来都是稍纵即逝，它们轻得就像天空上方不经意飘过的一片乌云。可是此时，这个想法，却如此沉重地压着我，压着我喘不过气来。
    是啊，也许出宫才会是我的出路。
    后宫，我玩不起！
    他却不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我，似乎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他才一字一顿道，“朕不许你以后再说这样的话！听到了吗！”
    他俯身骤然吻住我的唇，我浑身一滞，他已经紧紧地钳制住我，容不得我半分挣扎。不似以往的那般疯狂，这次，他很温柔，滚烫的嘴唇一点点吻干我脸上的泪珠。
    我觉得恍然，半开着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最后一下，他狠狠地咬住我，口齿间，血腥味弥漫开来。他狠声道，“听到了吗！”
    喉间尝到一丝腥甜的味道，我攀上他的脖子，“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