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贰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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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过去之后,是初春难得一见的暖和,风和日丽的第一天,玉楼被获准在不归楼后门外的空地放纸鸢。
    楼中有不少孩子,和他年龄相仿,多是家中无力抚养,卖入楼中,做些杂活,以抵债务,不过,那些孩子永生都是和接客无缘的,只可惜玉楼,从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不同。
    孩子们一起放纸鸢,玉楼只是看着,呆立在一旁,倚靠着门边,他曾那么多次期盼着看到,朱红色大门的外面,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记忆中第一个春天,孩子们笑谈着更早些时候的趣事,而他却竟然连记忆都不复存在。
    或许是得了一场大病吗,什么都不记得了,玉楼如此安慰自己。
    后门外很少有人经过,不归楼这种地方,白日里很少有人接近吧。
    玉楼盯着门外延伸而去的大道,却没有注意到左侧有人接近。
    直到那人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才让他回过神来。
    那是一个老到沧桑的道士,满脸爬满了褶皱,就像翻云覆雨后的床单那样毫无规律的褶皱,这是玉楼唯一能找到的比喻。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花玉楼有些烦闷,为何所有见到他的人,第一句话总是同样的无趣,这一次,他拒绝回答,依旧看向远方,有些暴出新芽的柳树,在风中梳理娇绿的丝绦,纤纤而立,摇曳生姿。
    老道的眉头紧皱,伸手想要摸摸孩子的头,玉楼似乎并不讨厌,但也不代表喜欢。他总是这样中庸,不眷顾,也不反抗。
    “这个贫道且留在你这里,如有机缘,来日再取回。”
    那老头从怀中摸索了许久,捏出一样物事,绣得精致绝美,仿若仙物,香囊正中是玉楼最喜欢的垂丝海棠,只是,所谓香囊,却无香味。
    玉楼望着那个香囊,或许是老头子太穷了,无力去买香花放进去吧。像是曾经相识一般,伸手接了过来,远处响起孩子们一阵喧闹:
    “呃,那个老头好脏!”
    “就是呀!快把他赶走呀!”
    “楼儿你别和陌生人说话!”
    几个孩子将注意力从纸鸢上转到玉楼这边,扔了几颗石子过来,砸到了老道的脑门,老道悻悻骂了几句,甩了袖子道:
    “若他来了就好了!就好了!这都是些什么狗杂碎!狗杂碎!”
    老道冲孩子们远远吐了口口水,狼狈地去了。
    他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玉楼白了一眼,转身回去,却正好撞上两个楼中的男子,嬉戏打闹一般,将一包香粉洒了满地。
    两个男子像花一样笑得枝摇叶颤,看玉楼一脸狼狈的模样。
    “哎呀你看,他像个面团一样呢!”
    “这样洒了全身,会不会出疹子呢!”
    “就是说呀,呵呵。”
    “哈哈,快走啦!”
    “喂,你哦!别忘了把院子打扫干净!”
    玉楼垂着脑袋,看两个美貌的男子嘲笑着离去,心中有些乱。
    当夜,玉楼全身白嫩的肌肤上,生了一身的疹子,红色的小点,被关在柴房中,度过了半个月。
    接下来的时日里,他从没有想到,一个邂逅,会改变一生。
    花玉楼永远会记得那个夏日的午后,不归云的身后立着一个秀气俊雅的男孩儿,在夏日飘来的荷香之中,冲他点头微笑:
    “你好啊,我是空颜,念空颜。”
    玉楼呆了很久,忘记了点头,因为他那么美好,在阳光下,嘴角划出这世界上最完美的弧度。
    念空颜到不归楼的时候只有10岁,比花玉楼虚长2岁,自然而然地担当起兄长的角色。端茶递水扫地抹桌样样都比他强,玉楼曾一度怀疑,空颜怎会如此迅速地适应不归楼的一切,那是他在这里呆了半年都没有习惯的一切。
    自从有了空颜,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只是空颜比他还要固执。每当有点闲工夫想看书写字的时候,空颜总会不知从哪儿忽然出现,生拖硬拽着他跑去忙活别的。
    是啊,彼时,他们都还是黄毛小子,美到如何,也不过是含苞待放的花蕾,没有盛放的娇艳,在风霜雨雪中无人问津。
    “玉楼!快过来啊,水很凉呢!”空颜笑得那么开心,这是难得一见的外出,捉鱼,回去炊饭。
    河里的鱼机灵得紧,玉楼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空颜灵活的身影上蹿下跳,一手叉腰,一手高举鱼叉用力挥舞,炫耀方才的收获,大声的吆喝,吹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口哨,谁去理会那些世俗。
    “快来嘛,给你块糖吃怎么样?!”空颜捧了一泓清泉,洒向玉楼,阳光折射出稍纵即逝的彩虹。
    玉楼迟疑了片刻,将衣衫绑在腰间,光了脚丫,向河中踱去:“你又偷了东西。”
    “那怎么算是偷呢?不过是客人的打赏。”空颜笑得嘻嘻哈哈,打了个哈欠。
    别去招惹那些人。玉楼想要这么说的,却终于没有说出口,接过圆润的糖果含进口中。
    那是从心底透上来的沁凉,就像空颜给他的感觉,夏日里的一朵凉荷。
    阳光将河面照得波光粼粼,黄豆大小的蝌蚪排着队穿过他们腿间,向下游去了,树叶在河面投下一片片阴影,鸟儿在空谷中唱响,和溪水和鸣成一段完美的乐音。两个光脚的少年,在清冽的河水之中,笑声欢畅。
    玉楼开心地咯咯笑着,他还不懂得生活有多么残酷。他只当,一切只如此刻。
    空颜每天都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小孩子等待长大的心情是迫切的。不知不觉中,玉楼已到了十岁的年纪,楼中的总管开始安排玉楼学习声乐琴棋。
    作画是玉楼的强项,用笔的独到和创新是师傅都连连叫绝的,只是师傅时常可惜地看着玉楼唉声叹气,哀伤些什么,从无人知道。
    相反,空颜则往往摊在桌上睡得连口水都流了出来,玉楼看着他皱眉,在师傅回来之前以胳膊肘把他弄醒。
    “楼儿的笔触将寒冬白梅的傲骨表现的淋漓尽致,真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师傅捋捋发白的胡须,不住点头,“颜儿,你这里又画得如何了?”
    师傅在空颜的桌前停下脚步,画纸上横七竖八的一道道线条,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不用说,一顿责罚少不了。
    所以玉楼每每总要画上两幅,并且要尽量保证两幅的笔触毫不相同,因为空颜那家伙,画出来的东西简直像爬在纸上蜷曲疼痛的虫子,无奈师傅又总是责罚打骂,空颜倒总是倔强地咬紧牙关,不哭不闹,下次仍是照旧睡觉。玉楼实在奇怪,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不归楼并且还过的挺滋润?
    要说到念空颜的长处,也就只有武术这一项,虽说楼中之人照理是不教这门课程的,但是空颜却总是在夜里悄悄往外跑,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一身的本领,日头出山才满身大汗地爬墙回来,墙的这头,是花玉楼焦急盼望的目光,虽然那家伙很不负责的把夜间两人的工活都推在了自己身上,但是玉楼依然不想他被发现外逃,在他死皮赖脸的乞求之下成了外逃的站哨和帮凶。
    多少还是孩子,不归楼这样的地方如果真有那么容易逃出来,这里恐怕,就不会叫不归楼了。不归云隐在暗处,无奈地笑笑。
    “空颜,为师希望你习得一身本领,将来可以保护你喜欢的人。”
    念空颜对这位偶然相识的一袭黑衣蒙面的师傅毫不知底,只是为这一句话,夜夜练习。
    因为想要,保护他。
    器乐课上的空颜也往往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师傅是位造诣极高的女子,手执又长又细的柳条,点头道:“楼儿的曲子做的不错,空颜,你的唱来听听。”
    “啊?怎么又轮到我了?”念空颜咧咧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楼儿已经唱过两曲,你还想要偷懒!”师傅的柳条已经逼近空颜的小手。
    “呃……师傅……我……”
    “你什么!还不快唱!”
    “哦,对了师傅,这是空颜昨天做好的两首曲子,他落在我这里了。”玉楼迅速地向空颜使了个眼色,递过去一张写满了乐音符号的宣纸,空颜眯起眼睛,玉楼这家伙昨晚难道一连做了四首曲吗?
    师傅狐疑地望着二人,若是他唱不出,就立刻给他颜色看看!
    空颜接过那张纸歪了歪头撇撇嘴,手指在琴上抹了一阵,流淌出空灵美妙的乐音,玉楼一直觉得空颜的声音要比自己浑厚耐听,就如他不是如他一般的孩子,仅仅只是因为变声的关系吗?不,那是他的天分,只是他并没有想要展现出来。
    熟料空颜唱的调子确实是玉楼所谱,不过词句却被当下篡改了:
    笑卿香檀口,
    莫赋离苦愁。
    水袖揽流光,
    飞仙登玉楼……
    空颜虽然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目光却和玉楼相接,分明是隐忍的情感在流露,最后一句顿时让一旁的玉楼刷的一下红了脸转过身去。
    那分明不是自己昨夜所写的词!空颜又如何当下做了一首出来?既是有如此天赋,却为何……
    师傅满意地笑笑,将手中的柳条扔进花瓶之中宣布散课。
    空颜高声欢呼着,从桌后一下跳到玉楼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哎呀你怎么脸红红的呀?”空颜满脸坏笑。
    玉楼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好,气得砸了一拳在他肩上:“谁许你像个跳蚤一样在屋里跳来跳去的!”
    “哎哟!痛死我啦!昨天画师傅刚打过这里呀,你好没良心呀……”空颜龇牙咧嘴,一副痛苦之极的表情。
    “呃……你,你没事吧……”有点怀疑,可万一是真的呢?昨天师傅确实打过空颜。
    “能没事么你说!都这样了!啊,说不定还骨折了呢!新伤加旧伤,怎么会没事啊!”空颜揉着肩膀,眼睛疼得眯成了一条缝。
    “那……那我去叫大夫!”灵机一动,这样总没事了吧?
    “别……别去了,大夫看不了我的病呀……”
    “那你说可如何是好?”
    “不如……不如你亲我一下可好?”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呀!”脸红红的玉楼又不知所措了。
    “哎呀!痛死我了!我快要死了吗,哎呀……”
    “你别喊啦!空颜,好空颜,你别喊了,再喊整个楼里的人都要听见了!”
    “我就是要让整个楼的人都知道你欺负了我!”
    “我……我亲……我亲就是了,你别喊了……”
    “嗯,快亲。”念空颜倒是爽快,将大半张脸凑过来。
    花玉楼捏着衣角,四下里看看,微蹙着眉头,踮起脚尖在那张俊雅无暇的脸庞轻轻印下一吻。熟料空颜忽然回头:“你倒是亲了没有呀怎么没感觉的呀!”
    一句话没说完,两张炽热的小唇相触,碰在了一起。
    彼时,还是两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在夕阳的余晖里,混杂着莫名的情愫和难以名状的期待,呆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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