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受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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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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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然下了车,摁了铃,司徒府的下人前来开门,见是她,也没回,就连声请她进来。亦然手拎着一只小小的皮包,沿着大理石铺的小道往里面的那幢欧式别墅走。司徒家是一个较早与洋人通商的商人家族,因而深受外来文化影响,家里也是比较开放,崇尚西式的。到如今几十年下来,司徒家现只有一个由欧洲留学归来的少爷和一个在社交界长大的小姐,因而传统习气已经所剩无几了。家里的一切却都以西洋风格为准。
“今天,你们家少爷倒没出去?”亦然边走边问身边的带路的下人。
“少爷因为苏少爷在所以没出去。小姐倒是出门了。”
“苏少爷?哪位苏少爷?”
“苏幕哲少爷,是从香港回来的,和少爷以前是同住的同学,很是要好。”
哦,那就是他了。亦然心想,正好,找的就是他。她赶紧加快脚步,生怕他会逃走似的,一路思忖着该要如何质问司徒恪。倒也巧,刚走进客厅的门,就听到司徒恪和另一个陌生男人无拘束的笑声。亦然微微一笑,高调的接过话道:“司徒少爷又大赚了一笔呀,才笑得那么开心啊!不过怎么也不替我想想呢,偏要跟我抢饭吃?”
司徒恪抬头一看,亦然已然走到他的面前,眼神似怒非怒的盯着,满是质问。他赶紧站起放下手里的酒杯,笑道:“亦然啊,你怎么一见我就这么讽刺我呢?我有这么可恶吗?还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
亦然一抬头,神情依旧不变,道:“我就是讽刺你了,你还会知道无地自容这几个字怎么写吗?你和沈同……”
“你先别着急!”司徒恪忙一摆手,拿起桌上的酒瓶,倒了一杯递给亦然,“你慢慢听我给你解释啊。”
亦然接过酒,点点头,说:“好,我听你怎么说。”
“这部电影没有给英泠是有原因的嘛,你我这么多年朋友了,我怎么会不替你考虑。你呢也是知道的,英泠的性格不太适合那个女主角,这是其一,也是我做这个决定最大的原因,其次呢人家导演要亲自让演员来试镜,你让我怎么办呢?”
“你倒是大公无私啊!可即使这样,你也该告诉我一声吧,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这事你肯定是怪在我头上了,可是英泠不适合,就算演出来,到时候反响不好,你又一肚子气,你说何必呢?还不如不演。”
亦然噗嗤一笑,反问道:“怎么,那么说你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替我着想了,这才出此下策的呀?”
司徒恪一脸无奈,只得一笑了之,向她赔罪:“总之,没有事先跟你商量,是我不对,不过天地良心,我可没有中饱私囊。只不过是做了顺水人情。”
“顺水人情?”
“正好,就是这位了。”司徒恪头微微一扬,向她介绍道:“我把这个角色介绍给这位苏幕哲先生了。”
亦然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转过头,还是看着司徒恪,不温不火的问:“就是你的那位老友?”
“就是因为老友,要不然我也不会……”
“不会出卖我对吧?看来还是我们的交情出了问题呀!”
司徒恪无奈之极,赶紧把球踢给苏幕哲,道:“你看,赶紧的,你也在,我可是为了你才把陶小姐给得罪了,你还不快替我开脱一下嘛。”
亦然这才把头转过来,仔细的打量这位不凡的苏幕哲,一身西装,乍一看亦然以为不过和曹熙他们是一样的,借着经商在社交界混,因而并未对他怎样另眼相看。但是亦然并不知道她自己在苏幕哲的心中已经留下了一个不平凡的印象了。从她刚进门起,苏幕哲就一直开始观察她,她的一举一动他都没有放过。幕哲站起身,微举酒杯,恭敬之极地说:“陶小姐,在下苏幕哲,初次见面,荣幸之至。”
一般性的外交词令,亦然心想,但她还是站起来了,却口带挑衅地说:“能认识苏先生这么见缝插针的人,我也这是不知喜忧为何物了。苏先生行事‘不落俗套’,未见其人,已受其害了。真是令人防不甚防呀,看来您很快就能成为浦江之上一颗夺目之星啦。”
“哈哈哈,”苏幕哲爽朗的笑道:“陶小姐真是伶牙俐齿出口不凡呀,在上海滩上成为夺目之星可不是一件好事了,众矢之的。”
“所以说,苏先生,人嘛不要太张扬,锋芒毕露未必是件好事。”
“咳咳,陶小姐是在教我做人的道理啊,在下瑾遵教诲,不过在下这人实在是愚笨的很,可不会投人所好啊。”
亦然莞儿一笑,眼中带笑得看着他,回道:“不是‘愚笨’,是屡教不改!”
“咳咳咳”苏幕哲笑了起来,举起酒杯,道:“请。”
亦然一饮而尽。幕哲拿起酒瓶,刚想要替她倒上,亦然赶紧摆摆手,道:“我不能多喝。”
“这才两杯?”
“不了。”亦然放下杯子,转身坐下,又问司徒恪:“你妹妹呢?你真依着她给她办什么生日舞会?”
司徒恪站起身,向橱窗边走过去,拿起柜子上的一封请柬递给亦然,这才回道:“你刚回来,消息倒灵通。这不,我是实在没办法呀!”
亦然接过请柬,打开一看,真是一纸再普通不过的请柬了。亦然低下声来:“走之前仿佛听你提过,可又不是整岁,干嘛那么隆重?”
“无奈呀,她要那么闹,我有什么办法。这丫头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还说要出国留学呢,现在呢?天天混在社交圈里。我也是懒得再管她了。”
“那你把她嫁出去不就完了,也能收收心,也不用你再管了,由她丈夫呢!”苏幕哲一手举着酒杯,两只眼盯着棕黄色的液体看,不在意地说。
“又是三纲五常的论调。”亦然不以为然。
幕哲转过头,略带兴趣的看着她,说:“我不推崇孔子,不过我始终都认为女子只有嫁人才是最后的归宿。”
“何为归宿?你觉得男人靠得住吗?苏先生有几个女友?女人,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先不说男人是不是朝三暮四,但我肯定,衣服是会旧的。”
“陶小姐对女人的归宿问题研究得很透彻呀?”
“这也是我的归宿。”
苏幕哲大笑,表情像是略带失望得道:“这么说你不打算结婚?”
司徒恪赶紧打住,插嘴道:“哎哎哎,怎么研究到这上头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可亦然却笑不出来,微红着脸,有点不悦,挺直的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仰,纤细的手指压在酒杯的杯身上,指间微微发白。司徒恪当即收住了笑容,有点觉得不妙,只得问:“怎么了?”
“我现在真觉得女人结婚真没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闷闷得。
说到这份上了,司徒恪倒不敢问下去了,他是了解亦然得,恐怕再说下去,眼泪都要掉下来的。当着幕哲,实在是不好看,只得愣在哪里。倒是苏幕哲,脸上依旧微带着点笑,眼神中依旧是充满着兴趣。他未必那么快能洞悉亦然得性格,但他却是从她身上看出了柔弱,一个女子的柔弱。是啊,在命运面前,无论是什么,仿佛都已经变得一钱不值。
幕哲略欠了欠身将酒放下,笑着问:“那陶小姐是个女子独立论者,鼓动女子独立自主,与男人平等相处?”
"咳,独立自主嘛倒是真的,可平等,世上真的会有平等吗?痴人说梦而已。"亦然略去忧愁,像是碰到一个吸引她的话题,稍带了点兴趣。
“我对陶小姐是越来越感兴趣了。看来哪天,我们该好好谈谈这个问题。”
亦然略带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她还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将会在她生活中掀起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大波浪。过了一会儿,她转向司徒恪已恢复刚才平静的神态,说:“我恐怕要多带个人,我妹妹尹海樱,你不会介意吧?”
司徒恪先是一惊,接着笑了出来,摇摇头,道:“当然,你带的人,我敢说什么吗?”
“嗯,那我就先谢谢了。好了,我会和英泠说的。我们准时到,你放心吧。你这儿有客,我就不久坐了,先走一步。”亦然起身告辞。
“你不等若若回来?再说,幕哲也不算是外人。”
“不了,我可是最好她不在啊,”她微笑道:“你忘了?”
走出司徒家的大门已然是过了正午了。太阳高照,虽然已是秋天,但一身洋装裹在身上,还是觉得有点炎热。手臂上,绸缎粘在皮肤上,更觉得难受异常。本来打算去马场,此时也是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想赶紧回去。
回到家,家里静悄悄的。下人见她过了午饭时间就回来了都有些惊诧,知道定是还未用午餐就赶紧吩咐厨房做饭。
“樱小姐呢?”
“樱小姐和曹三公子出去了。”小艾端上一杯热茶放在红木雕花的茶几上。
“和曹三公子出去了?”她差点没惊讶的跳起来。
小艾点点头,等着她的吩咐。
“那好,你先下去吧!我上楼休息会儿。等他们把饭准备好了,你把它端上来就行了。”
走上楼,亦然将那身黏乎乎的紧身洋装脱了下来,换上了一件睡袍,顿时舒服了好多。往席梦思床上一躺更觉得倦意笼罩。法国进口的棉质毯子盖在身上,只觉得软绵绵的,虽然很是奇怪海樱和曹熙的事,但还是累得很,不一会儿就将它抛之脑后,缓缓入睡了。当小艾进门的时候,亦然已然是睡熟了的,但小艾一走近她,她便醒了过来。亦然总是这样,只要一有动静,她就立刻从睡梦中醒来。
“你放在桌上吧,我现在不想吃,等泠小姐和樱小姐回来了就上来叫我。”刚说完,她就翻了个身,继续睡,那么熟仿佛就从未醒过似的。
小艾端着托盘走到白色雕花木桌边,推开放在桌上的报纸,将托盘放了下来。她转过身,轻轻走到落地窗边,打开窗。阳台上的阳光晒了进来。小艾又小心翼翼的把窗帘拉起来,风吹过,真是此起彼伏,好一幅温馨,舒服的场面。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亦然睁开眼,又见小艾站在眼前,刚想不耐烦的责问她,她倒先开口了。
“什么?泠小姐回来了?”亦然不相信的问:“现在是几点了?”
“已经下午三点半过了。”
“三点半都过了。”亦然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拍了拍额头,道:“我真是睡昏头了,你先下去准备点儿点心,我马上就下来。哦,樱小姐呢?”
“还没回来呢!”
亦然在淡蓝色丝质睡裙外面加了一件天蓝色蕾丝睡袍。在梳洗过后走下楼来。只见英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翻着画报,她扬声问:“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英泠抬头一看,笑着问:“怎么?我就不能那么早吗?”
亦然靠在线条简单的木质扶手上,看着她,想了一会儿,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英泠也不管她,接着看她的画报,这一期的画报上有好几套洋装,她都特别喜欢,因而看得格外认真,细致。亦然还是走了下来,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着英泠。可英泠呢还是专注于她的那张画报,也没理睬亦然。两个人就这样坐了几分钟。突然,亦然“啪”一声抽掉了英泠手上的那份画报,不耐烦地说:“行了,你别看了。”
英泠好笑的抬起头,无奈的问:“怎么了你这是?”
亦然扔掉手上的画报,靠在沙发上,微微皱着眉,道:“你说,海樱怎么还不回来?”
英泠差点没晕过去,还以为什么大事,依旧拿起画报,随心所欲的回了一句:“不回来就不回来嘛,急什么。”
她还没看上一眼,就又被亦然抽走了。这回亦然将画报拿在手上,也没睬她的抢救行动,只是急切地说:“可是她和曹熙一起出去唉。”
英泠见夺回无望,也只得放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表示她的无奈。看着亦然那么认真的目光,只得回答她,道:“哎呀,你到底是不放心她还是不放心曹熙啊?”
“我倒是希望能让曹熙喜欢上她。”这是真话,因为曹熙的爱不会长久。
英泠笑着往前坐了坐,狡洁的问:“那你不怕曹熙因为她不要你?”
亦然放松的一笑,道:“我和他早就结束了,这点我清楚得很。今天早上的事,怕是他爸爸发话了,所以才巴巴地跑的来。”
英泠往后一靠,笑着说:“我没想到你那么大方啊,不过以后人家真打算结婚了,你能保证不难过,后悔?”
亦然稍稍有些迟疑的看着她,她当然在乎,在乎的是曹熙到底会不会和海樱结婚。她倒是希望能够成全他们两个,这样……亦然微微一笑,仿佛婚事已然在眼前似的。“你说,和一个滥情的男人结婚,会不会让她觉得痛彻心扉?”
“你疯了!”英泠跳起来,她隐约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亦然,你要让谁痛彻心扉?”
“哼,没什么。”亦然冷笑一声。
英泠无话可说,她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怕自己的想象会成真。
瞬间,屋里安静下来了。两个人的思想好像都到了尽头,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去改变对方的想法。杯子里的英国红茶在慢慢的冷却,激动的情绪也在慢慢减退。“咚咚咚……”瑞士进口的时钟义无反顾地宣布傍晚的到来。
这几声钟响,使亦然和英泠不约而同的想到远在香港的陶家女主人。平时这个时候应该是她们两个坐在她的身旁,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畅谈她们俩的社交生活。有时甚至会跟她谈论人生。每当此时,仿佛就像是彼此打开心扉,心对心的交流。屋子里寂静了好多,以前的欢声笑语,以前的语重心长仿佛如一夜之梦随风灰飞烟灭了。事实到底是在眼前的,冷清,寂寞。
这下子悲伤又涌现了上来,如此的汹涌而强烈。暮色暗沉,寂寞悲痛慢慢割着,头脑里缓缓闪过以往的一幅幅画面,仿佛是心中的寂寞在唱歌,歌声轻柔的,却是深刻的,让人忍不住泪流成河。天黑了,孤独又慢慢的爬了上来。
亦然心中慢慢爬上了一层心痛,母亲在上海时,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很和睦的,除了偶尔,偶尔,她的脾气会变得很暴躁,可是那恐怕也是因为往事,往事带给他太多的伤痛。而现在,他连半分的愉快的都感受不到了,心底的恨意无意识的滋生蔓延。
“姐,我回来了。”海樱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的小包轻声走进来,脸上已经清新,舒畅了好多。
亦然和英泠从沉静中醒过来,打退悲伤,转过头怔怔的看着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知觉慢慢从脸上显现。英泠从上到下的看了海樱一遍,笑着说:“回来啦?倒没少什么啊?”
“嗯?少什么?”海樱摸不着头脑,在一边坐下。
“跟着曹熙出去一趟,很少有不少什么的。”英泠笑道。
“你说什么呀!”
亦然也笑了,将靠垫扔给英泠,说:“行了,别开她的玩笑了。”
“就是,”海樱一本正经得说:“我倒是觉得曹少爷挺好的,挺温文而雅的,蛮像个绅士的。”
“咳!”英泠惊道:“你对他评价也太高点了吧?”
亦然转过头,意味深长的向英泠一笑,那眼光中饱含着深意,像是在对英泠说什么。英泠也转过身看着亦然,但眼中充满着恐惧和疑虑,显然,她正在提醒亦然不要让自己后悔。两个人的眼神交流当然没有瞒过海樱,只是海樱依旧只顾着自己喝茶,她知道有些事既然人家不想让你知道,那么自己还是不要不识趣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