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除夕夜十一点多钟祁家父子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看小品的时候笑得连擀面杖都拿不住了，父子俩真很久没有由衷地开心过了。祁家路包饺子的时候想起了他妈，因为以前每年过年都是他妈和的饺子馅，虾仁和香菇放得足足的，那味道甭提多带劲了。祁家路一边想着，一边看看身边的被小品逗得眼角纹都笑出来的他爹，转回视线，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哇哇震了两下，祁家路把沾满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掏出手机，一看是一条短信。
    “小骗子，吃饺子没？”
    祁家路手好像被手机长了牙狠狠咬了一口似的，看着发件人栏里那个名字，那厌恶劲真不是一点点。
    祁家路想了想还是没回，把手机狠狠塞回裤兜。
    过一会又震了，祁家路拿起来一看，脸色更难看，索性一把关机。
    老祁问：“谁呀，同学不？”
    祁家路憋着气：“骚扰短信，烦死了。”
    下饺子的时候老祁说，一会饺子熟了给对门送几个去。
    祁家路说嗯行，我去送。
    头锅饺子煮好了祁家路盛好一盘，刚要给对门端出去，门铃就响了。
    祁家路去开门，对门的秀红她妈端着一盘热腾腾的卤猪蹄：“家路来，快接着，刚卤出来的，还热着呢！”
    祁家路连忙跑到厨房，拿了个盘子把那四只又油亮又肥嫩的卤猪蹄子装好，顺带着把那盘刚出锅的饺子拿出去端给秀红她妈：“阿姨真巧了，刚好我还要去您家呢，这是我和我爸包的，味道可能没我妈包的好，阿姨你们将就着尝尝吧。”
    秀红她妈一听到祁家路提起他已经不在人世的妈，眼神有点黯淡了，中年妇女的母爱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拍拍祁家路的肩头：“家路啊，好好陪陪你爸，过个好年啊。”
    祁家路连忙说谢谢阿姨。
    秀红她妈怜惜地点点头，端了饺子回去，边走边说：“盘子我洗好了就送回来哈。”
    祁家路忙说：“不着急，啥时候您闲了再说！”
    祁家路关上门重新回厨房去盛第二锅饺子，老祁说：“送了？”
    祁家路说嗯。
    这时候门铃又响了，祁家路笑着说这阿姨怎么这么客气，说了不用了还非得把盘子送回来，于是把笊篱往锅里一放就去开门。
    门一开，祁家路就僵在原地。
    老祁在厨房半天没听见动静，冲门口问了一句：“儿子，谁啊？”
    祁家路的脸在楼道里灯泡的照射下惨白得像一张纸。
    王凯穿个黑色的大衣，祁家路觉得面前站的是阴曹地府来的黑无常。
    王凯还是一脸痞子样地笑：“不请我进去？”
    祁家路狠狠地瞪了他一会才咬牙切齿地说：“你答应过我，怎么又说话不算话？”
    王凯笑了：“我答应过你什么呀？”然后故意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记得我答应过你，年三十晚上怎么说也要来给你们爷俩拜年的，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我这不来了吗？”
    祁家路气得手直抖：“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王凯笑了一下，把脸凑近了：“可我就想看见你，怎么办呀，小骗子？”
    祁家路又羞又恼，这时候老祁也走出来了，一看见王凯就急了：“你！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家住这儿？”
    王凯得意地说：“你以为当初让你填的那个表是白填的吗？我连你爷俩的身份证号跟生辰八字都知道，更别说知道你家个破地址了。”
    老祁一听，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对不起，我们家不欢迎你！”
    王凯凑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大过年的，谁也不愿看见有谁缺胳膊少腿的，您说是不，祁大爷？”
    老祁气得血压都上来了，不过再气也没办法，只好把门狠狠一敞。
    王凯一进门就当进了自己家一样，大喇喇往沙发上一靠，鼻子抽了两下：“这么大韭菜味？包韭菜饺子呢？哎怎么不是芹菜的呀，我最烦吃韭菜馅的。”
    祁家路和老祁俩人站在沙发边上，一个个都捏紧了拳头，祁家路真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能挥拳过去了。
    这时候电视里传来一个著名笑星的东北大茬子口音，王凯指着电视乐：“我就待见他的小品，除了他谁的小品我都不看，都他妈瞎编烂造。”这时候那笑星不知又抖出个什么笑料了，王凯拍着腿哈哈大笑，那笑声听在祁家路耳朵里简直是刺耳恶心到了极点。
    王凯笑了一会，把眼睛从电视上移开，看了祁家父子一眼，站起来笑笑说：“这大过年的，都绷着个脸干吗，多不吉利呀。”
    祁家路拼命在脑子里回忆厨房那把西瓜刀放哪了。
    正想着呢就看见王凯正往厨房走，边走边说：“我饿了，饺子煮好没？”俨然一副大老爷架势。
    祁家路捏着拳头看看老祁，老祁认命一样摇摇头，小声说了一句：“活阎王也得供啊，把他哄高兴了总比惹怒了好。唉，去吧。”
    祁家路朝王凯的背影看了一眼，牙缝里挤出一句：“晦气。”就跟过去走进了厨房。
    进去一看，王凯正在冷眼看着灶台上摆着的猪蹄。
    祁家路心里一紧，怕他又拿这个当话柄逼债，赶紧说：“这是对门送过来的，不是我家买的，我家今天年夜饭就是一锅饺子，这过年就算啥都不吃也不能少了饺子的。”
    王凯没吭声，走到祁家路跟前，忽然压低声音说：“刚才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祁家路把脸撇到一边，不回答。
    王凯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摸住了祁家路的脸颊。
    祁家路吓了一跳赶紧往后一躲：“干什么你？！”
    王凯也没说话，把手收回来，阴了个脸大步踏出厨房。
    厨房窗户没关，冷风呼呼灌进来。祁家路觉得被王凯碰过的半边脸就像被滚水燎过一样。
    王凯站在客厅中央，摆着一副要说正事的架势开口了：“我本来不想往处逼你们的，但实在没办法，上面催得紧。你们也别以为我多愿意当这么个角儿，要是你们自觉点儿按时还钱，我还用得着大过年没事往这破地方跑啊？”说着还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一圈：“连个暖气都没有，还是人呆的地方吗。”
    祁家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是哪个不是人的非要往里闯。”
    王凯立马变了脸，老祁赶紧上去岔开话头：“王先生，家路昨天也跟你说了，过年这两天没生意，等初二开始逛孔口巷子的人就多了，初二一大早我们父子俩就去摆摊，年里生意好，过了十五我们一定能还上。”
    王凯转头看着祁家路：“你昨天跟我说的可是初五哦。”
    祁家路不想看他，把脸扭一边：“现在我爸说什么就是什么。”
    “行啊，现在倒成你们自己说了算了，”王凯似笑非笑，“说初一就初一，说十五就十五，你们欠债的现在真是一个比一个大爷了，赶明儿我们一个个都得倒过来求着你们了是吧？”
    老祁忙说：“不是不是，家路昨天是不懂事，胡说的，”说着说着又面露难色：“这初五实在太紧了，十五就好多了。而且到时候我有一个弟兄要过来，我也能问他借点，反正怎么着也会把这个月的钱还上的！一定能还！”
    王凯冷眼看着他：“真是现编现卖啊，反正我问啥你们答啥，编的那叫一个溜。不过我这外行也得提醒你们一声，编谎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把供串好了，要不编出些骗二傻子的话，多没水平啊。”
    祁家路愤然道：“我爸说的都是真的！我大伯说好元宵节前就要来看我们的，你要不相信你到时候自己来我家看！”
    王凯眯着眼看看祁家路，又看看老祁，煞有介事地叹口气：“行啊，你们一老一小合起来骗，小骗子骗完老骗子接着骗，你们这是骗子之家还是怎么着？”说着那语气是要多嘲讽有多嘲讽：“老祁头，你们两口子就是这么培养出个研究生的？研究什么去啊？研究怎么骗人不带眨眼的是吧？”
    祁家路突然像被激怒了的小兽一样扑上去就要动手：“王凯你……！”
    老祁急得冲过去拉祁家路胳膊：“儿子，儿子，好好说，别动手啊……”
    祁家路愤恨地揪着王凯的领子吼：“跟禽兽能好好说什么？王凯，你敢侮辱我爸妈，看我今天不揍死你！”
    王凯阴冷着脸看着他，在祁家路一拳砸过来的时候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然后毫不留情地反掰过来，一串令人心惊胆颤的骨头咔吱声后，祁家路的手腕就已经被王凯死死地制住了。祁家路疼得咬着牙，眉毛纠结在一起。
    这下把老祁吓得：“别动手别动手！哎哟，有话好好说啊……”
    祁家路愤怒地拧着眉毛瞪着王凯：“你给我放开！”
    王凯笑眯眯地说：“给哥哥说两句好听的，哥哥就给你放。”
    祁家路的回答是狠狠的一口唾沫，正吐在他脸上。
    王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抓住祁家路的手松开了，用野兽一般的眼神盯着他，祁家路看着他那像要大开杀戒一样阴森的表情，心悬到了嗓子眼，第一次有了那么点惧意。
    出乎祁家路的意料，王凯什么也没说，只用手背擦了擦脸，就走了。
    门关上半天了祁家路还是惊魂未定。
    当天晚上祁家路惦记着王凯最后看自己的那个眼神，躺在床上后怕得辗转不能成眠，年初一一大早就爬起来了，忐忑不安地坐在床边。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蹑手蹑脚地凑到猫眼一看，原来是很早以前给自己家送过报纸的送报工，一颗心才稍稍放下来，打开门问什么事。
    那送报工手里拿着一张A4的纸递给祁家路说：“我看你家门口地上放着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掉的，赶紧让你们看看。”
    祁家路好奇地接过来一看，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那张纸不是别的，正是被王凯收回去的他们家那张房产证的复印件。
    年初一一大早把这玩意扔他家门口，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这是赤条条的威胁。
    祁家路心里腾起一股绝望的预感：从今天开始，那恶魔又要变本加厉地折磨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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