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长安旧梦 第一章 笙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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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阁红楼,画梁雕栋,漆金横匾上龙飞凤舞地书着几个大字:朔亲王府。
石庭流水,草木茵茵,幽篁拂窗,满落一地清香。
朔王,皇之七子也。姓景,讳修朔,初和元年贵妃萧氏所出,生而失母,钦淑妃柳氏承养。少机敏好学,躬守礼法,光庆六年,授金印,册为亲王。
朔王声名鹊起原因有三:其一,姿容豔丽,天下无不晓其姣;其二,朔王戚从萧族,势倾朝野;其三,广善济民,家丁奴仆弗敢作恶欺下。
故此,京城人士莫不知其名也。
中庭廊间,两个妙龄女子并肩齐步。
“鸢儿姐,待会千万马虎不得,该留下的人,身份阅历都得知根知底。”说话人正是紫苏,云鬓雾鬟,珠花轻缀,打扮考究而不张扬。
朱鸢身后纱罗迤逦,一笑若春桃明艳:“那是自然,凡打这门进进出出的人,可不能失了脸面。”
堂前二十来个少年肃衣整容,正战战兢兢等候王爷尊驾,他们其中有人将扶摇直上,有人则会被弃如敝履。
韶红花梨六角高几上呈着一只青玉沉香炉,翠石晶莹碧湛,雕刻着云龙浮纹,屋内香雾袅绕,隔着薄罗纱帐,只见一张琉璃榻琥珀光转,霞波潋滟。榻上少年枕着炕几合眸安寐,墨发似瀑,修眉如黛,玉貌绛唇,梨腮胜雪。
朱鸢掀帘而入,当巧景修朔回盹,撑肘半起。
唇角噙笑,朱鸢福身拜礼道:“奴婢择选四人留书房遣使,二人洒扫院落,另有一人侍奉您左右,请王爷定夺。”
“你办事一向稳妥,如此即可。”景修朔侧首睨过花鸟屏风后的一排身影,缓笑从容,“带他们下去教习规矩吧。”
朱鸢应诺,领过七个与景修朔年龄相仿的少年退下。
片刻清静过后,八王景言初打外头阔步昂扬进来,一脸喜气。景修朔捧盏吹茶,沉眉落笑,请他入座。
景言初撩袍而坐,取下大氅递予旁人,眉眼一弯,笑道:“七哥,你听说没有,边疆战事告捷!大哥率军动身班师回朝了。”
景修朔轻轻抿了口茶水,淡淡出声道:“大哥骁勇善战,早已日传千里。燕北越南,恐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七哥,这不是好事儿吗,瞧你说的。”景言初摇摇头,无奈地笑。
景修朔的指腹来回抚挲杯壁上的纹路,他道:“北边平了,可乱子还是没断。”景言初细细思度,良久反应过来:“七哥是指……”
眉梢宛转,景修朔略略勾唇:“莫论朝纲。”景言初只好压下满腹狐疑,扯开话题闲叙几句。
“七哥,我方才进来时可看了个清楚,你真是艳福不浅呐。”
景修朔笑骂道:“尽胡诌的紧,不过是新来的侍童,瞧你在想些什么!”
“哎,虽说比不上七哥,但也个个你花容月貌,细皮滑肤,啧啧……”景言初佯作一副邪佞的表情,景修朔被逗得乐了,也由得他胡闹去。
云深日隐,管家清笺前来请示,他一身素白锦袍印着浅墨色竹纹,通翠碧透的玉簪束发,生得钟灵俊秀,容止端雅。
清笺欠身道:“王爷,卑职已备薄膳,还请王爷与八殿下移步。”
一席珍馐云集各方风味,或浓油赤酱,或细嫩爽口,或鲜香麻辣,与宫中表里不一的宴席大相径庭。
挑口刁钻如景言初,也不由大快朵颐起来,席间赞誉道:“府上掌勺不知何许人也,手艺甚是精妙啊。”
“回殿下话,此人姓湛,讳千,南阳人。”清笺执礼恭谦,低声作答。
景修朔秀眸微眯,莞尔道:“那可是个出猛将能臣的地方,也怪不得他有这番能耐了。”言讫,手中轻轻摇动白玉杯,琼液波光涟涟,醇香四溢,湛黑的双眸中隐隐绰绰浮出几点幽光,玉颊生晕,分明是醉了。
把酒问天,正是一轮明月照乾坤。
晨光初熹,花露深浓,朔王府内依旧一派清旷天成。难得景修朔起了个大早,梳洗穿戴,整肃仪容。
“主子这两年个子也不见拔高了,亏得淑妃娘娘还常惦记着要给您多置办些衣物呢。”朱鸢说着替景修朔收拢衣襟,束起腰封,系上环佩。
雍金华茜,轻袍缓带,对襟排绣雀鸟两翼,腾然欲飞。见他螓首略抬,粉面若桃,问道:“这身衣服看起来合贴么?”
朱鸢眸露赞许之色,掩唇嫣然:“再衬您不过。”
景修朔笑笑道:“只怕浮艳轻慢不应场合,罢了,一时半会儿也选不出什么好的,改日真得差你上绣庄一趟。”
朱鸢道:“爷,您这不是存心和淑妃娘娘过不去嘛,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处处驳了她面子。”景修朔顿了顿,随后冷冷撂下一句:“由她折腾去。”说着,一旋身便抬脚出门。
旌旗舞风,号角四起,天朝的军队凯歌而归,阵势尤比出征前更为庄严肃穆。城头街角围满了人,摩肩接踵地远远观望着。
景灏天身披银亮甲胄,腰佩龙纹长剑,英姿勃发,丰神朗韵。他微微仰着头,周身圈着王者倨傲的风范。蓦然间双眸一沉,那楼台上展袖挥袍的不是别人,正乃景修朔。
琴声铮鸣,钟鼓如玉,弦音婉转不失圆滑,沉缓不失悠扬,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分厘间夺人心神,催人泪下。
少年一身红衣稳立九重,一抹浅笑令人如沐春风,宛若谪仙。
***
“皇兄车马劳顿,父皇下诏命你整歇三日,而后进宫面圣。”景修朔卷袍而坐,身后是抱琴而立的清笺。
景灏天英眉小掀,沉声缓言:“劳烦七皇弟知会了。今日安大人为众将士布宴陈樽,七弟倘若无事,不如随皇兄一同赴宴可好?”他眸光沉如磐石,深不可测。
景修朔笑得自在,他婉拒道:“修朔恣意孤僻惯了,不善辞令,这等欢宴,恐是不宜。再者,臣弟仅是存恤问候,见大皇兄体健安康,这就打算回府了。”
景灏天仍是声色不动,道:“看来七皇弟明摆着是不待见我,怎不见你与老八这么生分。”他凤眸斜挑,眸中精芒让人琢磨不透。景修朔心中清明,他泛起几丝冷笑。景灏天这些日子虽远在千里,可心腹眼线纵横密布,只怕一个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他。
“皇兄说笑了,既如此,修朔只得舍命陪君子了。”他眉峰微聚,确有为难之色,但眼下浮动的,更像是一层浮游的寒冰。
此一夜,明月还是皎然无暇的明月,清风依旧是沁凉透心的清风,不过易地别时罢了。
水榭歌台,长袖舞妖,台上粉脸杏腮的女子咿咿呀呀唱着昆腔,席下诸人相互祝酒享乐,畅快地交谈。
季明涵酒过三巡,靥边染就桃花,神思反倒愈加清醒,明媚的笑容引来不少注目。他频频看向平静无睹的景修朔,看着那个人尽敛锋芒含蓄地周旋在众人之间,唇角的笑意渐渐深了起来。
“朔王殿下,下官敬您一杯。”他端起酒杯敬到跟前,一双桃花眼勾诱的意味不言而喻。
景修朔抬眸睇他,似笑非笑,纤秀匀长的指骨提壶斟酒,红唇抵着杯沿,一点点缓缓啜饮,末了意犹未尽地一抿,看得季明涵心神蓦然一牵。
景修朔回首瞥了戏班一眼道:“本王不识音律,想走动走动散散酒劲,不知侍郎大人可否作陪?”
季明涵垂首执礼:“王爷言重,下官求之不得。”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别院水池漫步,这时节正值桃花缭乱,水面上、桥栏边,到处都是纷纷扬扬的花瓣。
景修朔倚在白玉雕栏旁,伸手去接落下的花瓣:“季明涵?”
“下官在。”
“过来扶我。”夜风拂起他鬓边的发,在远处昏黄的灯火映照下,那张面孔显得迷离而柔和。季明涵只来得及上前一步,景修朔的身子就倾倒了下去,幸好他慌忙之中将他拉起来,否则还不知要怎么样。
景修朔醉态朦胧,眼前一阵恍惚,他方还觉得自己很清醒,下一刻全身便浑噩无力了。他攀靠在季明涵身上,附到他耳边轻声道:“盛酒的器皿上,有毒……”
季明涵浑身一震,他很快明白过来,但眉宇间也同时浮上疑问。为什么他明知……
“就算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正反那人不会轻易放过我,我就让他如愿好了。”景修朔口气很淡,仔细听似乎有一丝嘲讽。
季明涵一手揽在他的腰间,一手扶起他,道:“王爷醉了,下官送您回府。”桃花眼轻轻眨了眨,他笑着把景修朔带出大门。
清笺一袭白衣,长袖灌满了风,站在清冷的月色中。他从季明涵手中接过主子,将他抱进了朱轩绣轴的马车里。坐在铺了锦缎软垫和动物的皮毛的车厢里,景修朔乏累地阖上眼。
“驾——”